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微雨。宜出行,纳彩,出嫁,祭祀,祈福。是个好日子。
这一天天微微朦,舜国皇宫里就一片灯火辉煌,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公主府同样是喧哗一片。府外早有一辆装饰隆重的驷骊车驾等候着,前面侍卫开道,中间太监宫女手提宫灯规规矩矩的站着,马车后面则是骑兵在后护卫,是要接今日即将和亲远嫁的无双长公主到宫中,皇帝将为无双长公主践行。
在准备无双长公主出嫁的日子里,简絮一直与其他二十三名陪嫁的宫女进行各种规矩的训导。前一天就被负责的嬷嬷告知要早早起来,因此这些宫女们到点都麻利的起来准备好,简絮跟随其中,收拾好自己的私有物品便在管事嬷嬷的带领下早早的侍候在一处宫殿中,等着皇帝送公主出宫,然而踏上和亲的道路。
简絮看不到一国公主出嫁的震撼景象。和另外一些人木头似的等在因过于宽阔而显得空洞冰冷的宫殿里,远处摆放着的铜质的水漏计时器一滴一滴的滴落,听着有质地的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太监来宣,管事的嬷嬷立刻带着她们出了宫殿,期间她们不时能听到象征着皇权的、皇帝临朝的大殿处传来的礼乐奏鸣声,如果简絮此刻偏头看去,还能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绽开的几朵烟花,是为长公主送行的烟花。
匆匆穿过宫道,她们是要赶往朱雀门,公主最终要在那里登上前往朱国的马车。
终于等到以这一天。简絮不免有些离开这里的轻松和惆怅,同时又怀疑自己选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人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矛盾和怀疑着。正在跟随众人疾步行走时,突然地,她手中多了一张精心折叠的纸条,简絮一愣,猛的转头看。与她背道而行的小路子回过头来朝她狡黠地一笑,简絮微微睁大了眼再次回头,不动声色的将纸条塞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辰时三刻。头顶阴云密布,长公主在她身为皇帝的弟弟和百官的目送下,登上了和亲的马车,没有母亲为远嫁的女儿持踵而泣,一切显得肃穆而冷清,若非队伍的盛大,马车装饰得热闹而喜庆,恐怕没人能想到这是一场公主的送亲队伍。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贯的严肃,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也许想到了一个国家需要牺牲一个女人的一生来维护,再也没人能高兴起来。悲伤是不需要的,因这样的国家实在没有这样的闲心。
终于,三声炮响过后,公主的马车缓缓而动,前头侍卫开道,后面跟着公主的嫁妆和包括在嫁妆里面的陪嫁宫女们,再来就是一路护送公主的士兵们,浩浩汤汤的队伍直从皇宫朱雀门延伸到京师南门。两边百姓夹道送别,有些深感国力衰微的百姓甚至流下泪来,为公主的命运而感伤。
简絮放下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辆马车坐四个人,另几个人同样是默默不语,背井离乡的滋味谁都不好受。前段日子在宫里还没多大的感受,一旦上了车才觉得如梦大醒。见大家都意兴阑珊的没话说,简絮偷偷得背过身,拿出方才小路子给她的纸条拆开看了起来。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今日一别,更无会期。万望保重身体,以免吾心挂累。马成、桂涛乃吾旧部,汝若有需,尔自当相助,随书附两人迹址,此事不可与他人知,切记!切记!兄上。”简絮眼睛一热。没想到简席竟然帮助他到这样的地步,这两人想必是留在朱国的暗桩,他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纸条下面小小一行便是那两人的地址,简絮默默的记住了地址,将纸条细细的揉碎了,直到再认不出一个字来才趁人不注意扔出车外边。
和亲的队伍一直走了半个月,渡过长河才算出舜国的过境。要到达长河前还得越过一片荒凉的草野。这片草野说来还是有来头的,简絮听同车的宫女说。
“想当初这便是长河之战的战场,我听我爹爹说过,当时朱国的船只覆盖了长河的整个河面,谁也没想到隔着长河朱国人背水而战能杀的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如今过了十几年,当年英雄现已枯骨,哪怕是元洪元大将军现在也已经埋入黄土了。”
“这么说来,那我们现在过得这片草地,也许下面还埋着许多尸首……今晚之前能不能走过这片平原?”一名宫女抱着双臂使劲搓了搓,一脸瘆的慌的样子。
“说到底如果不是那场战事我们被朱国鞑子大败,现在我们也不至于做陪嫁宫女到朱国去!”
“是啊!还好公主要嫁的是那景王,不是那朱国皇帝——那朱国皇帝老的都可以做公主的爹爹了!”三个宫女叽叽喳喳的说着,简絮可没有她们那样灵通的消息,秉持李嬷嬷的教导仔细听他们谈话,在听到无双公主嫁的不是皇帝而是景王的时候相当惊讶了一下。
“咦?一般嫁的不是皇帝吗?景王又是什么来头?”简絮问道,其他几个宫女不约而同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鄙薄之意不言而喻。
“你原来是哪个宫的?怎么会这点事都不知道?”其中一个问道。
“我——”简絮愣了愣,刚想报出自己当差的地方就被她打断了,“好了好了,我就告诉你吧!那景王是朱国皇帝的弟弟,朱国萧太后的亲儿子。”也就是说是朱国皇帝的异母弟弟,这里面内涵可大了。
简絮心里想到。不过如果不是嫁给景王而是嫁给皇帝,简絮她们势必也会成为宫女,这样一来岂不是困在皇宫一辈子?她倒是忘记了这茬。
那宫女接下去说道,“那朱国皇帝比萧太后还要大五岁,比景王大了足足二十六岁,你说我们公主嫁过去可不亏了?”
哎呀妈呀!听到这里,简絮倒是为那朱国皇帝担心,这么年轻的太后又有这么年轻的弟弟,不整出点事来她都不相信。
“那真是不可思议,那太后居然比皇帝还要年轻……”怀着一颗八卦心思,简絮佯装感叹道。那宫女存着一番卖弄的心思,对别国发生的事倒也是毫不吝啬的竹筒倒豆子的说了一番。
“我也是听那些公公说的,说那萧太后本是朱国的世家大族的萧家长女,长的那是倾国倾城,被明帝,也就是朱国先帝看中,恰好明帝皇后仙逝,不顾那帮朝臣反对便册封了当时还是萧家长女的萧太后为皇后,只是没成想那明帝没过一年就驾崩了。随后朱国就爆发了最惨烈的夺嫡之争,由于明帝死的突然,没有立下诏书,所以那些皇子们互相厮杀,论惨烈程度足可以和长河之战为之一比……”
那宫女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满意的望了仔细聆听的众人接着说道,“眼见朱国要大乱,萧太后便站出来率先支持当时还是九皇子的朱国皇帝,我听那些公公说,萧家好像很厉害,所以萧太后才能顺利将朱国皇帝推上皇位。”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萧太后不让景王当皇帝呢?”其中一个宫女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当时景王还在萧太后肚子里呢!想当皇帝也得赶得上时候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宫女压低了声音,生怕外头的人听到。
“遗腹子?”简絮问道,那宫女点点头。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奇不有。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没有赶上夺嫡之争的景王,现在会不会觉得遗憾当时没有早早的投胎到萧太后的肚子里,如果遗憾又会不会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离皇位只有这么一步之遥,换做另一个人都会心怀不甘吧!也不知道自个随着无双长公主进了景王府是好还是坏,若是景王有什么野心失败了……历史上多得是这种皇子谋夺皇位满门处斩的,主子都活不了,何况他们这些阿猫阿狗。
简絮只想平安的活着。幸好简席已经为她安排了后路,到时候她只要想办法从景王府赎身出来就可以去找那两个人谋生,无论如何……
荒芜的草原挂着冷劲的秋风,风中夹杂着远处峻岭草木枯败的味道,穿过草原,再渡过草原尽头的长河便是朱国的国界了。这一段路大约要走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和亲的队伍就到了长河。长河的发源地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某座山脉,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长河,宽阔的河面,河水沉沉。由于贸易往来的需要,朝舜国一边的长河河岸边上建立起了一个类似集市的小镇,每每有朱国的商人渡河来舜国便在这里休整一晚,将东西贩卖给舜国人,因此这里的渡头相当繁华忙碌。和亲的队伍一到,便有监官率士兵迎来。原来早有几艘大船准备好,那船大的足以将公主那辆大马车一块载走。
“今日天气不好,风势过大,长河江面水势起伏不定,且眼见天色将暮,卑职建议还是第二日渡河为好。”那监官恭敬的在马车外对无双公主说道。
“就随你说的办。”马车内,公主淡淡说道。
“卑职还有一事容禀。”
“你且说来。”
“今儿个一早,卑职就收到朱国前来迎驾的信函,说是他们已在对岸久候多日。今日定是不能渡河了,卑职是否要回信一封好让对方有所准备,以便迎接公主车驾?”
“也好。你且去办吧!”那监官得了命令便安排人公主在一家驿馆中下榻,其余人等分别安排。只是没成想不知道是离了朱国水土不服还是入秋天气寒冷,不少宫女都开始发烧生病。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生病也只得强撑着,不然就等着被抛下吧!
简絮庆幸自个没什么病,倒是同一车的两人都在夜间发起了烧,她不得不一整夜的照顾她们。若是因为生病而被迫遣回舜国——这一路来因为有和亲名义的庇护倒是轻松,可是回去的路上发生什么就没人能保证了,她们是弱质女流,说不定就因为失了照顾而死在途中了。
这是个人如草芥,命如飞蓬的时代!遥望对面河岸,同样是星火点点,过了河便是朱国,不知过河后接下来的日子,自己的命运是否还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