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月斜照,微风不起,诺大的山冈上,一对少年男女并肩而坐,少女托腮望着山下黛绿色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少年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月宫里的嫦娥仙子,也时时如你一般,静静低头俯望人间,在想她的丈夫后羿。却不知你在想什么?”
那少女轻轻的道:“我也在想我未来的夫君,他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英俊潇洒青年?”少年屁股移近了些,宽阔肩膀已碰上了少女纤细的玉臂,说道:“你的夫君一定是个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的英侠。”说完之后,将手臂搭在少女肩膀上。
那少女没有动,浑然如不觉,又幽幽的道:“可是,可是,我嫁了他后,留下你一个人怎么办?”那少年低低笑道:“傻猪,我就是那个少年英侠,你大胆地嫁就是了。”
少女睁着清澈如泉水的双眼,凝视着他,问道:“那你真的会来娶我吗?”少年将她搂进臂弯,在她耳边细语:“小倩,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用八顶大花轿去迎娶你。”
小倩道:逸航哥,你不要哄我开心,此话可真?”逸航情深款款的道:“珍珠都没那么真!”小倩听了,一脸的幸福,闭上双眼,靠在逸航坚实有力的臂膀上。少年逸航瞧着她那樱桃小嘴,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小倩也抬头迎了上来……
四片红唇正要相接,突然少年耳朵上一阵剧痛,耳朵被人拎着,不得不站起来,只听一人说道:“一上堂你就睡觉,睡觉还不单止,又要流一大滩口涎,流口涎也不要紧,偏偏还说梦话说情话,影响旁上求学!”顿时教室里的学生一齐轰笑,有人拍手,有人吹哨,乱成一团。
那少年逸航满脸通红,叫道:“唉哟,张先生,痛,好痛!快放手!”张先生手上加劲,道:“我要你发白日梦,我要你发白日梦,痛死你这臭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不是小倩,就是小芳小猫小狗,尽是人家的姑娘,有你这样求学的吗,你能不能坐下认真的背上几页圣贤书?”
逸航道:“张先生,冤枉啊,我保证,我只梦见过小倩,没有梦见过什么阿芳阿猫阿狗,快快放了我,耳朵要掉了下来!”
下堂后,少年逸航望着红肿的双掌,脑海里想着的全是小倩期待的脸容,炽热的双唇,不禁懊恼不已,怎地自己不早点吻下去?又恨恨的骂道:“张之乎张者也,你个老道义老学究,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尽破坏别人的好事,要是我当了兵戍守边疆,你还这样横蛮无理,就告你破坏军婚罪,让县太爷拉你进大牢,坐到屁股烂了才放你出来,哼哼。”
夕阳西下,百鸟归巢,炊烟袅袅,整个市镇都笼罩在一片霞光里。
江西省南昌府以西,一个名为长垓的小镇上,一间高大宽敞的宅子坐落在青石板路旁,宅子大门敞开,鸡鸣狗吠的声音不断传来,夹杂着几声呼叫喝骂。院内,一个财主模样的中年人正在训斥儿子:“逸航,你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是不懂收养性情,每日里只是斗鸡弄狗,钻山下水,荒废光阴!把你送去私塾,呆不了几天就逃回来,真是要把你爹气死了!”
那逸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自逗弄一条花黄毛色大狗人立起来,头也不回的道:“爹爹,那私塾的张先生,整日只说子曰,诗曰,听得我耳朵起一层老茧。”少年的父亲名叫李开商,四十多岁年纪,黑黑胖胖,身穿酱紫色绸缎暗花长袍,正躺在竹椅上,说道:“你就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念书,你爹爹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吃了许多亏,想让你去考个童生试,偏偏你无心向学,我李家世代为农,想出个读书人也是不易!”
那少年李逸航命令大黄狗蹲下,回头道:“爹爹,不是我想逃课,确是无聊得紧,且我志不在文章笔墨,你要我考秀才,无疑是牵牛上树。爹爹,说起读书这事,我倒有一句话不甚明了,张先生曾念叨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已衰,戒之在得。’这个‘色‘字,该作怎么解释?”
一个身穿青布短衣的壮年汉子笑道:“少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德叔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对于这个色字,却是有深入的感受。”说着抡起长斧,喀的一声,劈开了一根木柴。李逸航道:“还有深入的感受?德叔,你给我说说看,这色怎么个感觉体会法?”
李开商道:“去去去,别听你德叔瞎扯,他只会吹牛,关于这个‘色’字,还真轮不到他来多嘴。”李逸航道:“听爹爹意思,这‘色’字您很在行咯?”李开商道:“航儿,张先生没跟你们解释这句话么?”李逸航咧嘴道:“好像是有的,不过那时我正与周公相会呢!后来被先生拎起来,手心给戒尺抽打了廿多下,爹,你瞧,两天过去,这手掌心还是红肿红肿的。”
李开商看了看,叹口气说道:“要换作是我,早把你屁股也打开了花。”李逸航伸了伸舌头道:“娘才不会让你打我呢!”李开商道:“你娘就是护着你,慈母多败儿啊。张先生罚你抄这句话一百遍,这抄完了么?”李逸航道:“早抄完了,可就是不明所以,这色因何要戒。”
李开商道:“别逗旺财了,你过来,爹爹好好跟阐述解惑。”李逸航拍了拍那大狗,让它自己玩去,走到父亲椅前,席地而坐。李开商道:“航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一般的贪玩,也坐在地上不是跟旺财一样么?这样不注意修养举止,瞧以后那个姑娘会跟你。”这时东厢房里走出一个绸衣妇人,插嘴道:“都是跟你学的,看看你,坐没坐姿,站没站相,儿子跟你学得个十足。”
李开商还嘴道:“都是你太过溺爱儿子,不准打不准骂,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子难教,母之过!”李逸航笑道:“爹爹,你不也娶到娘亲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李开商道:“爹爹我勤劳肯干嘛,脑子又灵活,当年我不用去说亲,来咱家介绍姑娘的媒人多着呢.……”李夫人道:“呸,脸皮越老越厚。”转头向儿子道:“我那时不知是怎么的,脑子不太好使,稀里糊涂的就跟了你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咦,怎么这个时候还未开饭,徐嫂手脚咋这么慢?”
德叔在一旁道:“夫人,徐嫂没柴火烧饭,得让我准备好才行。”李夫人道:“你早干嘛去了,是不是又去喝酒掷骰子,你娘让你留些钱,好娶个媳妇,你总不听,发了工钱就去胡闹,活也不干了,动作利索些,我都听得老李头肚子在叫。”德叔连连称是,甩开膀子,又是一斧下去。
李开商拉着儿子的手,道:“航儿,你就是不爱舞文弄墨,须不知书里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不喜经书,那就去学些手艺营生吧。”李逸航收起了嘻笑,应道:“是,只要爹不要我考秀才,孩儿定会努力。”李开商点了点头,道:“不过有些道理,可真是要多看圣贤书才知晓。戒色这个‘色’字,不是指寻常的颜色,乃是指女子女色而言,这第一句话是说,人在少年之时,血性还未长成,不要光想着那个女孩儿漂亮,那个女孩儿有美色,更加不能纵欲任情,其意指以学业立德为本,你可明了?”
李逸航点了点头,看神色也不知是否真的理解这话。李开商慈爱的道:“航儿,你告诉爹爹,你可有心中喜欢的女孩儿?”李逸航道:“没有。”李开商笑道:“你不是爱跟镇东头陈家的女孩儿小倩玩耍吗,那小姑娘挺俊俏的,只可惜每日里劳作,女红方面欠缺些。”
逸航道:“爹爹,你别笑孩儿了,我和她只是谈得来些而,根本没那方面的意思。”李开商道:“航儿,你年纪也渐渐大了,该让你知道,在你很小之时,爹爹曾经为你指定过一门亲事,知道这事后,你可别做些傻事让别家女子误会了。”李逸航大是惊讶,问道:“该不会是指腹为婚吧?”李开商道:“正经些,好好听下去,亲家姓张,是汉阳人氏,早年亲家父张伯伯常到咱家作客,见幼时的你活泼精灵,便把他膝下爱女许配于你,还打造了一龙凤玉佩给你们。”
说到这儿,李开商回过头,对站在厅口的丫环道:“小梅,你去让夫人把逸航那块玉佩拿过来。”小梅答应去了。逸航问道:“爹爹,那你见过张伯伯的女儿吗?”李开商道:“没见过,当时张伯伯指定亲事时,并没带女儿过来,只知她比你小了一两岁年纪。”
“我怎么对张伯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爹爹你没去过张伯伯家么?”李开商道:“张伯伯来我们家时你才四五岁,那时他一年来两次,住的时间又不长,你自然就记得了。说起来惭愧,都是你张伯伯来咱家,我可没去过他家,他曾请咱们到汉阳小住,可爹爹当时有事在身,叫了几次都没去成,现只知道他住在汉阳城里,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
这时候,小梅双手棒了个小檀木盒子走来,李开商接过,打了开来,拿起一块小小玉佩,那是一块黄玉雕刻而成的屈曲回首矫龙,生气勃勃,玉质温润细腻,有褐红沁色,十分的精美。逸航接过来摩挲玩弄,又是哈气擦拭,又是贴在眼上对着天空细看,真可谓爱不惜手。李开商道:“还有一个凤形玉佩,是在你张伯父手里,这两块玉佩凑在一起能组合成一个圆形图案,是张伯父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你们两个小孩一人一个,将来就可配成一对。”
李开商瞧着儿子一脸欢喜的神情,似乎没听进自己的话,又道:“你既然这么钟意这块玉佩,爹爹今日就交给你,待会儿饭后叫你娘用绳子串上,可要好好爱惜,损坏了那就……”说到这里住了口,心想:“这八九年张兄弟都没有再来江西,亦无音讯,不知他现在可好?唉,张家富甲一方,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我们家可真高攀不上,再说久无联络,这门亲事大可作不得数。”
从儿子手中拿回玉佩放回盒中,掩上盒盖,说道:“航儿,君子三戒,都理解得了吗,可能做到?”李逸航站了起来,笑道:“爹爹,孩儿又不是君子,要做到这三戒,可当真不易,不过我会努力遵行爹爹意旨。”李开商道:“谁生下来就是君子了,还不是后天自律修养而成的?”爷儿俩又说了会儿话,李夫人就便叫他们开饭。
晚饭后,李开商一家三口在院里里纳凉,李开商和夫人商量,儿子无心读书,该早送他去学些手艺,将来也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夫人道:“孩儿年纪尚幼,私塾的张先生管不了他,咱们就请个先生回来教他,由我来管孩儿。”李开商道:“我们平时都忙得很,你有那么多账管,而我常要到田间劳作,那有多余时间来管他?”李逸航拉着母亲的手说道:“娘,千万别,只要不让我对着书本,孩儿一定生生性性,让我跟着爹爹学些本事也还好些。”李开商摇头叹道:“宁愿下田劳作,也不愿念书,真是没你办法。”
这一天用过早饭后,李开商道:“我听说南昌府里开有一间武馆,城里城外许多少年子弟都在那儿练拳学艺。航儿,在家里可闲得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习武吗,你怕不怕苦,怕不怕累?”李逸航道:“爹爹是要我去学武功?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这比对着令人头脑发晕的经书古文有趣得多,就是不知娘给不给我去?”
李夫人道:“练武术可不是闹着玩的,虽有强健筋骨防身之功,却是十分的艰苦劳累,比种田还要累上十倍,你能吃得起这苦么,别去了三五天就哭着回来!”李开商瞧李夫人一眼道:“种田可比学武艺要辛苦些。“
李逸航跃起三尺高,欢呼道:“娘这是同意我去了?这可是我自小以来的愿望,孩儿一定会坚持下去,绝不让爹娘失望!”李开商道:“你可要记住,爹爹是让你去武馆,可不是单单要你去学武艺,还须学做人处世的道理,我曾听一位江湖上的朋友说过,练武能在锻炼筋骨提高身手的同时,还可锤炼陶冶人的性格,使人对善恶正邪、忠奸是非和世事万物有着清醒的判断认识,令暴躁者理智,令柔弱者刚强,让不决者果断,让刚愎者兼思。”
“爹爹,你还有认识江湖上会武功的朋友么?”李逸航好奇的问到。李夫人接口道:“很多年以前,曾有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他对我们说起这些习武益处时,你爹爹就想让他收你为徒,那位朋友说,一来他目前有要事要办,二来你年纪太小,约好过得几年后再来收你为徒,岂知一晃眼十多年多过去了,一别后再也无他音迅,收徒传艺之事也没了下文。”
李开商咳嗽了两声,道:“人家随口说说的,又怎作得准?这事亏你还放在心上,我已忘记得干干净净,我们让航儿习武,只是想他强健体魄,可没想过要他在江湖上行走。”李夫人道:“我心意也是如此,航儿,你去习武,可不是要你与人争强好胜,须得戒骄戒躁,多结交些朋友。知道么?”
李逸航应道:“是,娘请放心,孩儿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李开商道:“今天就收拾收拾物品,明天一早出发去省城,航儿,咱们没有亲戚朋友在南昌府,遇事要自己学会处理。”
李逸航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雀跃的应承了。
第二日天尚未亮,李家顾得一辆驴车,载着李逸航和德叔二人,径向南昌府进发。
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升在半空,李逸航觉着在车中坐得闷了,就跟那车夫道:“叔叔,我跟你调换个位置如何,你坐车厢里,我来驾驶驴车。”那车夫道:“李少爷,这粗活你能做不来的,可不要让驴车翻到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车罢了。”李逸航道:“德叔,还有这位叔叔,你们别再叫我什么少爷老爷的,叫我名字就行。”德叔笑道:“好,好,我就叫你小航。”
李逸航又向那车夫央求了几次,那车夫受不住,只好应承了他,驾驶驴车很简单,李逸航手拿缰绳和鞭子,驱赶驴子,车夫在旁指点几下,他就掌握了技巧,不由得高兴地哼起小曲来。那车夫摇摇头,乐得去车厢里歇息。
一路无事,行到南昌城内,已是傍晚时分,德叔道:“天色已黑,我们先到客店里住一晚,明儿一早再去武馆吧。”李逸航从未来过南昌城,见虽是夜晚,但城内灯火阑珊,大街上仍然人来人往,两旁商铺家家开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较之白天还更热闹。心想省城真不是乡下地方可比的,真是长见识了。
第二天一早,一问武馆的位置,那掌柜说道:“离这儿不远,顺着这大街往下走,向右转个弯就到了。”李逸航和德叔二人依言来到一座气势雄伟的宅第之前,檐下四根高大木柱,梁上斗拱精致繁杂,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上写着“振威武馆”四个黑漆大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门畔蹲着两只石狮,甚是威严堂皇。门内传来众人一声声雄壮威武的呼喝。
德叔道:“就是这儿,小航,在武馆里面可要听师长的话,不许调皮捣蛋,爹娘都不在身边,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李逸航点了点头。德叔拾级上前,抓住门上擦得晶光雪亮的大铜环,敲了几下,退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大门慢慢打开,走出一个劲装装束的汉子,只见他腰板挺直,显现出一股英悍之气
那汉子问道:“你们俩找谁,有什么事吗?”
德叔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找马师傅的,麻烦你去转告一声。”那汉子道:“你们找马总教头?很不凑巧,他老人家昨晚去了知府家喝酒,现下还未有回来,估计今天是不会回来了,你们改天来吧。”说着便欲关门。
德叔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塞到那人手里,笑道:“我们是从镇上来的,听说振威武馆里的师傅个个武艺十分了得,特地慕名前来学艺,马总教头不在,就麻烦你引见一下别的教头也行,不必非见总教头不可。”那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说道:“前来我馆学艺的人很多,现下已经收满了学员,要不你去别家看一看。”德叔道:“我自己不学,只是这个小孩子来见识见识大哥们的风采,不占地不碍事的。”
那人瞧了李逸航一眼,说道:“好吧,我进去通报一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李逸航心想:“这家武馆果然不一般,竟然满员,看来我得好好用心练才是,否则定教他们取笑。”
过了一会儿,那汉子回来道:“跟我来。”进门处两排兵器架,分竖着刀枪剑戟斧棍等十八种兵刃,过了门屋,迎面是一个大院子,有五六十人正在场上练把式练套路,呼号声响亮雄壮,透出股股阳刚之气。那汉子引着二人从边上的回廊走过,来到一间叫作忠义堂的大厅上,李逸航见厅上横梁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见义勇为”四个烫金大字,下面落款写着某某知府赠送字样,料想是振威武馆为南昌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使得官府上也是赞叹不已,特送金匾以资鼓励。
寻思:“振威武馆今日在南昌府中这么大的声誉,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汉,是从这馆里走出去的,他们行侠江湖,快意恩仇,是多么的洒脱畅快!”
堂上居中的交椅空着,下首主位上坐着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膀阔腰圆,神态十分威武。引二人进厅的劲装汉子说道:“这是我们的吴教头,在我们振威武馆坐第二把交椅。”德叔拉着李逸航走上前去,作了个揖,道:“吴教头好,这是我们家小子,自小就嚷嚷着要来振威学艺,他爹娘瞧着他年纪还小,一直没答应,直到今年刚满一十四岁,又再吵闹,非要来拜师不可。”
吴教头放下茶杯,嗯了一声,说道:“我看这小子筋骨精奇,灵气迫人,是个学武的大好材料,越早开发越好。不过呢,你们来得晚了,我们这一期的学员已招满,馆外还有很多人在等下一期的班。”德叔道:“吴教头您在这馆里也是说得上话的,求您想想办法,通融通融,学费的事好商量。”吴教头摆了摆手,道:“我们开馆授徒,主旨一是维护社会清平正气;二是锻炼学员精神意志,收这个学费嘛,只是为了维持武馆正常开销,我们决不是以此营生,可别弄错了。”
德叔道:“那是,那是,航儿,还不跪下叩头,吴教头破例招收你为弟子了。”吴教头道:“先别忙磕头,由于来求学的人太多,所有新学员都须参加为期六个月的武学基础训练,只有表现优异,得到我们认可的,才可拜师继续深造。”李逸航心想:“你说的这话都不太靠谱,难辨真假,不用磕头最好,六个月后就知你们功夫如何,要是水平不行,我还不乐意拜你为师呢。”吴教头从左手衣袖里取出一张写满草字的纸张,递了给德叔,李逸航踮起脚,伸长脖子瞧去,原来是份收费价目表,德叔看在眼里,微觉踌躇,说道:“六个月下来食宿学费一共是二十两银子,如果课外再参加提高班,精英班,需另行收费,这……这……”
吴教头道:“怎么,感觉高了吗?这只是我们武馆的运营成本,还不算我们这些武师的薪水,换句话说,教新学员我们可都是是白干,这六个月基础训练是为了挑选出优秀学员,我馆再量才施教重点栽培。从我们振威武馆大门走出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个个都是人才,江西省内的大小官衙、钱庄镖局、省城贵胄地方豪强,谁不是抢着要才能分到一个二个的……”
看着吴教头口沬横飞、滔滔不绝的样子,李逸航突然觉得他脸颊口舌的肌肉比他手臂小腿上的肌肉更发达。德叔一个劲的附和说道:“是,是,振威武馆有如此声名,全靠吴教头你们毫无保留的尽心施教。”吴教头得意的道:“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弟子,那一个不是对我们感激涕零的?”德叔从怀里取出几锭银子凑够二十两,放在桌上,当是学费,吴教头一挥手,便有下人过来取走了,他向李逸航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李逸航说了,他又道:“你既来此求学,就须听师长吩咐,遵守馆规。”李逸航点了点头。
吴教头跟身后的管事道:“给这位小兄弟安排个床位,安顿好了带他去黄征黄教头那儿。”又对李逸航道:“黄教头在这们这儿是出了名的严格,你可要吃些苦头。”李逸航道:“要是怕苦怕累我就不来了。”
二人跟着管事来到后院一间大房里,只见屋内是个大通铺,并排摆了二十多张席子被铺,德叔替他在空处床铺盖好席子被褥,放好物品,低声道:“少爷,你舒服日子过得多了,这种处境可是你自己选的,千万要捱过这六个月,别衰给你爹娘看。”李逸航道:“放心好了德叔,只要不是去学堂,没有能难得到我的事。”德叔道:“我是怕你年纪太小,被人欺负殴打,你在这里无亲无故,可没人替你出头,一切需小心在意。”李逸航道:“别把这里说得如此骇人,省城地方,难道是不讲道理的吗?”
德叔又压低的声音:“我看在这里学武之人,个个神情悍恶,可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像你学堂私垫里的同窗,整天里仁义道德挂在嘴边,都是些文弱书生。在这里僅记一句话:大丈夫能伸更能屈!”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道:“你爹爹估算有误,现只余这些碎银,好在吃住不必你操心,你省着些用也够了。德叔每月都会来探望你。”
送走了德叔,李逸航随着管事来到练武场上,此时各人已分散练习,那黄教头是个精干汉子,脸孔瘦削,不苟言笑,听那管事说了几句,瞧了他几眼,面无表情。李逸航心想:“糟糕,这黄教头比那吴教头更难交易,看来身具真本事的人都有着奇奇怪怪的脾气,可得小心说话行事才好。”
不料黄教头却对他招了招手,李逸航走上几步,恭恭敬敬的躬身叫道:“弟子李逸航,拜见黄师傅!”黄征点了点头,道:“你来到我们武馆,就要有吃苦的觉悟,要是捱不了,趁早收拾被铺给我滚回去。”李逸航道:“是!”黄教头道:“要想练好功夫,基本功一定够扎实,一开始你就别想着练什么招式套路,老老实实地给我扎正根基再说。”转头对向一个十九二十岁左右,正在练弹腿的少年道:“昆铮,这个新来的青头就由你来带罢,可别弄些什么岔子出来。”那少年跑了过来,应道:“是,黄师父,请你放心,就交给我好了。”黄征嗯了一声,转身回入了大堂。
那少年道:“我叫刘昆铮,你叫什么名字?”李逸航道:“我叫李逸航,闲情逸致的逸,长鲸吞航的航。“刘昆铮道:“瞧你小子就不像是个读书人,少给我在这里卖弄,你给我记住了,在这里如此说话,很容易挨揍的。”李逸航扁嘴笑道:“是,是,多谢昆铮师兄指点,幸好你没揍我。”
刘昆铮道:“我虽然不揍你,但你却会很恨我,因为我会让你吃很多很多苦头。来来,先压压腿,这是基本中的基本,第一天就练这个罢。”走上前去,伸出右脚往他小腿内侧左右一踢,李逸航双腿分开。
刘昆铮道:“分腿!”李逸航尽量将双腿张开,身体已不能竖立,上身前倾,双手触地。刘昆铮道:“不行不行,再张开点开点。”李逸航露出痛苦表情道:“已是最大限度,再张要爆档!”刘昆铮道:“是吗?我可不相信,爆来瞧瞧。”脚背在他右腿脚踝处一勾,伸手住他肩头上按落,李逸航“啊”的一长声呼叫,那可算得上惨烈,可周围的人甚至都没往这边看过来,这情景太常见,每一个入来练武之人都经历了这个阶段。
刘昆铮道:“你小子这叫声也太夸张些了吧,任那一个人也没你叫得大声。”李逸航哼哼了几声,忍痛道:“师兄你出其不意猛勾我一下,手上力道又重,这才……才……哎哟,师兄,你手轻点压轻点压!”“少废话,咬牙坚持住。”伸脚压了压李逸航的大腿,道:“忍住了。”李逸航口中不住发出沉闷炎声,但没再大叫出来。
刘昆铮道:“黄师傅言道:‘任何一个习武者都应从基本功学起,真正扎好了根基,才算是步入了武功的大门’,这功夫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很多习武者痴迷于招式的花巧,盲目追求与摹仿,最终不堪一击。是因为他们忽视了功夫训练过程的一个重要环节,基本功训练。”李逸航慢慢适应的撕裂的痛楚,小声的问道:“这样的基本功要练多长时间呢?”
“基本功的练习并无止境,只要你走上了这条道路,一生都得不停地重复着这些。”刘昆铮绕着他转了一圈,将他身子扶直,又用力压了下去。李逸航喘着气道:“我是问……问基本功练到了什么时候,才……能得传授刚才你所使的招式?“我刚才练的叫弹腿,也是基本功来的,你别心急,根基扎好了,自会传你。好,你就这样不动,咬牙坚持半个时辰。”
其时正是初春,冰雪消融,气温尚未回暖,但李逸航已是背上有汗珠子渗出,其时脸向东方,太阳光迎面照来,耀眼生花,他想转个方向,但双腿力分,酸软无比,那有力气移动二腿?只得闭上了眼睛,耳中听得的只是旁人一声声的吆喝。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双腿再也无力气,迷迷糊糊的身子软倒在地。李逸航一惊而醒,睁开眼来,立马站好了又再分腿下压。
不知什么时候,刘昆铮已走到他背后,说道:“小子,我看到你偷懒了。”李逸航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别作声,再练一会儿就让你歇息。”李逸航心想:“好在昆铮师兄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知道我是坚持不住才摔倒。”
就这样,李逸航开练劈腿,练了劈横叉,跟着是坚叉、正压腿、侧压腿,一天下来,李逸航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下肢根部疼痛难忍。刘昆铮道:“好了,去吃晚饭吧,晚上早点睡觉。”李逸航坐在地上,道:“我走不动,师兄你先去吃,我随后便来。”刘昆铮道:“得赶紧,晚了厨房收工,你可就要饿肚子了。”
李逸航内衣已经被汗水湿透,暮风吹来,隐隐感到一丝丝寒意,可他实是无力走动,又坐了良久,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练武场上又多起了人来,原来吃过晩饭歇息之后,又有人来到场上玩耍练功。他慢慢挣扎着站起来,凭着中午的记忆,一步一拐地摸黑来到厨房,却见房门紧闭,李逸航暗叫一声:“苦也!”走上前去,敲门叫道:“开门,开门!”却见到房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漆黑一片,顿时一呆,心中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李逸航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房间里已有不少人,他见这些人个个年纪都比自己大,身材也甚高。房间阴暗潮湿,混合着一股汗臭脚气的污秽味道,不禁皱了皱眉头,默默走到最里面的讲床铺,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到澡堂里洗澡。澡堂并不提供热水,他用冷水哆哆嗦嗦地洗着,心道:“在家千日好,离家一朝难,出来了才知这么艰苦,以前在家舒服惯了,现下也该吃些苦头。”
又想:“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想少吃苦是不可能,只有迎难而上!”想起张先生教授的名句,大声的念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念着念着,他实然觉得精神大振,身子也不那么劳累,双腿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就连淋在身上的冰水也是热烘烘的。
回到了房间,已是戍时未,李逸航饿得肚子咕咕地叫,突然想起,德叔临走时不是给我钱了吗,只是不知现在能否出门上街?他见有些床位上还空着,料想主人是上街玩去,寻思:“我到外面找些吃的,南昌城这么热闹,外面一定还有卖小吃的商贩。”他从行礼包里掏出钱,取出小块碎银,将其余的放回去。刚站起身,突然眼前一暗,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李逸航道抬起头,原来是几个同屋少年,只见他们个个神色不善,便道:“众位师哥好,有什么事吗?”一人道:“这么晚了你还想去那儿?”李逸航道:“我错过了吃饭时间,想出去买点吃的,就不知武馆大门还开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