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卡是西藏一种独特的绘画艺术,以天然颜料按照古法秘传的模式和图案,绘制在天然织物上,形成大小不等的卷轴画,小的如手掌大,大的可以覆盖满半个山坡。
我第一次见到唐卡图案,是在柴老师的画夹里。
柴老师是我们美术课的教师,年龄不大,人也长得斯文秀气,却留着两撇小胡子,站在人群中,相当醒目。
就为了这两撇小胡子,他不知道受过多少规劝,挨国多少次批评,但始终坚持不剃,无怨无悔。
柴老师同你和汪指导都算是不错的朋友,你们常在一起打篮球,因为你和柴老师都是单身,来往就更密切一点。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柴老师一直都是心里有数的,他也从来没有就此说过什么,遇到周围的同事议论此事的时候,他都一概装聋作哑,王顾左右言他。
那天,柴老师下午课后来训练场找你,商量晚上的一场篮球赛中让你替他上场的问题。因为柴老师晚上还要去参加一个培训班的听课。
他进来的时候训练已经结束了,你正在指导办公室对我进行技术辅导。
看他进来,你就停止了辅导,先和他打招呼。
然后你们开始谈篮球赛的问题,我坐在旁边等着你们谈完。
柴老师的大画夹就放在你桌上。
他一向行事随便,大画夹随手一放,放得也不怎么牢靠。正说话间,只听见扑通一声,大画夹从玻璃板上滑了下来,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画纸散落了一地,被穿堂风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于是,我们三个人都俯身去拣拾那些画纸。
我在地上和椅子上拣起两三张柴老师自己的素描之后,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张色泽美丽的印刷画,上面画着各种佛菩萨护法的形象。它们一下子吸引住我了。
在我们帮忙柴老师把画纸重新夹回夹子里的时候,我问:“这是什么啊?”
柴老师回答我说:“是唐卡的图案。”
那就是我第一次听说“唐卡”这个词。
(二)
我美术成绩一向不好,但和柴老师的关系却挺融洽的。
柴老师是少数从来不用分数标准来评价学生的老师之一。
事实上,他都不怎么把学生当成学生看,无论大小良莠,一律视为朋友。为此,他私下里也很受同学们的爱戴。
你们执教的课程都属于边缘性的课程,美术尤其边缘,但你们两个却都在同学们中有很不错的人气和威望,亲和度有甚一些非常知名的王牌教师,这一点也挺有意思的。
在这种融洽轻松的气氛当中,当天我们有过一些关于唐卡的谈话。
你之前和你父亲去青海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东西,所以你们就对我解释了一些有关唐卡的问题。
不过,你也有你好奇的事情。于是,你问柴老师:“为什么要在一个神像的后面画上很多的小神像?”
柴老师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依稀听到有人说过,这代表每个神在每个宇宙里面都有一个投影,表示无处不在的意思。
柴老师还说起一个奇怪的解释。他说,曾经有同行和他解释过,这还有别的寓意。寓意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止一个存在,每个宇宙里面也同样有一个我们自己存在。“我”就是“我们”。换而言之,每个人身后都是影子重重的。
在柴老师说出“每个人身后都是影子重重”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那正是我面对你时所产生的感觉。
说完这个解释,柴老师自己就先表示迷惑不解,他说:“怎么会有多个宇宙呢?宇宙不是无穷无尽的吗?它应该就是涵盖一切了,怎么还不止一个?”
他说完就看着你。你说:“别看我,我不擅长解释。”
你把眼光投向我,你说:“不过,这儿恰好有个人,也许正好擅长解释这个。”
于是,柴老师看着我。
我的脸红了起来。
(三)
我说:“蒙两位老师的信任和鼓励,我试试来解释这个问题吧。我们先从这样一个问题开始。请问,这个房间里有几个我?”
柴老师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
你闻言笑了一下,你没回答。很显然,你不认为只有一个我存在。
见你笑而不语,柴老师狐疑地看着你问:“难道你看见两个?”
你再次笑了笑,你说:“当然,远远不止一个。”
柴老师四下看看,说:“其余的心心在哪儿?”
我说:“柴老师,您不能朝外面看,您要朝心里看。朝自己和别人的心里看。”
我说:“这房间里不止只有一个我。”
我说:“首先,有一个我自己心目中的我,然后又一个柴老师心目中的我,然后还有一个指导心目中的我,这就有三个我了。”
柴老师想了一想,说:“嗯,有点道理。”
我说:“其实还可以数出更多的我啊。”
我说:“比如说,这房间里的地面上有一些蚂蚁在爬。每个蚂蚁的眼中都会有一个我。”
“这房间还有很多种类的细菌。每种细菌的感觉里也都会有一个我。”
“这样拆分下来,房间里少说也有上百万个我了。是吧?”
“而且,同时也会有上百万个柴老师和上百万个指导。”
我说:“如果每一个观看者的眼中都算一个世界的话,那么,我就在上百万个世界里都有投影了。”
“两位老师也都有啊。”
“如果一个我可以变成这么多我,一个宇宙为什么又不能变成无数个宇宙呢。有句古诗叫千江有水千江月,就是解释这个唐卡图案的。”
柴老师听到这里,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看着天花板,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你拍了一下柴老师的肩膀,你说:“是你先提问的啊。回答你,你又这个样子。一点师道尊严都没有。”
柴老师眼睛看着你,满眼睛都是想要对你说的话。
你看着他的模样,你笑着对我说:“帮我出去看看器械都收拾好没?”
我点头出去了。
在走廊上,我回头看了一下房间。看到柴老师低声和你说了一些什么。你瞪了他一眼。柴老师忍不住笑了起来。
(四)
那天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坐在你自行车后面,我问你:“我走以后,柴老师和你说什么呢?”
你笑了一下。
我说:“你们肯定在说我。”
你说:“你肯定不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说:“是你让我回答的,柴老师如果笑话我,就是你坑害的。”
你笑道:“坑害这么严重的词都用上了。”
我不吱声了。你停下车来,你回头看我。
你说:“生气了?”
我还是不吱声。
你轻声说:“刚才,他对我说,以后我成家了会很省钱的。”
我抬起眼睛,不解地看着你。你笑道:“他说每个月我只要有一粒米就够吃饭的了。因为有人会把它变成几百万粒米。”
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你说:“我说了你肯定不想知道的。”
(五)
关于唐卡的事情发生后大概有一两个月,我看见柴老师就有点脸上发烧,上美术课都不是很好意思抬眼看着他。
从那以后,你就常常代我做美术作业,而柴老师也就假作不知地给它打高分。
现在,这一切青春故事,都如梦如幻地过去了。
就像我在写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窗外的无边无数世界,全都如梦如幻地流逝过去了。
事如春梦了无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