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是坐着大卡车回西堡中学的。
大卡车上架着和人一样长的高射机枪,幽蓝的枪管威慑力十足,长长的单链就挂在机枪脖子上,垂向车厢,随着车辆的颠簸,一抖一抖。
“要是有人冲击车队,你们难不成真开枪?”杨锐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枪呢,他那学校军训的时候都不打靶,澄黄的子弹和乌黑的枪口不免令人紧张。
魏林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摸着枪管,说:“等他们冲击了车队,就知道了。”
“唔……其实我觉得,咱们带点警棍就行了。一百多号人呢,一人一棍,霍老四都成肉酱了。”
“棍子我们带着呢。”魏林停顿了一下,呲出白牙,又道:“枪比棍子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心想:我真不想知道。
然而,同车的民兵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显然,他们是真的用过这些枪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西堡中学以后,魏林向校长说明了一声,就在校外垒起了工事,一板一眼的与军队无异。
实际上,现在的民兵原本就有相当充足的训练,虽然不能和后世的正规野战军相提并论,但比一些老爷兵又要强些。
魏林本人就是转业的尉官,四分之一时间是乡党委综合办的科员,四分之三时间是民兵连的连长,后者比前者更重要,差不多是他的主要工作。
普通民兵也做的很认真,他们平时训练都有补助,时不时的还能在食堂内混饭,前出任务更有奖金能拿,自然都积极万分。
在杨锐看来,老爹多少是有些私事公办的嫌疑,魏林想来也是明白,反而做的更认真。
就连古板执拗的赵丹年校长,都不觉得杨峰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在他们眼里,杨峰同志从来都不能用好人来形容,如果要描述的话,至少应该用“人民斗士”之类的字眼。
杨峰在前半生的工作中,秉承的是对人民如春风般温暖,对敌人如严冬一般冷酷的信条。阶级敌人当然也是敌人,杨峰同志在处理阶级敌人的问题上,手段也是相当灵活和多变的。
但不管怎么变,那都和善良无关。
西寨子乡的铁桶,也不是靠善良祈祷建出来。
动用民兵连,既不是杨峰想出来的招数,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毫无疑问,这也不是魏林第一次出任务。
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西堡中学的外围做成了堡垒,学生们出入都得用口令。
十三狼带着人到了西堡镇,转了一圈,欣赏了国产武器把守的上山路口,就乖乖地回溪县了。
民兵连的堡垒自然不是无迹可寻,可十三狼的混混兄弟素质更差,他勉强吆喝起来的十几人,实在难以鼓起勇气,去挑战百多人的民兵连。
到了第三天,霍老四才见到无功而返的十三狼,他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然后取消了找杨锐的命令。
在街面传话是很帅的事,没做成,自己又把人收回来,这就有点尴尬了。更糟糕的是,尴尬之事接踵而来。
因为四处翻找杨锐以捞回面子,加上花豹躲起来修养,霍老四的试卷生意整整停顿了三天。
等他了解到杨锐的背景,知道直接暴力不顶用,想再入场的时候,新的《锐学组秘卷》已然杀入了市场。
更令霍老四想不到的是,新的《锐学组秘卷》还用了一种全新的促销方式。
只要拿出前三套锐学组秘卷的任何一套的第一张试卷,盖一个章,就可以在购买新试卷的时候,节省两分钱。
即是打九折优惠。
在国营商店从不讲价的时代,九折优惠就很诱人了。买全前三套试卷的人,再买新出的三套试卷,立刻能够省下6分钱,在许多人眼里,这属于是白得的一笔钱。
除此以外,一次拿出前三套试卷的人,还能加盖一个章,免费得到一张《解题秘籍》,里面是对前三套卷子,某些题目的另类解法。
学生们一向是相信这种东西的,为了换秘籍,许多没有买全前三套试卷的人,还会想办法与人联合,以换取免费的答案。
唯一感觉麻烦的是史贵,他要分辨学生们拿来的试卷究竟是锐学组的正版,还是霍老四的盗版。
好在油印的痕迹很重,双方用的纸张也有不同,史贵锻炼了半天时间,就能达到明辨真假的水平。
种种做法,总算让市场明白,锐学组试卷有真假,真假亦有别。
尽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门槛,可对于霍老四这样的混混头目,已经足够麻烦了。
尤其是他那并不严密的组织内部,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霸着汽车站抽水很赚钱,也很舒服,大家都觉得挺好,可做试卷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霍老四以前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无所谓,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
然而,由于杨锐激烈的反应,他们不仅没赚到钱,还丢了大脸。
许多人自然就不乐意了。
这其中,又以合伙的十三狼最为激烈,直言要结束这门生意。
霍老四犹豫不决。
他用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印刷厂的门路,还提买了大量的印刷纸,若是就此结束,前期投入就全丢了。
另一方面,他本来是想借此开工厂的。作为50年代生人,工人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名词。
霍老四因为进过监狱的缘故,找不到正式工作,如今有了机会,他无论如何都想有一间自己的工厂。染指日落西山的红星印刷厂,是他找到的一条捷径,用现代思维去分析,霍老四就是改革开放以后先混起来的人,赚了钱以后,发觉街面上的竞争日渐激烈,于是开始想要洗白了。
他从70年代中期开始混街面,混够了实惠,不想再混,十三狼却是带着一群穷兄弟的赤脚汉子,远没有金盆洗手的意识,两派就此争执不下。
若是没有外力影响的话,这个组合或者火并,或者分手,已在所难免。
周末,一条新消息,打破了霍老四和十三狼的僵持:汽车站来了一群民兵,把咱们的地盘给占了,咱们放在车里的货,也都被扔了出来,而且要补了运费,才让拿回来。
报信的兄弟军裤破了,的确凉衬衫也撕开了口子,脸颊更有青肿,显是遭了一番罪的。
霍老四和十三狼互看一眼,愤怒的火焰瞬间弥补了间隙。
“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霍老四伸出了友谊之手。
十三狼略作迟疑,握住了那双大手,点头道:“一致对外。”
“一致对外!”
两队人马三十多人吼了口号,浩浩荡荡的走出院子,前往前面不远处的汽车站。
没多远,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旗,迟滞了他们的脚步。
“溪县第二民兵团”几个大字,让霍老四嘴苦的发干。
他身后那群意气风发的兄弟,也蒙住了。
咱再能打,也不能和人家一个团干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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