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近求远?叶正途的一席话令辕轩昭如坠云里雾中,不知道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正途见他似乎没有听明白,于是叹着气提醒道:“元朗啊元朗,你这是捧着金碗去要饭!馆伴使鲁王殿下,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为何不让他进宫请御笔?”
此言一出,辕轩昭立马哑然失笑,当真是忙晕了头,把那个好吃懒做没甚逑用的皇二代给忘了。
小梁王要求南朝皇帝御笔亲书做出书面承诺,这种事情本就不符合朝廷体制规矩,若是由宰执大臣叶正途亲自去御前请旨,属于公事公办,必然多有不便,而且很可能会给政敌留下致命的把柄,若是由鲁王皇甫旬出面,他以儿子的身份乞求老子下一道御笔,说白了就是皇家内部私事,自然另当别论了。
果然是生姜还是老的辣,辕轩昭站起身深躬一礼,心悦诚服道:“多谢先生教我!事不宜迟,元朗这就回去找鲁王殿下!”说完抬起脚转身就走了。
他之所以如此匆忙,一则是再过几天就是元旦大朝会了,御笔之事实在刻不容缓,二则他担心叶正途又要旧事重提,大谈与韩家联姻之事。
叶正途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追在屁股后边大声喊道:“臭小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门亲事老夫管定了!”
辕轩昭吓得连头都没敢回,急急忙忙落荒而逃。管它初一还是十五,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难关撑过去再说吧。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偏西了,冬日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这个时候如果躺在随波荡漾的轻舟上,闭上眼睛或许就能提前梦到百花绽放的春天。
可惜辕轩昭没有这份浪漫心思,在赶往都亭驿的一路之上,他一直在仔细琢磨机速房那封不翼而飞的绝密信笺。
这封密笺既然是北朝废太子所写,窃者早不偷晚不偷,偏偏赶在北朝使团来京朝贺之时盗取,此地无银三百两,显而易见,对方是想利用它大做文章,至于要做什么大文章,那就不得而知了。
辕轩昭分析来分析去,觉得除了杨维山之外,那个暗藏在朝廷高层的内奸也有极大的作案动机,他甚至怀疑那个内奸会不会就是杨维山本人,这个大胆的假设,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若果真如此的话,对于炎宋皇朝来说,简直不啻于惊天大噩梦。
事实上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窃者和内奸是不是同一个人,无论他们是想利用那封密笺大做文章,还是想泄露朝廷军国机密,他们的对象都会是小梁王,因为小梁王既是金源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也是海东青现任鹰主,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是窃者或内奸要接触的对象。
如此一来,思路就很清晰了,辕轩昭当即决定以重拙化轻巧,以不变应万变,用一句话简单概括,那就是死死盯住小梁王,管它什么鱼鳖虾蟹,只要敢露出头和他私下接触,一律一网打尽,宁可枉杀一千,绝不漏掉一个。
辕轩昭回到都亭驿之后,并没有立刻前去小鲁王的临时寓所拜会,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下塌之处。
程仲甫等人一见他回来,呼啦一下全围拢了过来。
辕轩昭不禁诧异道:“老程,你们这是什么了?”
自从把北朝使团接到都亭驿之后,他还没来及回来看看,家里这些人,莫非已经听到有关墨元瑛的风言风语了吗?
程仲甫还没回话,苏婉儿忽然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质问道:“公子,为什么墨姐姐过家门而不入?”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射到轩辕昭的脸上,不用问,他们心中的疑团是一模一样的。辕轩昭一下子愣住了,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都冲我撒起气来了?我倒是想让她回来,她把老天都捅了个大窟窿,敢回来吗?
苏婉儿见他半天不说话,气呼呼地把纤手一伸,辕轩昭定睛看去,只见她掌心里躺着一个纸团,于是拈起来抖开细看。
只见白纸上面写着八个娟秀小字:艮山城门,铭山县令。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墨元瑛的字体。
辕轩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贾怀道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片刻之后,他仰面朝天,暗自长叹了一句:老贾啊老贾,原来是你在背地里搞我的鬼。
想当初在铭山县的时候,两人同舟共济,一明一暗对付九侯堡共进社,如今老贾却调转枪头,直接对准昔日战友的软肋下手,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事实上昨日在兰香茶坊,史远道和宋鸿铭一直在说老贾的事儿,茶坊掌柜也提醒过辕轩昭,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心想着别人可能会坏他的事儿,老贾那是共过患难之人,怎么可能戳他的后背?如今一看墨元瑛的飞镖传书,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也只能相信这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别人不清楚贾怀道,辕轩昭是非常了解的,这个人看似蔫不拉几的,实际上骨头硬朗,立场坚定,不愧是天道宗的忠实信徒。
辕轩昭叹了口气,其实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是世易时移,大家目前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已。
他突然由贾怀道假扮好战分子搞破坏,联想到此事的真正始作俑者史远道,再由史远道联想到背后的杨维山和杨皇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里面肯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无法未卜先知而已。
苏婉儿等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解释原因呢,轩辕昭呆怔了半晌之后,忽然伸手摸着阿飞和灵兮的小脑袋笑着安慰道:“你们墨姐姐最近忙得很,估计得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来住了,不过,别担心,等到北朝使团走了之后,她自然就会回来了。”
苏婉儿瞪着迷离的大眼睛问道:“为什么要等北朝使团走了才能回来啊?”
辕轩昭顿时语塞,他不能将墨元瑛行刺纥石烈子武之事说出去,都亭驿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就遭糕了。虽然小梁王声称不予深究了,但是纥石烈子武若是听说女刺客还在眼皮子底下晃悠,那还不得炸毛啊。
正在这时,程仲甫笑着打圆场道:“婉儿,公子既然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苏婉儿失望的垂下头道:“诺,婉儿知道了。”对于她来说,没有知心大姐姐相伴的每个夜晚,可真是寂寞难耐啊。
辕轩昭迅速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只有元武、元明等哥七个,大师兄墨元杰却不知去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右军巡使杨宏渊刚刚邀请他过去,说是一起布署都亭驿的监控事宜。辕轩昭这才记起来自己刻不容缓的要务,他把元武哥几个召到一起开个小会,吩咐他们化装成驿卒或驿吏,全天候盯紧小梁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向他禀报。
就在他们开碰头会之际,忽听院外当值的守卒高声通报道:“鲁王殿下驾到!”
辕轩昭一愣,正想着过去找他呢,没想到人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小鲁王皇甫旬满面春风,迈着两条矮桩一样的小短腿,兴冲冲地跑过来嚷嚷道:“昭帅!昭帅!眼看就要春暖花开了,西湖美景盖世无双,今儿个的雷峰夕照是有史以来最美的,你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去欣赏一下啊?”
辕轩昭冷眼瞄了他一下,不咸不淡道:“殿下好雅兴啊,可惜众多繁杂庶务缠身,恕下官不能奉陪了。”
小鲁王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稍微愣怔了一下,随后仰起大傻脸尴尬一笑道:“昭帅若是没空赏玩,那小王就不勉强了。”
他说着正准备转身出去,辕轩昭声音冷冷道:“殿下莫急着走,下官有要事相商!”
昭帅居然找他相商要事,小鲁王一听,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谁说我小鲁王没有用?于是扭头对身边的一名贴身侍从道:“你快去告诉韩姨,昭帅和本王有要事相商,暂时抽不开身,请她陪着慕阳公主去西湖赏景吧。”那名侍从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辕轩昭听罢,忽然眉头一皱,北朝使团自从下塌到都亭驿,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屁股都没坐热呢,慕阳公主便着急忙慌的去西湖游玩,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他一问皇甫旬才知道,原来慕阳公主和韩元熙一见如故,两人相见恨晚,韩元熙给慕阳公主聊叙起锦安的各种典故和风土人情,后来不知怎么的扯到西湖十景和白娘子的故事上。慕阳公主得知如今的西湖雷峰塔下,还压着千年蛇精白素贞,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便缠着韩元熙一起去西湖观景,顺便凭吊一下这位为爱情献身的白娘子。
辕轩昭听完摇了摇头,女人就是女人,眼里除了爱情什么都装不下,好在小梁王没有跟着她们一起瞎起哄,不然这一趟西湖之行,肯定得劳师动众,安排不计其数的人在暗中监视。
他虽然对慕阳公主一个小女娃儿没有什么戒备之心,但是突然想到,如果纥石烈子武代替小梁王,暗中与内奸或窃密笺者联络,那就糟糕了,于是赶紧把程仲甫叫来,俯耳交待了几句,让他转告墨家八雄,不仅盯着小梁王,连纥石烈子武也一起严密监视起来。
小鲁王一直眼巴巴的等着辕轩昭给他说事儿,辕轩昭安排完之后,这才铁青着脸沉声说道:“鲁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小鲁王吓了一大跳,城门风波不是已经平息了吗,难道还有比之更糟糕的大事吗?
辕轩昭见他脸色都吓绿了,知道这一招先声夺人算是起作用了,紧接着便肃然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元旦大朝会了,可是小梁王却提出一个十分苛刻的条件,一定要我朝陛下以御笔的形式,书面承诺没有兴兵北侵之意,否则他拒绝向我朝提交国书。小梁王如果拒绝提交国书,那就意味着两国关系自此破裂,双方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现如今我朝并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一旦战端一开,势必会一败涂地,甚到亡国灭种,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最关键的是,北朝贺正使如果拒绝递交国书,殿下身为馆伴使自然难辞其咎,一旦当今圣上龙颜大怒,恐怕会对殿下膺登太子之位不利啊!”
辕轩昭这番话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危言耸听。小鲁王一听就吓傻了,愣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昭,昭帅,父,父皇若是不肯御笔承诺,那,那该如何是好?”
辕轩昭瞄了一眼他那脓包样儿,微微一笑道:“其实很简单,殿下如果自己去向陛下讨一道御笔没有信心,不妨拉上韩太尉一起进宫,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总不至于连国丈的面子也不给吧?”
小鲁王一听,这是个好主意,父皇对外祖父向来敬重有加,由外祖父亲自出面讨要御笔,应该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小鲁王走了之后,辕轩昭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这个潜伏在朝廷高层里的内奸会是谁呢?那封绝密信笺会不会是他窃取的?如果不借助这次机会把这颗毒瘤挖出来,恐怕将来后患无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