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正军亲兵营正将范昌坚,被轩辕昭的诚意和陆廷弼的真情所打动,不再寻死觅活,于是主动向轩辕昭讲述了辛昌石临行之前给他说的事情。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北朝使臣南下之际,黑白靺鞨就已经领受了金源皇帝的密旨,带着金鹰银鹰灰鹰以及两百名鹰兵,秘密潜入川陕一带,他们此行的具体目的,就连辛昌石自己都不清楚,范昌坚当然就更加不知道了。
不过轩辕昭听完之后,稍加思忖便明白其中的因果联系了。近日川陕宣抚使吴世雄突然叛变投敌,并且被北虏封为蜀王,如今看来,十有**与几个月前黑白靺鞨秘密潜入蜀地有关。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黑白靺鞨和门下弟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间谍而已,只凭他们就能策反世袭罔替倍受国恩的吴家将谋反?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除非吴世雄早就有了反意,主动通过一个中间人与金源帝国取得联络,金源皇帝这才派遣黑白靺鞨等人入蜀,否则决无半点可能。
吴世雄是否早有反意,这个暂时不得而知,至于中间人牵线搭桥一节,轩辕昭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几个月前刚上任的川陕总领司的总领官姚淮源。
如果姚淮源真是那个潜伏在朝廷高层的内奸,有他在吴家将与黑白靺鞨之间牵线搭桥,再加上吴家将早有反意,如此想来,西部战区全线崩溃自然是迟早的事情了。
轩辕昭想到这里,突然怒不可遏,借着酒劲,猛的一拍面前的桌案,刹时间那些盘儿碟儿全都跳了起来,有几滴汤汁还溅到陆廷弼和范昌坚的脸上,两人不明白大帅为何突然发火,全都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焦炳忠一见,赶紧问道:“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轩辕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晃了晃发涨的脑袋,冲着陆范二人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失态了!失态了!二位不要在意,本帅不是冲你们发火,而是刚才想到一个非常可恶之人,故此情绪有点失控,见谅见谅!”
他这么一说,两人砰砰乱跳的一颗心才安稳下来,陆廷弼忙问道:“大帅,不知是何许人惹得您如此动怒?”
轩辕昭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范昌坚,忽然心中一动。
姚淮源是不是那名朝廷内奸,对于朝廷大局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但对于他个人而言,还是很有瓜葛的,毕竟此人是当年赵家庄血案的亲历者,如果他早就被海东青策反了,那他身上肯定还有更加惊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轩辕昭叹着气道:“这个人是海东青老鹰主黑白靺鞨亲自安插在朝廷高层的一名卧底,唉,内奸不除,国无宁日啊。”
范昌坚听了这话,嘴唇翕动了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轩辕昭见此情景,笑着问道:“范将军,现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陆廷弼赶紧顺着这话的意思劝道:“老范,别磨磨唧唧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别让大帅着急。”
范昌坚这才犹犹豫豫说道:“老早以前我听愚弟说过,他当年在汴京海东青分舵跑外勤的时候,有一次受老鹰主指派,去太乙宫给一位道人送过密信,据说那人当时是南朝潜伏在汴京的暗察使,他麾下的暗察子和海东青猎鹰向来是隐蔽战线上的仇敌,不知怎么就被老鹰主给收买了,后来听愚弟说,那人回到南朝之后应该是做了大官,老鹰主亲自与他联络。”
轩辕昭闻听此言,面色一寒,犀利的双目直逼过来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叫姚淮源?”
范昌坚挠了一下头巴子,半晌才迟疑道:“这些事情多半是大家在一起闲聊时顺嘴说的,我是觉得惊奇才记住了,至于那人是谁,好像愚弟并未提及。”
其实辛昌石说不说名字已经无关紧要,轩辕昭能过他的讲述,基本上锁定那名朝廷内奸就是姚淮源了。此人十几年就是以朝廷暗察使的真实身份秘密潜入北国,领导汴京地区的暗察子进行侦谋行动,他的公开身份就是一名道人,自然常以道观为寓居之所,而辛昌石所述之人既是暗察使,又是道人,还住在太乙宫,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除了他还能有谁?
如此说来,当年赵家庄血案的罪魁祸首,不仅是黑白靺鞨、谷截宗魁以及永安骑军,竟然还有这个隐藏最深的姚淮源。
轩辕昭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到川陕之地跑一趟,亲手宰了黑白靺鞨和姚淮源这两个衣冠禽兽?不光这个念头只是电光石火一闪而已,他身为淮西大帅,怎能丢下千军万马,擅自跑去蜀地快意恩仇?
酒宴散了之后,轩辕昭独自一人靠在一张凉席睡塌上,昏昏沉沉的想着心事。
如今朝廷重启罢兵议和之事,北伐大业从此以后将会搁之高阁,等到再次挥师北进,恐怕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家仇只报了一半,国耻尚遥遥无期,这个结果让人情何以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外面的大声嚷嚷给吵醒了,仔细一听好像是粟忠俞的声音,于是懒洋洋地问道:“小粟,什么人在外面?”
粟忠俞一听大帅在叫他,赶紧闪身进来道:“禀大帅,一个自称上差的官员非要这个时候见您,我告诉他大帅今日喝醉了,明日才能会客,他偏偏不听,吵嚷着非见不可!”
这个所谓上差肯定是杨宏渊,一从虏营回来他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给他回复呢,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打探消息了,轩辕昭苦笑了一下,此人可真是恪尽职守,干什么都这么认真,好吧,就让他今晚睡个安稳觉吧,于是手一抬道:“请他进来吧。”
此时室内烛光透亮,外面已经是乌漆墨黑,等在门口的官员的确是枢密院计议官杨宏渊,他听到轩辕昭在里面说话,没等粟忠俞出来招呼他进去,直接撩起袍角,抬腿迈过一尺高的门槛,他刚向前急趋了几步,不料正好与转身出来的粟忠俞撞个满怀,如果不是粟忠俞眼急手快,一把扯住的衣襟,杨宏渊肯定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杨宏渊今天被挡在门外半天至少半个时辰,他算是彻底领教了,淮西大帅的部下个个都是骄兵悍将,岳钟麟,毕宗卿,以及铭山十虎就不用多说了,就是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小兵油子,都敢对朝廷上差如此蛮横无礼,在他们眼中,毫无疑问只认得轩辕昭一人,说句难听的,恐怕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杨宏渊气鼓鼓的摔开粟忠俞的手,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往里面走去。轩辕昭一见之下,大笑着说道:“杨计议,你来的正好,本帅正准备命人请你过来呢,可巧你就来了。”
杨宏渊心中忿忿难平,直接写在脸上,轩辕昭借助明亮的烛光,一眼就看出来,是以还没等他鞠躬行礼,便一把将他亲切地拉到坐塌旁道:“你是朝廷上差,又是先生的私人信使,本帅可是怠慢不得啊,请坐下说话吧。”
杨宏渊扭捏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沾了点屁股坐下,轩辕昭望着他笑道:“杨计议,今晚你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本帅已经与虏军都元帅谷截宗魁谈妥了,他们三日之内撤军,我们三日之后礼送小梁王回国,同时遣派使臣正式进行和议,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杨宏渊听了这话,赶紧站起身一拱到地,语气中透着欣喜道:“大帅马到功成,居功甚伟,下官钦服之至!”
轩辕昭随即摇了摇头道:“水到渠成而已,本帅何功之有?”
他不是谦虚,这是发自内心的实话,归根结底还是金源皇帝对小梁王的安危视作头等大事,否则就算嘴皮子磨破,在现如今的大好形势下,他们岂能善罢甘休轻易退兵?
杨宏渊不得不暗自挑大拇哥,虽说其麾下的将士桀骜彪悍,但是这位淮西大帅在此次北伐中立下赫赫战功,又亲自出马敲定和议之事,却不肯居功自傲,实在是难得一见,换了郭家将、韩家将或者吴家将的人,早就大张旗鼓自吹自擂了,还能如此谦虚自矜?
杨宏渊内心感慨之余,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封信笺递了过来,轩辕昭打开一看,还是叶正途的亲笔信,信中只简单写了几句话,大意是罢兵和谈之事商妥之后,淮西大军速速搬师归国,不可在淮北之地再作逗留,以免节外生枝,同时要求轩辕昭和唐崇璟速到建康督府述职,朝廷对他们二人另有任命。
轩辕昭看完之后,不禁疑惑不解,看来先生早就料到北虏会同意议和,既然双方已经罢兵休战,为何这么着急召他和唐崇璟到建康述职?而且朝廷对他们另有任命,显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了。这个杨宏渊还真是沉得住气,直到这个时候才把叶正途的第二封信拿出来,这不是早就预谋好的又是什么?
杨宏渊传达完最后一道手谕之后,他的信使差事算是办完了,剩下的就是跟着轩辕昭和唐崇璟回转建康复命了。
杨宏渊走了之后,轩辕昭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就在这时,粟忠俞跑进来禀报,各军探马得到准确消息,从四面八方围困颍州城的十万虏军已经开始徐徐撤退。看来谷截宗魁为了表达诚意,提前兑现了承诺,这样的话,估计不出三天,虏军左副元帅谷截宗翰的关外雄师也会从长江北岸撤军。
这些几乎都在意料之中,唯一让轩辕昭猜不透的是,战事尚未正式平息,朝廷就着急忙慌的撤换他这个淮西大帅,却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