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轩昭猜想的一点都没错,史远道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自从前几日馆伴使人选尘埃落定之后,皇后杨桂枝和执政大臣杨维山便开始上窜下跳起来了。鲁王充任此次馆伴使,这就意味着闽王将与东宫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这是天大的事儿,他们能不着急吗?
可是干着急却想不出应对之策,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伺机而动的史远道便有了用武之地了。
自从史远道当上闽王府翊善,他就已经和杨家人绑在一条战车上了,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这个时候正是向新主子纳名状的天赐良机,他岂能袖手旁观?
其实史远道的应对之策比较简单,仍是一以贯之的搅屎棍法。
鲁王不是抢到了馆伴使的差事吗,馆伴使是干什么的?简而言之,馆伴使的职责是招待好外邦使节,试想一下,如果馆伴使非但没有招待好外邦使节,反而把人家惹毛了,以致于引起重大外交事故,结果会怎样?
显而易见,结果肯定是龙颜大怒,如此重大的邦交事务,被你办成这副熊样子,鲁王你还是洗洗睡吧,东宫之位从此以后将与你无涉。
史远道的应对之策得到杨家人的衷心赞许之后,他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摸清北朝使团的情况,恰巧曾一起左迁贬官的难兄难弟卫之胥,就在都亭驿任主簿,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搞到了北朝使团的最新情况。
可惜令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是,居然会在都亭驿门口碰到最怕见到的人,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俗语说的好,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辕轩昭凝眉寻思了片刻,他虽然不清楚史远道究竟想干什么,但却知道这个搅屎棍没憋什么好屁,很可能会拿北朝使团做文章,是以必得未雨绸缪详加防范,想到这里,他哦了一声道:“卫主簿,既然北朝使团明日就到京城了,你们都亭驿准备的怎么样了?”
卫之胥胖胖的肥脸上堆着谄笑道:“回抚帅的话,迎宾客舍、游宴玩乐等一应俱全,只待北朝使团前来下塌。”
辕轩昭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点头道:“嗯,本官初来乍到,人地生陌,你带本官四处走动走动,熟悉一下周遭环境如何?”
卫之胥赶紧点头说好啊好啊,说着一躬身打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实辕轩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熟悉一下都亭驿的周遭环境,目的是方便安排锦安府的巡检铺兵,对北朝使团进行严密的隔离监视。
卫之胥作为临时向导,领着辕轩昭在都亭驿走马观花转了一圈,就这一整圈下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都亭驿占地面积有几十亩地,当仁不让是京城最大的驿馆,里面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共有大大小小的房屋五百多间,其中包括各国使节下塌的迎宾楼,馆伴正副使临时驻办的礼宾院,以及可以同时容纳千人欢聚一堂的宴会大殿,等等之类,规模庞大,堪比任何一座官府衙门。
辕轩昭看完之后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地方如何布控?
好在都亭驿是院中院的布局模式,各国使节下塌的迎宾楼分别位于不同的院落里,每个院落都有一两丈的高墙围护,只要派人暗中监视住出入大门即可,另外,都亭驿还有最外一层围墙,四门之处也可以安排巡检铺兵暗中监视。
这样一来,既便北朝使团有什么动作,或者史远道等人想拿北朝使团做什么文章,随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随时可以做出反应,是以只要北朝使团安全下塌都亭驿这个封闭环境里,辕轩昭一点都不担心会在这里失控。
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从京城北门到南城都亭驿这段长达四十多里的路上,如果有人想在这个区间搞什么大动作,这里面的变数就很大了。
辕轩昭从史远道专程来打探北朝使团具体入城时间,以及此前先生对朝局内幕的剖析,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嗅到一股火药味,杨维山、史远道等人如果想要实施什么阴谋诡计,一定会选在明日行动。
再进一步分析推断,杨维山、史远道等人一定很清楚,锦安府巡检铺兵很快就会在都亭驿内外暗布天罗地网,只要北朝使团进入都亭驿,,他们就没有机会了,是以他们很可能会选择在路上有所行动,至于具体什么行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重新转回到都亭驿的西门,墨元杰和阿飞早就赶着马车回下塌之处了。
辕轩昭抬头焦灼的看了一下天色,此时太阳稍稍偏西一点点,刚刚过了午时,按照他和先生此前约定好的,这个时辰,锦安府尹钱思祖应该派人过来,与他一起布署都亭驿安防事宜了吧?
卫之胥像个肥胖的哈巴狗儿,叉手站在辕轩昭身后吐着舌头,刚才那一圈转下来,可把他累得够呛,此时辕轩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也不敢胡乱说话,只得像等骨头一样,等着辕轩昭把他打发了。
辕轩昭转过头问道:“卫主簿,馆伴使鲁王殿下在何处下塌?”
按照礼部典章规制,馆伴正副使至少应当提前一天入住都亭驿,以便随时到城外迎接外邦使节。
卫之胥赶紧答道:“鲁王殿下昨日就已经入住了,他的下塌之所和您只有一墙之隔,也在礼宾院里。抚帅,您这是准备前去拜访殿下吗?”
辕轩昭没想到鲁王心还挺急,提前两天就正式上任了,他稍微思忖了一下,这才说道:“暂时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头前带路,先把本官送回去吧!”
锦安府衙的人不会是已经到下塌之处候着了吧?还是先回去瞅一眼比较稳妥,布署都亭驿安防才是头等大事,至于鲁王那个小屁孩儿,拜访不拜访的,他能咋的?
果不其然被辕轩昭料中,他刚一走进礼宾院里面东侧的一座庭院里,一眼就瞅见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兀自在天井里来回踱着步子,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辕轩昭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双浓眉大眼,看上去很精神,下巴上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他一下认出来,这不是锦安府衙的军巡使吗?
当初在天下儒林大会上,辕轩昭斗完三名海东青猎鹰之后筋疲力尽,就是这人带着十几名锦衣府卫把他当场锁拿,然后送往府衙死牢的。
那人一眼看见辕轩昭进来,赶紧一边叩行参拜大礼,一边自报家门道:“下官锦安府右军巡使杨宏渊,叩见抚帅大人!”
辕轩昭虚手一抬,哈哈大笑道:“杨巡使,快快请起,咱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啊!”
此人在官场素来口碑不错,为人比较正派,当初就是他连夜向朱季夫禀报史远道诬陷辕轩昭之事,朱季夫当即严令史远道放人,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辕轩昭的耳朵里了,是以他对此人颇有好感。
杨宏渊起身之后垂手而立,十分恭敬地说道:“下官奉钱府尹之命,前来听从抚帅大人调遣。”
一说到正事,辕轩昭慢慢收拢笑容道:“杨巡使,你来的正好!明日辰时,北朝使团就会莅临京城,到时候都亭驿这块重地,本官可就全仰仗你们巡检铺兵了。”
杨宏渊抬头迎着辕轩昭的目光,用十分果断的语气说道:“请抚帅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恪尽职守,尽心尽责!”
辕轩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刚才深思熟虑的布防计划,与杨宏渊共同磋商了一遍,杨宏渊得到具体指令之后,一刻也没停留便赶回去布置了。
送走杨宏渊之后,辕轩昭背着手在这所僻静雅致的庭院里闲逛了一圈,他感到非常纳闷儿,卫之胥说是专门给馆伴副使安排的下塌之所,墨元瑛她们早在两个时辰前就来了,为何杨宏渊却说驿吏把他领来之后,一个人都没见到呢,真是奇了怪了,这些人都跑去哪儿了?
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连后来跟着他一起从叶府回来的阿飞和墨元杰也不见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哪里会想到,这些人全都出去寻找墨元瑛了。
一个时辰前,鲁王过来转了一圈走了之后,韩元熙特意留下来与墨元瑛攀谈。大管家程仲甫一看来客人了,可是他们也是初来乍到,府里别说水果点心了,连烧水沏茶的家伙什也没准备齐活,这怎么招待贵客?
于是他就领着孙二嫂、苏婉儿、灵兮以及墨家七雄,大家一起赶着马车,去找都亭驿丞领取府内各种日常用具及谷米钱粮,可是回来一看,府里院门大开,墨元瑛以及那个女贵客,她们一个人都不见了。
程仲甫觉得甚是蹊跷,便赶紧领着孙二嫂等三人出去找她,正好碰到刚接辕轩昭回来的墨元杰和阿飞,他俩一听墨元瑛不见了,也都跟着出去找。
这样说来,杨宏渊自然是碰不到一个人了。就在辕轩昭一头雾水之时,院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很多人朝这里赶过来了,他快步走出去一看,正是程仲甫等人蜂拥而至,他们一个个满头大汗,脸上全都浮现出焦急之色。
辕轩昭听说墨元瑛突然不见了,当时就急了:“老程!哪里来的什么馆伴女使?你找她问问不就清楚了嘛?”
事前他并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馆伴女使,后来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北朝使团中有一位贺正旦的女宾萧天娇,为了方便接待,朝廷这才弄了一个馆伴女使的名目。
程仲甫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面有难色道:“公子,这位馆伴女使是和鲁王殿下一起来的,我们身份卑微,恐怕登门去问有所不妥啊。”
既然是朝廷认可的馆伴女使,自然来头不小,程仲甫直接跑去问人家当然不妥,再说人家也不一定理会他。辕轩昭皱着眉头仔细思忖了一下,这个所谓的馆伴女使会是谁啊?为何她与师妹聊叙之后,师妹的人就不见了?这事儿很蹊跷,一定得赶紧去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