慕羡回了自己家,不是有她爸妈的那栋房子,而是充满她和顾亦怀甜蜜回忆的屋子。
甜蜜?可惜全都是虚情假意堆砌出来的泡沫,风一吹就散了。
慕羡不想回来,即便她努力跟自己说不要在乎,不要纠结,不要难受,心里还是会一剜剜的疼,尤其……进了屋,似乎连空气中满满充斥着的都是顾亦怀身上的味道,挥之不去,像魔障似的笼罩着她,刺激的浑身毛孔都不自觉加速收缩,呼吸困难。
慕羡揪紧了胸前衣服:就只住一晚,反正回都回来了,索性明日去GT办完辞职手续再走。以后……以后再不踏足这里一步……
用了好几分钟时间做完心理建设,慕羡总算压抑住了心头想逃的冲动,回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出来时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饭香,慕羡心头一颤,知道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也跟回来了。
果然,来到客厅就看到了顾亦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和往常无异。
看起来是无异,但变了的东西,又岂是眼睛能全部看到的?
慕羡站在原地呆呆的想,听到动静的顾亦怀却先一步出来了,扬着唇角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笑:“洗好了?我在做饭,一会儿就能吃了,你先去休息下吧。”
慕羡站着没动,脸上表情除了冷漠,还有一丝困惑。
“你来干什么?”
单刀直入,确实,也没有什么拐弯抹角的必要。
顾亦怀没心没肺的笑:“我来给你做饭,你一直又是坐车又是赶飞机的,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胃该受不了了。”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慕羡拧眉,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她以为方才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怎么顾亦怀没听明白吗?
“慕慕……”顾亦怀终于收住笑,微微垂下了头,连声音都低了很多。
“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一时……很难求得你的原谅,但你放心,我都会改,会弥补,我可以当牛做马的伺候,不是,照顾你,直到你最终能原谅我的那天到来为止,只要你不离开,叫我做什么都好,我绝无怨言,真的!”
顾亦怀话语里满满都是诚意,就差竖起手指发个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可那又如何?慕羡面无表情看她,冷冷开口:“顾亦怀,刚才在干妈家说的话,你没听懂吗?那好,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再无瓜葛,或者,我说的直白点,从今往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顾亦怀眼神黯淡,脸上难掩悲伤,抬步本想朝慕羡走得更近点,对方却当即就像躲瘟疫似的后退了一大步。顾亦怀脸上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咬了咬下唇,嗫嚅道:“我明白,但我可以弥补的,慕慕,你……你不能连个补偿和悔改的机会都不给我……”
“顾亦怀,在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悔改和补偿的。”
慕羡冷冷看着她,薄唇微启吐出比寒冰尚要冷上几分的话:“我们是分手,不是吵架,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弥补,也绝对没有像其他女生似的摆出副高姿态等着你来哄。这样的话我只会再说最后一遍,我们两个,从今天起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完,看着顾亦怀明显无措的脸,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慕慕,慕慕……”
顾亦怀不管不顾上前抓慕羡的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真的会好好表现的,你想怎么骂我、打我,甚至折磨羞辱我都可以,只要不离开。慕慕……我不分手,说什么都不分……”
慕羡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站着,冷冷盯着顾亦怀看。
顾亦怀被看的怯了场,有些讪讪地放开了慕羡衣摆,却仍不死心的央求:“慕慕……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慕羡瞥了她一眼,二话不说端起茶几上透明的玻璃杯,扬手一甩。
杯子里装满了晶莹剔透的液体,在半空划出道优美曲线之后,悉数落在了顾亦怀站着的地面上,甚至有几滴跳跃着溅到脸上,洒在了身上。
“覆水难收,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这句话说完,慕羡转身欲走。
顾亦怀急了眼:“怎么会难收,我可以……可以把它们都收回来。”
慕羡闻言定住身形,回过脸来就见顾亦怀正矮下身去,几乎半趴在地上,双手聚拢开始收集地面上的水。捧起来一点,放回杯子里,接着,又再去捧。
慕羡心头酸酸涩涩,有种难言的滋味,顾亦怀的样子既心酸又可怜,让她觉得不忍,却再也无法心软。
水不多,转瞬间大半就被收回了杯子里,只是混合了尘土和一些微小杂质后,再不见了最初剔透的晶莹。
捧已经捧不起来了,顾亦怀就跪在地上用棉质的袖口去沾,待湿了再拿到杯子上空一点点往里挤。
可惜,不是所有吸进去的水都能被重新挤出来,至少最初沾湿的那些就不能,它们只会在阳光照耀或是高温蒸腾下挥发,最终在空气中消失了踪影。
顾亦怀偏不信邪,握着袖口玩命的拧,指甲都因为用力微微发了白。
其实她又怎么真的是在拧水,只是想让慕羡看到自己悔改的决心罢了。
慕羡冷眼看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从前听人说心如死灰,以为不过是夸张的描述,现下却深有体会。
本以为凭着十几年来对顾亦怀的倾心暗恋,总归会因为看不得她如此狼狈的样子而心软,却竟然能心如止水,不见一丝波澜。
心果然死了……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没有温度,没有感觉,也更不会有任何反应,可能它实在被伤的太深,活的太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顾亦怀拧到实在拧不出来,才端着水杯朝慕羡炫耀:“慕慕你看,我把它们都收回来了。”
慕羡看她,半响视线下移落在了她袒露在外的锁骨上:那上面还有。
顾亦怀会意,二话不说伸手去抹。
已经湿透的袖口沾过水又沾过土,擦身而过的瞬间就在白皙脖颈上留下了道泥痕,顾亦怀却早又垂下头继续顽固的扭着袖口往杯子里装水。
身上带着脏的污渍,脖间一道刺眼的泥痕,手忙脚乱干着傻到极端的事,心酸又滑稽,可怜……更可笑。
慕羡转过了脸,冷冷喊停:“顾亦怀,别傻了,就算真能收进杯子里,它们也再不是原来那杯水了。”
顾亦怀不甘,端着水杯直起身往慕羡眼前递:“怎么会呢,它们只是脏了一点,其实还是原来那些……”
“我说不是就不是!”
慕羡扬手,水杯再次被撞翻“咣当”落在木质地板上,没碎。可重新被装起来的污水却泼了顾亦怀满头满脸。
顾亦怀愣愣的站着,半响才伸手擦了,唇间带一抹苦涩的笑,强自欢颜:“没关系,我……我可以再收起来的,慕慕……”
“顾亦怀!”
慕羡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抓起她领口的衣服,将人拉着往门外扯。
“我们没关系了,你再收两次,三次,一百次都没用,我不会回心转意,我们也绝对再无可能!”
话说完,人也到了大门处。
脖子被领口勒得生疼,顾亦怀不知道看似羸弱的慕羡,身体里怎么竟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能拖行她好几米。
门打开,顾亦怀被毫不留情丢了出去,慕羡又取过旁边装着她钥匙、钱包和手机的包包,一并扔了出去。
“好聚好散,别再纠缠我。”
这话像是警告,某种意义上听来又更像说出了心中早已下定的决心。
“咣当”一声响,大门应声关上了,金属的门身震了一震,能看出来挥手将它关上的人心中暗藏着多大的怒气和怨愤。
顾亦怀看也不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包——虽然它曾花了她两个月的工资,现在卖了都够普通家庭一年的基本花销;虽然刚买来的时候顾亦怀还舍不得背,除非是重要场合才会带出去,回来又必定拿柔软的绒布擦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一点灰尘都没有才小心翼翼收起来。
此刻它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躺着,边缘被碰撞着擦出了些划痕,甚至起了毛边,顾亦怀跑过来敲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踢了它一脚。
说起来,包和主人的命运倒是出奇相像。不久前还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着,眼下,却弃若敝屣,看一眼都嫌多余。
只不过,主人是自己作的,包却很无辜。
顾亦怀“咚咚”砸门,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引来邻里之间的愤怒。
“慕慕,你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慕慕……我什么都不做了,我……我就安安静静待着,只要能看见你就好……你开门……”
“慕慕……慕慕……求求你……”
越敲就越没有信心,越敲就越绝望,力气也一点点从指间流走,最后颓然坐到了地面上。
顾亦怀背靠金属门,垂首喃喃自语:“我知道错了,慕慕……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好……”
手还无意识敲着,咚、咚、咚,一声声像砸在心口上,顾亦怀的泪决了堤,涌出来就再也止不住。
慕羡透过猫眼看着,突然转过身走了。
心颤巍巍疼了一下,她知道这预兆不好,一旦心软,自己此后必定要万劫不复。
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卑微到泥土里……慕羡,你决不能如此犯贱!
冬天的夜很冷,即便只是在楼道,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的风。顾亦怀身着单衣,外面还挂着条薄薄的围裙,别说挡风,就单纯只是背靠着门,金属冰凉的质感都忍不住直逼身体,叫嚣着,好似能钻进骨头里。
大理石的地面很凉,顾亦怀却分不出,它和金属门哪个温度更低。因为整个身体全都冷到麻木,早僵成了一团,只那手,还像招财猫似的一摇一摆机械拍在门上。
“慕慕……你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顾亦怀嗓子有点哑,出口的话在寒夜中听起来莫名悲凉,却不能叫门内那人起了丝毫的恻隐之心。
慕羡早进了卧室把门紧紧关起来,又拿被子兜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不听不闻不想,让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就好,慕羡想:这应该不难。
说来也怪,明明门早一层层关了起来,咚咚声却怎么都阻挡不住似的,在耳边响起。慕羡起身捞过手机,飞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其实,那声音又怎么可能真是门外传进来的,只是心不安稳,生出来的幻象罢了。
顾家二老打车赶过来的时候,门外顾亦怀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醒。
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哆嗦嗦嗦蜷成了团,可那手像上了发条似的,依旧没停下敲门的动作。
顾亦怀她妈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上去红着眼睛一巴掌拍在顾亦怀肩上,却不想摸到了满手滚烫的炙热,当下立时被吓了一大跳,扭头略惊慌的喊顾亦怀她爸。
“老顾,你快过来啊,快看看小亦这是怎么了?”
顾亦怀被身边动静惊醒,努力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就看到了她爸妈焦急难耐的脸。
“妈……”
顾亦怀一张嘴泪就流下来了,瞬间洗掉了不久前才干涸的泪痕。
顾亦怀她妈上去搀她的胳膊,又爱又恨:“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顾亦怀不动,双手半扒着门前窄窄一条墙面。
“妈,您别动我……我要在这儿……等慕慕开门……”
“等什么等!”
顾亦怀她妈急了眼,联合顾亦怀她爸,一左一右去掰她的手。
“你现在这是干什么?犯了错,以为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求得别人原谅?”
“我……”
顾亦怀愣神,不过就是这么一下的功夫,手就被掰开了——她自以为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来阻止,其实,正发着烧浑身瘫软的人,还能有什么力气?
“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妈……你教教我好不好?”
顾亦怀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顾妈妈忍不住,也落了泪,无奈叹息一声,背对父女二人伸手抹了,恨铁不成钢的一把将顾亦怀从地上拉了起来。
“做了就要认,哭哭啼啼能解决什么问题!行了,有话明天再说,现在赶紧跟我回家。”
“我不回,我要等慕慕……”
顾亦怀她妈瞪眼:“等什么等,老顾,把你闺女弄走!”
指令一下,顾亦怀她爸当然不敢不遵从,半强制性把顾亦怀从地上拉起来,又哄又劝的走了。
三人刚到家没多久,又打车直奔了医院——顾亦怀高烧四十度,把顾家二老当真吓得够呛。
也幸亏送去及时才没转成肺炎,顾亦怀迷迷糊糊,反抗无效之后被按倒在病床上,也不知道屁股上扎了个什么针,没多久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旁边顾家二老相偎着躺在陪护病床上,顾亦怀全身软的没有一丝力气,费了好大劲才把手背上的输液针拔掉,跌跌撞撞下了床。
她没力气,也弄不出大动静,加上老人们折腾一夜,身心俱疲睡得昏昏沉沉,竟然直到人出了病房都没被惊醒。
幸好昨晚慕羡扔出来的包一路被带到了医院,顾亦怀出门打车,直奔她和慕羡的家。
顾亦怀有个不祥的感觉:慕羡要走,不抓紧的话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到家敲门,依旧没人应。
顾亦怀哆哆嗦嗦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现在不同于当晚,她倒希望眼前这门别被打开。如果打不开,说明慕羡还在,门依旧从里面反锁着;可如果打开了……
顾亦怀摇晃一下仿若装着水泥的脑袋,眯眼盯着才找准钥匙孔插了进去。
屏息等了会儿后,迟疑着翻动了手腕,顾亦怀紧张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别开……别开……别开……
这话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脑门都带上了一层薄汗,可耳边还是传来“嗒”的一声,门开了。
浓浓的失望从心底涌上来,像是瞬间能把顾亦怀冲倒,她扶墙站了会儿才轻轻把眼前最后的阻隔推开了。
入目是一室的阳光,温暖、舒适,一如最初见到它时的样子。
可房子的主人却不见了,人去楼空,屋内所有的家具都好似失去了生气。
顾亦怀靠着沙发慢慢坐在地上,她脑海里不时回荡着和慕羡靠坐在沙发上聊天时的画面,慕羡一颦一笑,全都美得能融化她的心,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边,人却消失不见了。心里空落落,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她想哭,泪水却无论如何流不出来,也许是因为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也许是哭得太多,体内早没有了资源。
“慕慕……”
顾亦怀双目无神,看着慕羡房门大开的卧室呢喃,丢了魂一样。
手机“叮铃铃”响起来,顾亦怀激灵一下回了神,急忙掏出来凑到眼前看,却很快从期待换成了满脸的失望——是她妈。
是啊,慕羡怎么可能会打电话来呢?她说了,从今以后,再无关系。
直到铃声停了,顾亦怀都没接起电话。
顾妈妈也是百折不挠,紧接着又打来第二个。
母女两个像是较上了劲,你打了我不接,你不接我还打,铃声响了停,停了又响,在安静的房间里都像是有了回音,更让顾亦怀觉得,没有了慕羡的家里,还真是,死寂一般的空旷。
顾亦怀知道不接电话她妈一定要着急,可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不想动,也不想去应付任何人——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人。
眼角虽然干涩,鼻头依旧还是红了。顾亦怀甚至开始异想天开,如果她不接电话,她妈会不会一时着急去找了慕羡,然后慕慕就会因此留下来了……
这梦真是美好,让她暂时先做一下吧,否则心里难受的,她连想死的心都有。
顾亦怀起身,一步三摇去了慕羡卧室。
衣柜里空了大半,床上干净整洁,像是已经有很久都没被人躺过。
顾亦怀双臂张开,迎面狠狠趴下去,风掀起床单上仅存的味道,淡淡的,又熟悉,争相恐后钻进了鼻间。顾亦怀贪婪的呼吸,着了魔一般,甚至试图想象成慕羡此刻就在她身边。
“慕慕……慕慕……”
棉质床单又湿了一片,顾亦怀一动不动趴着,半响,竟睡着了。
再次惊醒还是因为手机,顾亦怀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发现正不安躁动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床下。
摸索着拿到眼前,却是个她没想到的人——慕羡之前在外销部时的秘书。
顾亦怀愣了一下才接通电话:“喂?”
生病和缺水导致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那头有些迟疑:“顾经理?”
“我是。”顾亦怀应了,又问:“怎么了?”
“我……”小姑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慕经理辞职了,您……您什么时候能销假回来上班?”
慕慕……辞职了?
又是个晴天霹雳,顾亦怀觉得眼前天都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