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清清,夜色蔼蔼。
班母打眼望了望周遭,院里竟不知何时从地下钻出些芥蓝等杂草,而那些草上正蓄着圆润的夜露。
风有一瞬刮了起来,顺道送来阵阵凉意。
班母远远瞧了一眼衣衫单薄的班况,立时有些不大放心。她先慢慢腾腾从蒲垫上站起来,再不慌不忙地小走几步,及至班况身前,语气亲和道:“天有些凉,你穿的衣服也忒单薄!放心,既然许大夫已亲自入内,还能出什么差错?且耐心等一等吧!”
听完班母的碎语,班况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两下头,后又开口道:“有许大夫在,儿子这一颗忽上忽下的心也有了着落;儿子相信许大夫的医术,他必定能保佑夫人平安!夜里容易起风,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娘不如带着孩子们,先回后院去歇着吧!”
凝视着年逾四十的班况说完话,班母半是疼惜,半是嗔怪道:“他们几个孩子,心热气盛,一点秋风,于他们而言,倒没什么紧要;反倒是老爷你,别总念着自己年轻时行过军、打过仗,身子比平常人格外壮实些!其实人只要一老,到底会有不中用的时候!”
班况低着头,虚心地点头附和。
“小桃,去帮老爷取件衣服来披上!”班母侧了一下身,冲着一并站在廊下的婢女吩咐道。
“奴婢随老爷过来的时候,想着今夜指不定要熬到何时,便提前备下御寒的衣服;可方才,奴婢瞧老爷一直心里着急,竟也忘了上前给老爷披上!得亏老夫人你说一句,不然老爷哪里肯呢?”小桃一边轻声柔语说着,一边撑开衣服搭在班况身上。
望着楚楚美丽的小桃,班母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提议班况纳妾时,班夫人明里点头同意,暗里出力阻挠,她心里不免起了一番感慨。
俄而,秋风习习拂过脸颊。神态安详的班母站在石阶上,远远往院里瞥了一眼。她看见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打起盹来,不由微微一笑;她也不愿拘着几个孩子不舒坦,于是乎,她吩咐了身边的婢女,领几个孩子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陪着班况,等待新生命的降生。
转眼又半个时辰过去,现场气氛变得很胶着,众人都等得不耐烦。
顷刻,婴儿拼尽全力发出的呱呱坠地声给人带来惊喜。那一阵哭声清脆响亮,余音绕耳,彻底划破了寂寂而迢迢的星夜。
哭声渐止。
班况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惨叫声停了,孩子降生了。他顿时心胸开阔,激动的心情简直溢于言表,恨不能立即通知亲朋好友,顺便再摆上几桌翅席庆祝;而另一边,当班母听到孩子的哭声厚,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庞也渐渐‘拨开云雾见月明’。
一站一座的母子二人高兴过后,又互相对视一眼。正当两人准备一起进去看一看是男是女,突然听见一缕吱吱呀呀的门响。
须臾,浑身福态的稳婆跨槛而出,又满脸喜气地踮着小脚走了过来。母子两人及时收住了脚,专心等着喜气洋洋的稳婆告知。
那稳婆却不知怎么了,似费过莫大的力气,额头上、脸颊上、脖子上全是汗渍。刹那,稳婆臃肿的身材出现在咫尺之间。但瞧,体形丰腴的稳婆吃力的躬下身板,面带着三分笑意贺喜道:“恭喜老爷,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终于生了个女儿!”
“女儿好,女儿好呀!”班况一边伸出右手在胸前按了按,抚慰自己突突直跳的心脏,一边忙转过头去看班母的神色。
班母的面色却是蔼然,随众人欢喜了片刻后,才冲着班况道:“老爷如今儿女双全,可真是好福气呀!”末了,班母又不忘记提醒道:“瞧老爷满面红光,精神振发!老爷先别急着欢喜得了女儿,还是快些进去,看看你媳妇她好不好?”
班况听说,先俯下身子作了个揖,之后头也不扭地走入房里。
房间里烛光耀耀,尚弥漫着妇人生产所留下的血污气息,几个穿着浅红衣服的婢女跪下来清场。
班况一径昂头走着,一径拿眼珠四处扫视。
突然,班夫人的陪房张氏、卢氏掀开绿帷走了出来。这张、卢二妇呆在产房足有三个时辰,身上早沁出大把的汗,可脸上却同带着满意的笑。
“恭喜老爷!”
“贺喜老爷!”
两个加起来差不多一百岁的老妪笑着福了福身。
班况见状,先十分和气的对着两个长者笑了笑,然后又道:“夫人已生下小姐,你们在此陪侍,也累了很长一段时间,先下去好生歇着吧!这里,暂且交给华儿她们打点吧!”
张氏、卢氏点了点头,谈笑着走了出去。
由于关心爱妻,班况立刻转过身来,大步走进帷帐里面。
帐里,月光皎皎,灯火荧荧。当瞧见班夫人闭着眼睛躺在芦席上后,班况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一心欢喜的他直冲上前。屈下七尺长身后,他轻轻唤道:“夫人!”
班夫人没有回应,可旁边刚收拾完医疗工具的许大夫,一张干巴巴的脸上正带着几分欣喜。他慌慌忙忙凑了过来,叮嘱道:“老爷,夫人刚生产完,加之此番又是难产,眼下身子还很虚弱,只怕一时半刻还不能醒过来。另外,小人奉劝老爷一句,夫人生完这胎,接下来五六年,可得好吃好喝的补养着,不然等以后老了,指不定会落下什么虚症!”
班况听了,良久没言语,最后缓缓转过头来,饱含深情地望着产后虚弱无力的妻子,同时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加倍疼惜发妻。
旁边默默观望着的许大夫眼价力多好,一瞅见人家夫妻缱绻,哪里还会居中碍眼?于是,他寻了个无关紧要的由头,低头出了房间。
目送许大夫出去,班况再次转过头来。这会子,他的眼神满是柔情,亲昵的将班夫人之手握住后,开始静静的守着班夫人。大约过了半刻,也不知他是激动、还是感动,那两深凹下去的眼窝里开始滚出浑浊的泪来。他低下头颅,目光凝滞在班夫人苍白的脸上;渐渐的,他开始自责起来,“夫人自从跟了我,如许年间,也没享过什么福,为夫当真惭愧!日后,为夫一定好好对待夫人,再不让夫人为我担惊受怕!”
床边的烛火一扑、一扑闪了两下。
迷迷糊糊听到班况的话后,班夫人立马在心里乐开了花。她半眯着眼睛,间或望一眼头顶上的暗花儿床帐,脑中却来来回回重复着班况刚发下的承诺。她暗笑了两声,之后才完完全全睁开双眼,道:“老爷方才说的,为妻可都一句、一句记到了心里,以后老爷若不守诺,为妻可不愿老爷的意!”
班况喜从中来,会心一笑道:“好,夫人只管安安心心看着,为夫在余生,到底能不能对夫人忠心如一?”
班夫人苏苏的笑了笑,脸上的得意与满足露得真真的。可能是太过欢喜,也可能是产后虚弱,她的身躯太过绵软无力,忽忽颤了一下,眼睛不由得想要合起来。
班况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班夫人,如此举动自是一五一十落到他眼中。于是,他一面好生把班夫人按下歇息,一面安抚道:“咱们夫妻这些年,一直开诚布公、互不欺瞒;夫人若有什么话,想要与为夫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余生,咱们有的是时间!”班夫人强撑着力气笑了一笑,转而在夫君的陪伴下半合眼睛,安心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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