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屿家住在一个不大的巷子里,这个巷子的好处就是夏天凉快,不过一到冬天,冷的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不然在外面一个人都看不到。每次一下雨整个巷子里就会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像是没吃完的剩菜被倒在下水沟里,日积月累,再加上各家各户的垃圾,七横八竖的放在一个大池子里。于是在秋日的雨里,像是猛兽被释放了一样的,横穿在巷子里的每一个地方,那是名贵的香水都掩盖不了的味道。
林安屿的自卑应该就是在这里形成的,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哥哥挤在一个几十大的小房子里,一过就是十六年,从小别人家的女孩子穿花裙子的时候,她只能眼巴巴的玩着泥巴。所以,她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别人夸她一句她都觉得在说谎。
“林安屿,你家就住在这种破地方啊,真是寒酸。”太阳只剩下半圆,可是这个地方没有海鸟,没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海平线,那余下的艳红色半圆埋没在周围的树与悲凉中,慢慢的消失。
林安屿回过头来看看与她相隔五米开外的女孩,脸上被交错的枯树枝阴影打在脸上,相融着夕阳余下的最后一丝光芒,让她想起了某个不知名古国里穿的一身黑袍,戴着圆圆的尖顶帽的巫师。
“找我干嘛?我今天值日做完了。”林安屿没有继续往前走,周围的余光笼罩着她,反光打在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江婼笑了笑,然后向林安屿走了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眼睛里望着那即将消失的光线说:“林安屿,不是说了什么事情都当做没看见,你怎么不听话呢?”
林安屿和江婼不熟,是真的不熟,讲的话三句都不超过。他们八班分为两个帮派,一个就是默不作声派,就是不关心班级的任何事,林安屿就是这派的,有时候她就感觉她活在深宫里一样,话都不能说错一句。另一派呢,就是向着江婼的,在他们眼里,江婼就是女神,就是那种好看,有钱,成绩也好的完美女神。
“我记得我没得罪过你吧?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家了。”
“你还跟我装呢,你今天不是帮了你的白莲花好同桌了吗。”
“我没帮她,只是你们把我的书弄掉了。”
江婼噗嗤笑了一下,然后又向她走近了两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声说:“你还真跟你那可怜的爸爸一样恶心。”
“江婼你有毛病吧,扯我爸干嘛。”林安屿说完就后悔了,她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生气,要知道她爸是在江婼家的厂子里干活的,要是因为自己害得爸爸失去工作,她妈估计会更讨厌她。
林安屿攥紧衣角的手渐渐握出了汗,微张的嘴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她又一次放下“自尊”这种东西了,或许在她这种人身上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东西,太麻烦了。
江婼站在旁边笑的更肆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喜欢看别人向她低下头的样子,求饶的样子,被她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样子。
这个,从医学角度来说,叫作心理变态。
“你帮她,她又不会回报,做那种事情的女的家里应该很穷吧。其实林安屿啊,你也可以和她一起的。你们家这破房子也该换换了,说不定哪天运气好遇到哪个有钱的把你给包养了,你们一家人都不用愁了。”
林安屿的手松开了衣角,衣角那里湿了一块,皱巴巴的,与旁边形成了一道很明显的界线,不知不觉中,林安屿感觉她的手指好像扎进了肉里。
奇怪,明明没有留指甲的,这得有多用力啊。
“唉,你可别怪我话说的难听,都是一个班的,我也是为你着想,我见你是我同学,所以让我爸厂子里的人都对你爸好点,多找点活给你爸干,干的多了,赚的才多嘛。你爸可能吃苦了,每天早起贪黑的,饭都不吃就出工去了,好像……”江婼看了林安屿一眼,林安屿的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了泪光,睫毛连接着泪光,随着眼睛的眨动,有节奏的律动着,可始终没让它落下来。
江婼越说越激动,好像不把林安屿惹毛了就不肯罢休一样。她接着刚才说的话继续说道:“真的…真的像一条狗,人人看见了都想踢一下呢。”
江婼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还故意学了下狗喘气的样子。
“啪。”笑声停止了,整个世界又回到之前一样寂静,可能是夏天还没有真正的过去,秋天也没有真正的到来。
两人之间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在石子路上牵引着。江婼捂着由白到红的脸颊,用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林安屿。
“林安屿,你会后悔的。你最好安分点,别落的跟你哥一样的下场。”江婼的声音没有了之前那么阴阳怪调,但是听着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月亮冒出了一个尖,发出微弱的光芒。江婼的手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宣示着什么,她就这样走远,好像走进了阴霾里。林安屿产生了一种世纪差的感觉,那是从白天变幻到黑夜,不过从那一天起,可能是因为那一巴掌,也可能是因为那天下午,或许更早之前,她的生活就彻底的被打乱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不知道,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里屋还有一点点的光,爸爸工作应该还没回来,妈妈身体不好,素来休息的早。
“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屋里的大灯被打开,程华娟披了一件米黄色的薄外套就出来了,稀疏的有些灰白的头发,像染了颜料的假发一样顶在头上,柔柔弱弱的身子,好像轻轻一碰就能倒下去。
程华娟以前是大户人家,上大学的时候和朋友在学校门口碰见了一个卖画的,叫林一勇。那林一勇见她气质好,便没收她的钱,后来时间长了,两人渐渐地产生了感情,那个叫林一勇的就是林安屿的爸爸。
程华娟以为林一勇就是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同居了之后才知道,林一勇每天抽烟,喝酒,除了会画画基本一事无成,两人闹过很多次分手。但林一勇是搞艺术的,脑子里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浪漫,于是两人在一起了很长时间,等到最后一次忍不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个时代的人,可能一生只结一次婚,怀孕这种事情,程华娟不敢和任何人说,所以这次婚姻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失败的地方,她讨厌那个突然到来的孩子,讨厌画画,讨厌每天到凌晨才回来的那个男人。
林安屿愣了一下,大概有很多年了,母亲总是不和她好好说话,她看了一眼厨房里的饭菜,虽然已经凉了,但还是规规矩矩的摆在桌子上,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在等爸爸。
“妈,你怎么起来了,你回去吧,饭菜我自己热就可以了。”
程华娟没有理会她,她把桌子上的土豆炒青椒重新放回锅里,开关绕到中档,十几秒钟的时间,滚动的白气从锅里冒出来,环绕在程华娟的周围,有一种天堂圣母的感觉,周围好像还有几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天使,挥着白羽毛的小翅膀,这是林安屿从来没出现过的幻觉。
那一天晚上,林安屿莫名的觉得安心,指尖还残留着土豆丝的味道,她仿佛置身在一个梦里,梦里终于没有了深海的蓝鲸,存留下来的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