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扶着楼梯上的扶手儿一溜烟便跑到了楼下,面上带着喜色,下得楼来便往男子裁缝室去。
阿福今日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此时走到门口往里打量也没有引得旁人的注意。
春筝在里头的一个师傅那儿正量着尺寸,抬眼便看到阿福站在门边上冲他笑着招手。
见春筝和里头的师傅打了招呼便朝她走来,阿福才往后退了退,退到廊上的另一侧等着。
“怎么这么久?”春筝有些不满的说道,但言语并未凸显不满的情绪,反而是带了些撒娇般的埋怨。
“事儿有点杂,这就耽误了一下,走罢——”阿福笑着解释道,随即便和春筝一道往外走。
走到外头便看到了范掌柜。
“杨姑娘这就走了?”范掌柜迎上来,看着阿福和春筝说道。
“就照上回说的办,尤府的婚事我已和师傅们商量妥当,范掌柜的抓着些时间督促好,明日我再过来看看进度。”阿福知道范掌柜有话想对她说,可今日并不是时候,她便将话给说明白了。
明日再过来,到时候再谈。
范掌柜意会,也不再阻拦阿福和春筝,在一旁将二人送出了门去:“杨姑娘和春筝公子慢走——”
待出了柳家绸缎庄,春筝还回过头去看了看。
“你的事办妥了?”春筝问道。
“办妥了。”阿福回道。
春筝扭头去看阿福。
阿福也扭头过来看了春筝一眼,笑道:“放心,答应了你的事定然是会做到的。”
这时候,柳家绸缎庄二楼的书房里,几个老师傅依然围在桌案前看着刚刚阿福画的几个图样,还有说明,正细细的推敲着。
“这儿——当真要听她的?”其中一个老师傅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张图样,又回想了阿福刚刚说的话,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问一旁的几个师傅。
旁边的师傅也正琢磨着阿福说的这法子,听这一问,有一个才抬头来搭理了一句。
“她是陵爷指派来处理庄子里事务的,况且她说的这个法子,虽然冒险……”当真是过于冒险了。
说着便没了声音,神思又落到了手里的图样上。
这时一旁又有一个师傅接了话:“虽冒险,但可一试。”
这一句,听得出是这师傅考虑过后才下的定论。
只是,有人同意,也有人反对。
“你们就这么相信她了?万一将这单生意搞砸了可如何是好?咱们柳家绸缎庄的招牌可是要蒙羞了!”钱师傅喝道。
钱师傅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庄子好,庄子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如今是林筱雯安插在柳家绸缎庄里的内线,饶是柳家这绸缎庄子倒了,他还能凭借林筱雯翻身到钟灵毓秀去干活。
那儿的待遇可比这小小的绸缎庄里好得多。
近来听从了林筱雯的指示,他多盯着些这个叫杨瑞福的,若是听了她有什么动静便立即报告回去。
钱师傅也是庄子里的家生子,祖辈三代都是在这柳家绸缎庄里讨生活。
祖辈都对这柳家死心塌地的卖力干活,到头来也没见得了什么大好的好处,白荒废了那么好的手艺,在这老旧的庄子里兢兢业业的干了一辈子,钱师傅越想越气。
他和祖辈们不一样,就凭祖辈们传给他的这裁缝手艺,若是到了钟灵毓秀去,不出三年他就能在这京城里自立门户,开家自己的绸缎庄子。
何须替别人的庄子卖命!
“非也,且看上回她出的那图样,就很是新奇,后来咱们庄子的单子也是雪花飘似的多了起来,这是多少年没有见识过的场面了,”旁的一位老师傅并不认同钱师傅的话,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想了一想,说道,“尤府这单子,咱们还是听杨姑娘的更为妥当。”
这位老师傅是庄子里数一数二的老裁缝了,他的话一出口,旁的师傅也是慢慢的点头认可。
“再者,若是出了事,也是她担着,于我们又有何相干?”一位惯于见风使舵的师傅也出声附和道。
“你们——罢罢罢,咱们就听她的一回罢!”钱师傅心中囊了气,这下看众人心齐,也知无法再扭转,只好应下。
只是在众人没瞧到的当口,钱师傅的面上显了一丝恨意。
阿福这法子,说来确是个良方,虽剑走偏锋,可对付尤府这种人家,确实有险中求胜的可能。
不行,他得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一家不起眼儿的裁缝店里,阿福正拿着几件衣裳来回在春筝的身上比划。
“刚刚让我去试衣服,为何这会儿又试?”春筝不解其意,问道。
“自有我的道理。”阿福挑眉,笑道。
阿福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春筝不乐意了。
“你这么折腾一日就过去了,若让我在府里,这都能写得多少的文章了?”说着自己想想都心疼,眉头也皱了起来。
主子本是叫他们在书房里等着,可他们如今私自出来了,若是主子回去没瞧见他们,可是会生气?
他还想着今日让主子看看他想出来的那个出征的签名呢。
想到这儿火气和悔意便涌上心头:“就不该听你的跟了出来!”
“我可是和侍卫打过招呼的了,也问过你跟不跟着,”阿福故意揶揄道,“可是你自己跟出来的哦。”
“好了,别生气,我保证,你这一趟出来绝对不会后悔,之后还很有可能会好好的感谢我一番呐。”阿福信誓旦旦的笑道。
“当真?”春筝表示怀疑。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可都是给自己找麻烦啊,”阿福将手里的衣裳往一旁的架子上放去,接着和里头的人说道,“婶子,将这两套包起来。”
春筝见她要将这衣裳买下,立即阻止道:“为何要买?我可还有的是衣裳。”
阿福没理会他,示意结账的婶子继续把衣裳包起来,才扭头和春筝说道:“这可不单单是给你穿的,这有大用处。”
“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你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春筝见阿福这一段都神神秘秘的,好不舒坦,这下也不管她是有什么动机转身就要往外走。
“哎——瞧你心急得,”阿福赶忙将春筝拉住,看这人儿当真是烦恼了,阿福方笑道,“就告诉你罢。”
拿过包好的衣裳递给春筝提着,顺当的结了账,二人走出这铺子到了外头的街上后,阿福才慢悠悠的跟春筝说起今日这正题来。
“你这不是你主子带回来的嘛,我也知你想早些为你家主子分忧解难的,这头一件学习呢,你很自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别的,我是能指点你一二的。”阿福说道。
这便是今日她要带了春筝出来的原因。
“这话怎么说?”春筝问道。
阿福笑了笑,看着前方的路:“春筝,你为何那么喜欢你家主子?”
这话问得春筝一愣,可看阿福并非是在说笑,春筝也没顶回去,而是好好的想了想,才认真的回了话。
“春筝的命是主子救的,”春筝说道,“主子就是春筝的天,就是春筝的地。”
阿福看着春筝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朦朦胧胧的升起了一阵暖雾。
“所以啊,光有这份心,可没地方用也是白费,我这也在府里待不长久,所以趁着这会儿有空,就教教你。”阿福别过头去,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一句一句的说道。
有这样的人留在玄玉的身边,她也觉得安心罢。
那日玄玉问的话,这下又猛然撞入脑中。
别走,可好。
阿福抬手抓了抓眉心。
“待不长久?你要去哪儿?”春筝有些生疑,问道。
阿福心念一动。
“我若是高中了,自然是不能住在府里的,你且留神听我说的话,怎就听见了这个?”阿福淡然的将话给圆了回来,“你家主子缺的是人才,所以啊,春筝你得成为个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行。”
这边阿福正带春筝往早已踩好点的地方去,那头秋实和沈念秋已然一道坐在了一间饭馆里。
沈念秋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后,又往秋实这边看了一眼。
“我不喝酒。”秋实看着沈念秋手里的酒壶说道。
沈念秋遂将酒壶放下,拿起酒杯便小尝了一口。
“菜来喽——”店里的伙计刚好送了饭菜来,“二位客官请慢用——”
说着便退了去。
二人依旧无话。
秋实拿起筷子,就着桌上的菜便冷静的吃了起来。
沈念秋坐在一旁,看了秋实一会儿:“秋实,多谢你。”
秋实手上一顿,很快便又恢复了夹菜的动作:“公子客气。”
沈念秋轻弯了弯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端过酒杯又是慢悠悠的连喝了好几杯。
一旁的秋实心里并不似表面如此淡然。
在这之前,她答应了沈念秋,要替他打听他娘亲的事情。
因那巷子里不是长谈的地方,故二人才一道来了这家饭馆里。
沈念秋又喝了几杯,视线顺着窗台往外落,这才娓娓道来。
“我娘是生我时难产死的,”低声的声音,不似往日般轻浮,反倒是多了几分沧桑哀伤之感,“这是我奶娘告诉我的。”
秋实静静的吃了一口菜,并未看向沈念秋,却很是仔细的留意着他那里说话的动静。
“爹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娘亲,小些时候也闹过,每回闹着要娘亲,爹爹就不回来,后来便不闹了,可爹也三不五时的才回一次,之后我便很少再提起娘亲,”想起小时候那种无力改变任何的感受,心头苦涩的滋味便蔓延开来,“后来,我六岁那年,爹爹娶了后娘,后娘虽对我不错,可终究我们不是亲母子,到底有嫌隙,况且,没多久后娘便生下了妹妹……”
说着,落寞的神色便在沈念秋的脸上晕染开来。
“筱筱,就是在那时侯搬到我家旁边的,”沈念秋用手轻擦了下酒杯的口沿,语气因想到林筱雯而变得轻快,带着少年那种崇拜爱慕的心,满溢着心思说道,“那时我已上学堂里去,小时生来有些瘦弱,不及旁的同龄孩子强壮,个头也不高,故少有玩伴,是筱筱,她亲近我……”
说着说着,似有哽咽,沈念秋一时间停了话来。
二人之间便是一阵安静。
秋实依然在吃着饭菜,只是声音很轻,几乎没有。
良久,似是听到了沈念秋轻笑一声,眼角余光注意到他又喝了一杯酒。
“若不是她,我不会振作起来,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的我,所以,她是我一生都要守护的人。”沈念秋仰头又喝了一杯,鼓足了勇气看向秋实。
秋实轻轻的将筷子放下,拿了帕子轻拭了嘴角,丝毫不在意沈念秋的目光。
直至将帕子收回袖子里,秋实才将目光移到了沈念秋的脸上。
“公子若是说完——”
只是,没待她将话说完,沈念秋就打断了她的话:“秋实,我知是我对不住你,可我终有一日是要娶筱筱进门的,弱水三千,我只要她一人。”
眼神诚挚,话语恳切。
秋实此时心中倒是一片寂静。
“可是说完了?”秋实问道,双手交叠放置在双膝之上,“这就是公子说的要找之人的线索?公子是要找林筱雯的话,京城的济安堂公子前去应是能打听出来。”
见秋实这般,沈念秋倒是有些释然的松了口气。
“我娘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也是到了这几年,我才渐渐的查到了些许的线索,”沈念秋正色道,“直到今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庵府,可庵府并非常人能进,我也试过,无奈那地方当真是不同寻常,丝毫未得收获。”
“你娘是庵府的人?”秋实淡淡的问道,神色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沈念秋并未察觉这般有何异样,听见秋实问,便拧眉答道:“尚且未知,但她和庵府关系必定不一般。”
这话之后,秋实便不问了。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念秋,后者却看着窗外在思索什么,并未在意她的打量。
片刻之后,只听轻笑一声。
“我替你查,”秋实唇角含笑,眉眼轻弯,似春风和煦,“只是,还望公子莫提前事。”
语毕轻然起身。
“今日谢过公子款待,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