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珩,在高中毕业后也没从班长的角色中走出来,依然充当着老好人,大概是常年专注于古籍研究的缘故,为人越发稳重平和,像是根本就没脾气的小老头,因而宋晴便打趣地叫他“老赵”。
不属于现在的绰号,让两人齐齐掉马。
赵珩松开她,回头朝沈临风的方向看去——几个男生抱着胳膊倚站墙边,揶揄地唤他:“哟,老赵。
”
赵珩耳根子顿时红了,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开玩笑:“好了,这事儿赶紧告诉耀哥。
”
“知道了,我这就发短信通知他。
”沈临风慢悠悠掏出诺基亚,“咱们的霸王花也重生了啊,老赵,这回下手快点,如果不想当万年单身狗的话……”
留下来的几人除了季远都是薄耀光之流,确定没有旁人,因而说话十分随意。
宋晴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赵珩:“什么意思?沈临风也重生了?”
一直沉默的顾凛,开口解答:“不止沈临风,我和景锐,以及你面前的季远,都重生了。
”
什么?
宋晴的视线一瞬间转回季远身上,少年沉默地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透过他隐忍的侧颜,仿佛能看到他26岁时的辉煌。
单亲家庭走出来的青年企业家,靠着省状元的那笔高额奖学金创业,一路攀升,成为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
比起薄耀光沈临风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二代,季远的成功需要付出几千几万倍的努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宋晴深知,没有人脉和背景的情况下要创造商界神话有多困难,所以对于季远的能力她毫不低看,可人品……
想到他冷漠的高姿态,短暂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
“你也重生了啊,真是失敬,我们的大——企——业——家——”宋晴讽笑,“难怪看不上我们结夏送的小东西,你这种脱贫暴发户除了钱什么都看不到吧?”
季远捏着书,手指无声收紧。
赵珩觉得她话说得太过分,扯住她的胳膊让她少说几句。
“刚才我还有所顾忌,想着现在的季远还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他也重生了,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宋晴挣开赵珩,撸起袖子瞪眼大骂,“欠结夏一条命还敢这么对她,狗.逼!”
“宋晴!”赵珩声音拔高,“过分了啊!”
季远手背青筋鼓起,指节因握拳太用力而变得森白,却什么都没说,提起书包从她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
赵珩和结夏并不熟络,看待当初那件事就没有像宋晴这样带入过多的个人感情。
他和季远同为a大校友,大一又同时进入学生会,虽说交情并不如薄耀光沈临风他们深厚,却也算是时常打照面的熟人。
大家都以为,当年结夏的死对季远而言毫无影响,他漠然得仿佛置身事外般,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跪地忏悔,以省状元的身份入学a大,平步青云,事业有成。
背后不乏骂他冷血的人,说他是只会学习工作的机器人,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可见性格孤僻扭曲。
只有赵珩知道,那个夜深时站在学校人工湖前抽烟的人,每一次的吐息是多么的压抑而痛苦……
见季远已经走到教室门口,宋晴拔脚就想追过去继续骂,好在赵珩拦住了她,不然真得闹得天翻地覆。
“我的姑奶奶,能不能消停些?”赵珩张开手臂,老母鸡似的把身后的路牢牢挡住。
宋晴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老赵你是不是拿了他什么好处,净帮着他说话!”
估摸着人已经走远,赵珩才让开道,把宋晴扔掉的鞋捡回来。
他拍了拍鞋面,在她跟前俯身蹲下:“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把鞋穿上,女孩子家的怎么能乱脱鞋?”
宋晴气哼哼地把握在手里的另一只鞋扔地上,扬声质问:“怎么着?你也嫌我男人婆?姑奶奶我就脱鞋了怎么着?我还脱袜子扔他一脸呢!”
赵珩握着她的脚踝替她穿鞋,好脾气地解释:“我不是嫌你男人婆,女孩子凉了脚每个月那几天不是容易肚子疼吗?亏你还是医生,也不知道注意。
”
宋晴原本还在气头上,听了这话脸顿时红透。
低头处,少年认真地给她系着鞋带,眉眼里的温和倒比父亲还要慈爱。
“年纪轻轻就开始注意养生,老赵,我怀疑你生下来就老了。
”
她瘪瘪嘴,语气说不出的嫌弃,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沈临风几人面面相觑,不打算继续吃狗粮,纷纷提起书包打道回府,留赵珩宋晴两人自个儿秀去。
……
“好了。
”赵珩拍拍手起身,一边回座位拿书包,一边唐僧念经,“以后别再这么冲动,有什么事情先跟我商量商量再说……咦?沈临风他们呢?”
宋晴一屁股坐课桌上,晃着腿笑他:“早走了!你这迟钝的,真·老年人。
”
“说好一块儿走,居然不打声招呼就把我甩这儿了。
”赵珩一头雾水,却也没在意,走到门边关了灯,催促宋晴,“走了,我锁门。
”
锁门的时候赵珩忽然想到什么,问,“你和结夏今天怎么了?中午吃饭我看她和张倩一起。
”
“没什么。
”
宋晴不自在地别过头,明显心虚。
“吵架了吧?”赵珩叹口气:“你都这么大人了,不能让着人家小姑娘?”
被戳到痛处,宋晴立刻炸毛,瞪一双圆眼睛,凶巴巴地抛下“要你管!”三个字就跑。
结果刚跑到楼梯口,就和追着折返而来的结夏和张倩迎面碰上。
宋晴顿时尴尬地停住步子。
结夏也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张倩察言观色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说:“刚才你不是说担心宋晴,所以回来看看情况吗?”
结夏抿紧唇,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张倩转而又对宋晴道:“你没事吧?”
“……没事。
”
宋晴这话,张倩可不信。
刚才和结夏一道上来的途中遇到了季远,那寒气逼人的表情,不难想象宋晴大闹一场的样子。
昔日的好姐妹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被甩在后面的赵珩这时赶了上来,见宋晴和结夏相顾无言,抬手拍了拍宋晴的肩,低声劝说:“瞧你这倔脾气,就不能让着她点儿?”
“哎呀烦不烦,知道了!”宋晴用胳膊肘支开他,半晌后对着结夏挤出一句,“……昨天说话重了点儿,对不起啦!”
坚不可摧的霸王花第一次服软,脸和耳朵都泛红,难为情地拿眼睛瞪赵珩。
心里堵着气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结夏望着台阶上的高挑少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没关系。
”
……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全年级体育课,各班体育委员点完名后便是自由活动。
对于被课业压榨的学生们来说,无疑是除周末外最期待的时段。
结夏去后排的铁皮柜里拿了运动服,顺手把上节课布置下来的作业带上,招呼宋晴一道去换衣服。
张倩也跟来,笑盈盈问:“今天也能跟你一起吗?”
“当然!”结夏没有异议,只是瞄了眼落单的汪欣,有些疑惑,“你和汪欣……”
张倩笑意淡下,她麻利地翻出运动服,依然没有多作解释:“不提她了,咱们快走吧,待会儿更衣室得被挤爆了。
”
她不愿意说,结夏也不好逼问,左手挽着张倩右手拉着宋晴一并朝外走。
跨出教室后门的刹那,宋晴耐不住回过头又朝汪欣多看了两眼——
女生一个人坐在桌前,略长的枯黄斜刘海下,颧骨刻薄地凸起,又薄又小的嘴镶在尖细的下巴上。
这形象,和同学会上见到的妩媚妖娆反差极大,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她收回视线,朝张倩投去同情的一瞥。
张倩这种家境殷实的乖乖女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宠爱,善良又没心机,文理分班后见汪欣家里有困难,就热心肠地帮忙,又是送她参考资料又是带好吃的好玩的送她,一路到了大学,每次买衣服和化妆品都会记得给汪欣捎上一份,两人好得像双生姐妹,哪知……
他寒着一张脸,把那颗不安分的绒毛脑袋按在铁柜上,沉声警告:“我劝你,别没事找事。
”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轻敌,薄耀光收了笑,脸彻底黑下来。
他顺势扣住季远的手腕,以极快的速度屈膝朝他腹部撞去,趁着季远没缓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又是狠狠一拳。
这拳用了十足力道。
季远闷哼一声,感觉到浓重的铁锈气息涌上来,连忙捂住脸,很快,指缝间便溢出猩红。
结夏低呼一声,吓得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还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摩过打架,尤其还是见了血的。
正不知所措,背后突然响起班主任的怒吼——
“住手!大清早的这是在干什么?!薄耀光!刚开学就惹是生非!马上给我滚去办公室写检讨!”
抱着教案的中年男人站在教室门口,看见满室狼藉,啤酒肚气得几乎要炸开。
见最喜欢的学生被揍出鼻血,咬牙心疼地补上一句,“结夏,你赶紧陪季远去趟医务室。
”
……
开学第一天就有伤患,医务室的老师很是吃惊。
替季远止血后,欣慰说道:“还好没伤到要害,歇会儿就没事了。
”
一旁陪同的结夏偷偷松一口气。
来的路上她吓得六神无主,流那么多血鼻梁骨该断了,现在听医务老师说没事,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这回她算是彻底明白,校霸的名号不是白来的,薄耀光下手不是一般的狠!她庆幸班主任来得及时,否则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局。
结夏偷瞄着季远,少年脸上的血已经处理干净,端坐在桌前,清清冷冷的模样,很难跟方才冲动揪住薄耀光衣领的人联系到一起。
她想不太明白,季远今天为什么会先动手。
就因为薄耀光的一句挑衅?他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见没有大碍,季远道过谢,起身准备离开。
医务老师忙唤住他,指着角落里的纯白病床,体贴地建议:“去床边靠会儿吧,缓缓再回去。
”见他犹豫着没动,又偏头麻烦结夏,“同学,给他接杯温开水来。
”
结夏没有迟疑,连忙动身去拿纸杯。
季远叫住她:“不用麻烦。
”
“没关系,不麻烦的。
”她没回头,动作更利索。
接水的空档有人找,医务老师嘱咐两句便跟着出去了。
这一走,医务室立刻静得出奇。
结夏盯着饮水机下降的水面,有些如芒在背。
想到季远出现时薄耀光那句阴阳怪气的“男神”,按开关的手就那么一抖。
刚才担心季远的伤势,加上有医务老师在,许多情绪暂时抛之脑后,现在他们两人独处一室,尴尬后知后觉地涌来。
也许对于季远来说,她只是无数爱慕者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对于她来说,喜欢他这件事是需要足够的勇气才能说出口的秘密。
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知道,让人难堪又无措。
水接满了,在纸杯里摇摇晃晃。
她没法继续逃避,只能硬着头皮把水递过去。
季远接下纸杯,道了句谢谢。
“不用谢……”结夏局促地站在他身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憋红脸向他解释,“刚才那句话是薄耀光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季远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结夏掀起眼帘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埋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补充:“就…你的男神来了…那句……”
季远明白过来,眼波摇曳片刻,回归平静。
他把纸杯搁在桌上,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结夏安了心,同时又有些失落。
果然如她所料,一个女生的喜欢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气氛有些沉闷,谁都没有再开口。
轻叩的敲门声打破这片死寂。
结夏以为是医务老师回来了,侧目一看,表情立刻僵住。
不速之客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依然是狐狸般的笑容,炫目又欠扁。
似乎预感到薄耀光一出场准没好事,结夏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下一秒,听见他说:“老何说处理好伤就回去,两个人单独呆这么久,难道在玩护士play?”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窘迫得想打人。
原本沉默的季远忽然站起来,声音拔高:“薄耀光!”
带了警告意味的呵斥对薄耀光毫无作用,他凤眼微抬,又是一番明知故问的挑衅:“怎么,生气了?”
见季远脸色铁青,外泄的火气几乎藏不住,他不由哼笑,心中猜想加深,“书呆子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
这话像是迎头迎面浇来的凉水,让季远后脊一僵,很快敛了情绪,又恢复平日的面无表情。
见他动身打算回去,结夏有些担心他的伤:“不多休息会儿吗?等老师回来了再看看情况比较好。
”
“不用。
”
闻言,结夏只好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敞开的大门,薄耀光亚麻色的脑袋高傲地抬着,连个余光都没给他们。
结夏以为他终于消停,擦肩而过瞬间,却忽然被他伸手拉住。
他没用力,却已叫她挣脱不得。
结夏错愕地睁圆眼睛,又生气又害怕,只想赶紧甩开他。
谁知他手收得更紧,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得好似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此时却无异于铁铸的荆棘,将她牢牢禁锢。
半晌挣脱不开,她终于恼得低喊:“你干什么?”
薄耀光手腕转了向,轻轻松松就把她给捉到跟前,戏谑道:“这就急了?”
什么叫这就急了?
莫名其妙被恶名昭彰的校霸拽住胳膊走不了,任谁都会着急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结夏憋红脸,惊慌得像只落网的小动物。
薄耀光瞅着有趣,他要是再戏弄下去,这小矮子只怕要急得哭出来。
便把空着的那只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轻佻说道:“我也受了伤,老师不在,你来帮我处理。
”
结夏狐疑地看过去,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毫无瑕疵,他口中的伤怕是要用显微镜才能找得到。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季远,听到身后响动回了头,看见薄耀光逮兔子似的捉着结夏,心倏地一跳,立刻折返。
用力分开两人,顺势挡在结夏面前,把她牢牢护住,与此同时逼视薄耀光那双瞧不出真实情绪的眼,一字字质问:“有完没完?”
怕两人又打起来,结夏探出脑袋劝季远:“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见季远护着结夏,模样甚至紧张。
将所有女生拒之门外的人,突然对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小矮子关心到自乱阵脚,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薄耀光心里的猜想渐渐明朗,震惊的同时又觉得讽刺,他这是打算赎罪么?
低头看了眼结夏,软萌的少女正偷偷瞪他。
他忍俊不禁,心道还真是小女孩,幼稚得令人发笑。
耐不住想多逗弄她一番,便越过季远去拉她的手,企图把她强行拽出来。
行到一半的动作,被季远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