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陆斌龙的那把大火烧起来,淮西制置司的大军便会闻风而动。
当天子夜时分,辕轩昭领着几名随行亲兵登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土山,一直遥望着宋州方向。
此时万阑寂静,暗夜无边,虏军后方大粮仓一旦烧起来,动静绝对小不了,彼时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必会照亮半边天,是以既便相隔百里之遥,在登高远眺之下,也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脚下的数名传令兵背后斜插双杆令牌,各自骑在一匹膘肥体壮的良马上,他们业已整装待发,一切准备就序,只等山上一声令下,便立即分头进行行动。
白天在夏日骄阳的暴晒之下躁热得厉害,夜间习习凉风一吹,暑气陡然全消,此时徜徉在广袤空旷的山野之间,闻着野草山花的香味,别提有多惬意了。
墨元瑛此刻就站在辕轩昭的旁边,在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夜晚,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她真想依偎在师兄怀里美美的眯上一觉,这样想着,居然情不自禁的挨着辕轩昭身子,然后脑袋一歪,斜靠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
他们身后站着一队肃然而立的靖卫营墨家武者,他们每人手里举着一支油脂火矩,熊熊火光照亮了半座土山。领头的墨元杰眼皮子很活,见此情景,赶紧示意师兄弟们退到三丈以外,以免影响了巨子和姑娘卿卿我我。
这个时候辕轩昭就好像置身在沸锅里烹煮一样,一直在无比焦灼的等待着宋州大火烧起来,哪里有心思谈情说爱?他甚至都忘了,身边的贴身侍从是一位如花似玉吐气如兰的大姑娘。墨元瑛闭着眼睛依偎了半晌,就像靠在一根枯木树干上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顿时意兴阑珊,只得悻悻的直起身子站到一旁去了。
事实上她心里很清楚,别说是大战在即,就算是在平时,只要师兄的血海深仇没有得报,他就一直会是现在这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这个时辰二更天早就过了,约定好的宋州大火并没有如期而至,辕轩昭猜想陆斌龙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一旦他们不能顺利得手,后边的一系列行动计划都得泡汤,到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与五万虏军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了。
事实上他所料的一点不差,就在即将开始行动的时候,陆斌龙和几十名墨家武者遇到了大麻烦。
虏军后方大粮仓位于城中一处地势较高的区域,这个地方四通八达,水陆交通极为便利,而且与城中居民区相隔甚远,前后均有一条河渠流经此处,走水救火也较为便宜。虏军从周边州县征调的军需粮草全部汇集到大粮仓,然后再由大粮仓分批分段源源不断的往亳州前线输送。
此处是军事管控重地,本是由虏军一个营的兵力昼夜严防死守,而射粮汉军只是负责在周边一带巡逻警戒,陆斌龙有个远房表兄是射粮汉军的一名什长,当晚他带着陆斌龙一队人悄悄摸到大粮仓附近,大家正准备开始行动,突然发现周围全是虏兵,他们掉进了人家早已预设好的陷井里,谁都没有想到,陆斌龙的表兄竟是出卖他们的人。
好在陆斌龙为确保万无一失,提前做了准备,兵分两路执行这项任务,被包围的那百十号人全都是在当地临时召募的年轻壮丁,他们负责从陆路混入大粮仓,而墨元武则带领的五十多名墨家武者悄悄从水路混入大粮仓,他们计划在二更时分双管齐下,从前至后一起放火焚烧。
事先陆斌龙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对外人透露具体行动计划,既便是他那个表兄也没有告知详情,只说让他里应外合,把他们引入大粮仓即可,是以虏军并不清楚还有人从水路偷袭,大粮仓屯驻的虏军全体出动,将陆斌龙和百十号年轻壮丁围困之后一通乱射乱杀,一时之间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只消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大粮仓前门入口处便已尸体成堆。
当时已经涉水摸到大粮仓后面的墨家武者,听到前面喊杀声震天,知道大事不妙,猜想陆斌龙等人可能已经提前暴露了,他们这个时候跑进去等于自投罗网,于是大家便躲在水渠里静观其变,一直等到三更时分,大粮仓一带渐渐风平浪静,就连戍守的虏军士卒也重新鼾声如雷,他们这才悄悄爬上岸,先解决掉当值的数名守卫,接着从容不迫的将准备好的燃油,泼洒到大粮仓里几十个圆形垛仓上,最后还没忘给守粮虏军的营地泼洒一些燃油。
等到一把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整座大粮仓瞬间沸腾了起来,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熊熊大火越来越旺,很快映红了半边天。
那些守粮虏军本以为处置完偷袭者之后,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了,哪知后半夜突然感觉像烤地瓜一样热气腾腾,有的人直接在睡梦中被烤熟了,更多的人则提溜着裤子跑出营房,准备找水具救火,早就守候在外面的墨家武者一通砍瓜切菜,杀得数百虏兵稀里哗啦,死的死逃的逃,有几个侥幸逃往生天的虏兵,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大火把他们的军需粮草烧个一干二净。
彼时辕轩昭在土山上等来等去,这个时辰都已经快到三更天了,宋州方向一点动静都没有,再等下去恐怕也不会有结果了,他只得往山下走去,刚走到半山腰,墨元瑛突然惊叫起来,辕轩昭闻声回头一看,正北方有明火出现,虽然火势不大,但是有越来越大的迹象,他们赶紧跑到山顶,此时火光已经非常明显,并且伴随着滚滚的浓烟,毋庸置疑,宋州虏军大粮仓终于烧起来了!
辕轩昭当即让传令兵火速传令,命令江州都统司的右军和前军立即出发,对颍州东门和西门虏军迅速展开佯攻,同时命令永靖军和江州都统司的左军和后军做好准备,半个时辰后全力袭杀南门虏军。
这几日各军的先锋营每晚都对虏军进行骚扰,他们早就习惯了,前半夜根本不敢睡,一直等到袭扰过后才敢放心大胆的安睡,今晚的袭扰早早就结束了,他们这个时辰全都困的不行,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雷打不动。
薛侉子的右军和孙胖子的前军,分别摸到东门和西门附近的时候,虏军营地里到处鼾声如雷,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一次南军来真格的了,不是小股袭扰,而是大军直接压了过来,一时之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城外火光冲天,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早就惊动了亳州城里的南军,负责驻守东门和西门的正是池州都统司的左军和右军,他们的统领一看城外有友军前来解围,立即来了精神,于是毫不犹豫的打开城门,准备出城与友军里应外合,如果能借此机会杀出虏军重围,等于是逃往生天了。
这样一来,彻底打乱了辕轩昭的计划。
不过辕轩昭并不知道计划有变,半个时辰之后,他跟随永靖军赶往亳州城的南门附近,此时南门外扎营的虏军得知东西两面受敌,早就已经跑过去支援了。那边打得热火朝天,他们这边风平浪静,是以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样一来,赵大胡子的后军和戴蛮子的左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见南门虏军已撤,他们当即立断,分别从侧面攻击东门和西门的虏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永靖军长驱直入,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一直顺风顺水的冲到亳州城下。
此时东西两面都喊杀之声响彻云霄,而南门一带却寂然无声,城门上的池州都统司守军搞不清楚状况,虽然看到永靖军的人马就在城下拼命呐喊,他们却犹犹豫豫不敢开门,估计是担心城外有诈。毕宗卿等人站在城下嗓子都喊破了,无奈城门守军始终无动于衷,看那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开门迎接永靖军的意思。
孙胖子和薛侉子接到的命令是佯攻,只要永靖军顺利进了城,他们便立即开始回撤,可是目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可控范围,从北面和南面赶来驰援的虏军越聚越多,如狼似虎一般恶狠狠的扑了过来,虽然池州都统司的左右两军从里往外猛冲,侧面又有赵大胡子和戴蛮子的两支大军在胁部助攻,可是虏军实在太多了,源源不断,蜂拥而至,毋庸置疑,显然虏军左副元帅仆散布仁已经令围城的五万大军倾巢而出了。
这样打下去的话,其实和硬打硬拼没什么区别了,不仅损兵折将,而且如果双方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到时候很难顺利脱身,赵大胡子和穴侉子只得不间断的派出探马飞骑,随时报告南门方面的情况,以便获知永靖军入城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撤出鏖战。
此时辕轩昭在靖卫营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那匹西凉宝朐青鬃马刚刚冲到亳州城下,他听完毕宗卿的简单汇报之后,不禁烦躁起来,如果城门守军始终不肯开门,这样拖延下去会死伤不计其数的将士,令他最担心的还不是损兵折将,而是被仆散布仁的五万大军趁机反包围。
下面数千人马兵临城下,还有人扯着脖子叫嚷,动静闹的比较大,城头上很快聚集了数名统兵将官模样之人,这些人彼此之间只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看样子仍是在观望。城下的军将士卒虽然和他们身上穿的甲衣战袍一模一样,但是谁能保证不是虏军假冒的,以此哄骗他们打开城门之后趁机抢攻进来?
老实说辕轩昭虽然是淮西大帅,但是池州都统司里除了郭崴和夏震之外,认识他的人一个都没有,再说了,深更半夜的,从城头到护城河外侧,距离至少十几丈远,彼此虽然都有上百名兵士举着明亮的火矩照耀,但是想看清楚一个人的面相绝非易事。
事实上,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永靖军来的太蹊跷了,试想一下,本来城外围着上万虏军,没有经过任何厮杀,转眼就一骨脑儿换成了自己人,谁看了这一幕都会怀疑,更何况站在城头上的这些将军们,全都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们在围攻宋州的时候,可是吃过虏军大亏的。
东西二门正在殊死搏杀,没有时间浪费了,多等一个弹指,就会死伤成百上千的兄弟。
辕轩昭当即立断,命令传令兵火速通知围攻东西城门的各军立即回撤。
几名传令兵急驰而去之后,他突然从青鬃马上跳下来,一把夺过身边一名亲兵手里的铁杆大旗,将旗帜三下五除二缠卷起来,然后猛然用力掷了出去,就见那柄铁杆大旗就像一条腾飞的长龙,呼啸着冲向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