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个功法放在任何人的身上, 叶禾微都不会觉得有问题。
其他人乐意修炼便修炼, 乐意做好事便做好事，左右都碍不到他的头上。
可实际上呢，这是他修炼的功法, 以功德修炼, 要做好事的人也是他！
修为骤然恢复的欣喜过后, 便只剩下滔天怒火。叶禾微气得双目赤红，手中灵气聚起, 又想要毁掉这本书册, 却被沈寒舟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他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沈寒舟将功法藏在身后, 默不作声地退后了好几步, 意思不言而喻, 显然是要护着这本书。
“这种东西还留着干什么？！”叶禾微愤怒道：“什么魔功……什么功德，我就是不要这一身修为, 也不想和你们正道一样，道貌盎然地做什么好事……谁稀罕功德这种玩意儿！”
若是让以前修真界的人知道了，他堂堂魔尊如今沦落到被迫做好事的地步, 恐怕会笑掉整个修真界的大牙，那些正道们是如何想法，叶禾微不知道，可他知道其他魔界众人，若是他还在修真界, 那些人必定会想方设法找个借口过来嘲笑他一遍。
他？魔尊？做好事？！
威严何在！
沈寒舟却是极其欣喜：“这没什么不好的, 你看, 不但能提高你的修为，只要你做好事，攒下功德，修为就能飞快上涨，也不用担心像之前那样被反噬，是个顶好的功法。”
叶禾微冷笑：“如今你沈大掌门也几近修为全无，形容废人，正好符合这个功法的修炼要求，何不废去一身修为，从头开始？以沈大掌门的为人，想必修为定会突飞猛进，不日便能站在修真界顶峰。”
话是这么说，可沈寒舟毕竟还是长仙门的人。
每一个长仙门弟子都会修炼长仙诀，如今沈寒舟已经当上了长仙门的掌门，更没有去修炼其他功法的道理。
沈寒舟浅笑，又道：“你要是不练，要不要来修习长仙诀？”
叶禾微想也不想，立刻拒绝：“开什么玩笑！”
他一生都在修炼魔功，上辈子已经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辈子重新修炼之后没多久，又因故毁去一身修为，因此也发现了魔功的缺陷，有问题的功法，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修炼。
现世修真者式微，他穿回来那么多年，至今也没遇到过魔修的踪迹。上辈子虽然搜寻过不少魔功，可一个也比不上自己的，因此叶禾微也没有刻意注意过。要是他不选择功德修炼，就得去找其他功法……可哪里能找来第二本魔功？！
其他的倒是有，却是自己上辈子的敌人长仙门。即使不是长仙门，如今能找到的也是各个正道门派，让他去修炼正道功法，又和逼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口中说着宁愿废去一身修为也不愿意修行，可叶禾微到底是下不了手。
百年时间弹指而过，做过了修真者，他也难以忍受再受制于生老病死。
更何况……叶禾微面色阴沉，可心中十分清楚。他的天赋并不高，不只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若是安安分分的用常规方式修炼，只怕一辈子也摸不到沈寒舟的袍角。
不用常规方式修炼的功法，叶禾微只遇到过两个，一个是夺他人性命转化为自己修为的魔功，另一个便是攒下功德提升修为的新功法。
一个有致命缺陷，另一个却是十成十的……讨人厌。
他的心中千回百转，沈寒舟也看出了几分，见他愈发犹豫，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将书册摊开，重新递到了叶禾微的面前，语气轻柔道：“既然不愿意练习长仙门，不如再多看看这个功法，功德修炼只是其中一种，再找找，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方式。”
叶禾微乜了他一眼。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无法伤到沈寒舟分毫的事情，又伸手将书拿了过来。
往后翻了翻，上面果然还用金字写了功德修炼的缺陷。
不能杀大善之人。
长仙门曾为正道门派之首，铲奸除恶，伸张正义，作为大弟子，沈寒舟也一直谨遵门派教诲，不行恶，不作歹，虽然叶禾微十分看不过他，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认识沈寒舟的这几千年里，也没见过沈寒舟做过什么狼心狗肺之事。
杀了他这个大魔头，又毁去他一身修为，断他经脉，毁他前程，算是惩恶扬善，叫做大善之人。
叶禾微嗤笑一声，他合上书册，眼波流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沈寒舟正要开口询问他发现了什么，就见他突然目光一利，抬掌朝自己拍了过来。沈寒舟顿时大惊，急忙想要躲开，又很快想起刚才在练剑坪上的事情，就在他迟疑之间，泛着金光的手掌已经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沈寒舟登时飞了出去，身体砸在后方书架上，无数书册哗啦啦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的一半身体埋住。
沈寒舟扭头吐出一口淤血，他眉头紧皱，满是不解：“怎么会……？”
刚才叶禾微不是还杀不了他？
“这书上说不能杀你，却没说不能伤你。”叶禾微昂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功法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勉强算是你救了我一命。可你毁我修行的事情，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寒舟抹掉唇边的血色，扶着书架站了起来：“我自然明白。”
从更改阵法的时候起，沈寒舟就知道他不会原谅自己。或是更早之前，两人积怨已久，互相看不过眼，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便可引出一场大战，叶禾微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见他这般好欺负的模样，叶禾微又忍不住抬起了手，心中杀念一起，这怪异的功法就立刻有所察觉，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瞬间不能动弹。
叶禾微脸色一沉，只好收回了手。他愤愤地将功法收好，没忍住，金色的灵气四溢，整间屋子轰然倒塌，好端端摆放在书架上的书册落了下来，纸页随着尘土飘散在空中，顿时糊了沈寒舟一身。
他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法术用不出来，只好狼狈地躲避着头顶掉下来的砾石。罪魁祸首的小少爷却是满脸不在乎地走了出去。
他们从藏书阁里出来时，那些小萝卜头们排成一排坐在台阶上，一听见大门打开，立刻激动地扭头看了过来。见是叶禾微，他们又纷纷跳了起来，逃的逃，躲得躲，从柱子门框窗户后面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瞧。
“若是功法有问题，你便再来找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用的多。”沈寒舟仔细嘱咐着。如今了解了叶禾微功法的修炼方式，他倒是巴不得叶禾微的修为越高越好，最好再也不会做坏事，能像他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大好人。
叶禾微抬眼，瞧见某人苦口婆心如老妈子一般的目光，心情越发烦躁，应也不应，抬脚走了出去。沈寒舟便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叮嘱。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众人。
躲在后面偷看的小萝卜头们顿时把脑袋缩了回去。
沈寒舟：“还有事？”
“我倒是有账还没有和你算清楚。”叶禾微阴狠一笑。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忽然伸出了手，只见金色的灵气自他的手中飞出，一道流光刷地飞过，直直地砸到了大门口的石牌上。
石牌上体写了“长仙门”三个遒劲的大字，乃是长仙门的脸面。
如今，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中，石牌轰然落地，摔成两半，又被一脚踩住，重重地碾了碾。碎石擦着沈寒舟飞过，饶是他心中有歉，脸色也忍不住难看了起来。
那是长仙门的脸面，叶禾微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当众将长仙门的脸面踩在脚底。数千数万年以来，来往的修真者无一不是对它投以崇敬，它见证长仙门的变迁，也随着长仙门屹立至今。叶禾微是第一个做出这种事的人。
仿佛是将长仙门所有人的尊严都踩在了脚底，往前的所有伟大先辈，往日的所有荣耀光辉，都湮灭在了这一滩碎石之中。
沈寒舟咬牙，魔尊大人却已经长笑一声，扬长而去。
小萝卜头们纷纷围了过来，担心地看着他：“掌门……”
沈寒舟捂住胸口，刚才被拍到的那一掌，还在隐隐作痛。
过了几天，一队施工队上了山。
长仙门众人是被轰隆隆的施工声音吵醒的，众人惊惶的起床，如雀鸟般蜂拥挤在了练剑坪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奇怪声音的来源。一看见沈寒舟出来，小萝卜头们便立刻围了上去。
“掌门！是不是有坏人来打我们了？”
“掌门！外面来了好多的普通人！”
“掌门！外面这是什么声音啊？”
沈寒舟推开众人，站在仙门门口——几日前被叶禾微砸下的“长仙门”石牌已经修复好，重新挂了回去。他站在石牌之下往下看，神识所过之处，所有声音画面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除去林中雀鸟走兽的声音，最多的，便是来自施工队的嘈杂声。
事情是这样的。
叶家买下了附近的一大片山头，说是要建一个度假山庄。
还召集了施工队加急开工，加钱让他们连夜赶工，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雇了好几队的人，每天轮流着来，让工人休息好的同时，也没有一刻停下的时候。
不但如此，不知怎的，还摆上了无数扩音器，通到了某座无人的山上，将声音放大无数倍，全都传到了……长仙门众人的耳朵里。
叶家的人还说了，让他们慢慢来，务必做的精细，钱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越久越好。
那些正在修建的山正好把长仙门围在正中央，于是施工队将长仙门围了一圈，全方位无死角地给长仙门传递着噪音。
沈寒舟：“……”
沈寒舟尝试着掐了一个隔音诀，奈何修为受损，没屏蔽几分钟，那些轰隆隆的声音又重新传了进来。
小萝卜头们抱住他的腿，仰头眼巴巴地看了过来：“掌门……”
沈寒舟心下戚戚然。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曾经是修真第一门派的长仙门没落如此，到如今，竟连最后一块地盘都没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