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珩根本没有想过夏习清会来。
尽管许琛多番游说,周自珩也不觉得夏习清真的会了所谓的“解脱”来自揭伤疤,毕竟对他来说,沉溺现这种虚假的美好之中,随心所欲地掌控别人的爱,远比抛开过爱自己容易的多。
那天凌晨周自珩一夜没有睡,他实当下就有些后悔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但比起情绪失控下的冲动言语,更令人难过,夏习清很可能一点都不介。
不介他和谁合作,不介谁不真的合自己的胃口。
所夏习清真正出现的时候,周自珩的心跳都乱了一拍。
夏习清朝他走过来,手抬起将脑后的发圈取下来,头发散落脸颊旁。他的眼睛看周自珩,可真正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又转过脸,将剧本放了坐一旁的许琛手上,没有看他。
站周自珩边的徐子曦到夏习清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他微躬子朝他伸出手,“好,我徐子曦。”
夏习清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容,回握住徐子曦的手,“夏习清。”他的声音柔软得像天上的云,“刚刚演得真好。”
抓不住的云。
“谢谢,谢谢。”
他微将手收回来,从头到尾没有看周自珩一眼。
“那习清试一遍?”昆导开口,语气满鼓励,“别紧张,我们就看看感觉。”
大家都知道夏习清不专业学表演的人,他甚至都不能跟演员两个字挂钩,期待值自然不算高。即便觉得他符合江桐这个角色的昆城,也知道形象气质一回事,演技另一回事。
夏习清没做什么准备,走到了机器跟前,容收敛许多,简单明了地进行自我介绍,“各位好,我夏习清。”
介绍完毕,他一步步走出那扇门,深吸一口气,将房门带上。
望关闭的那扇门,夏习清的心底开始产生恐慌,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要来,了可的自尊心让自己回忆那些痛苦,真的有必要吗?
回忆很可怕的东西,们几乎可一瞬间侵蚀夏习清的感官,只要他不躲避,们就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出现。夏习清感觉自己的双眼开始失焦,眼前的这扇门似乎变了形状,变了颜色。
变成了小时候自己卧室那扇深蓝色的门,他试用指尖碰了碰门把手,内心深处好像破了一个口子,从里头一点点向外渗黑色的粘稠液体,一点一点涌出,将心脏牢牢包裹,压迫每一次的心跳。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夏习清收回了自己的手,努力地试图说服自己。
他这一次不被关房间里的那一个。
他要救房间里的那个孩子。
酒店房间里传来的清脆打板声如同开启催眠的强烈暗示。夏习清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那些他不敢回忆的过统统被掀翻,随那些黑色血液从心脏汩汩出。
[要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没有生下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不和妈一样都有神经病啊,怎么不死!]
夏习清抬起手,行尸走肉一样敲了两下房门。手顿半空,又敲了两下。
如果当初有一个人来救他就好了。
他的手开始抖起来,了能继续,夏习清用自己的左手按住右手的手腕,用力地敲房门,一下重过一下,越来越快。
直到门被猛地拉开,夏习清一瞬间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就提胸口,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缓缓地将那口气渡出。
他感觉自己浑都有些抖。
他没有看搭戏的男演员,眼神闪躲快步走到小女孩的边,一把拉住她,将她护自己的怀里。那个男演员似乎觉得夏习清业余演员,想要帮他更好地进状态,所还特地配合他演,上来猛地扯了一把夏习清的胳膊,“他妈有病啊!”
夏习清没有回头,挣出胳膊抱起傻站的小演员就往门外走,一句话都不说。搭戏的男演员先愣了一下,这和上一个试镜的演法完全不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快走两步将夏习清的胳膊拽住,“干什么!给我把她放下!”
被他这么一拽,夏习清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伸手护女孩的头,一句话都不说就要往外走。
他的腿有些发软,微微打颤,牙齿紧紧地咬,和女孩“父亲”拉扯了许久,不知不抱小女孩的手有些酸,大家都发现他的胳膊颤。
女孩“父亲”大骂了几句,抄起边的一个椅子就要砸上,夏习清没来得及躲,紧紧搂小女孩蹲了下来。
周自珩心脏骤停,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原本男演员这一下隔了很大的距离才砸的,就借个位,可周自珩太急了,没有掌握好寸,冲上的时候站得过近,手臂被椅子腿砸到。他眉头一下子紧紧拧起来,砸得不轻。
他怕对戏演员因自己受伤出戏,反应非常快地推开他,伸手拉夏习清,第一下没有拉动,第二下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被拉起的夏习清只低头抱小女孩,走了两步,将她放下。
刚才被那个“父亲”大骂的时候,夏习清几乎一秒钟就被带回过,他感觉上火辣辣的疼,好像高尔夫球杆砸下来的那种痛。脑海里不断出现父母歇斯底里的争吵,被反锁房间里的他哭喊拍打房门,拍到掌心都肿了。
没人救他。没有人来救他。
夏习清的视线落到小女孩的上,睫毛颤了颤,眼神有些涣散。他蹲了下来,用手将女孩皱掉的衣服下摆往下扯了扯,拽平整了,然后伸手轻柔地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轻轻摸女孩的脸。
他试图挤出一个容,嘴角扯开的瞬间牙齿又不自觉咬住嘴唇内侧。他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似的,但终究没有开口,拉起小女孩的手,用食指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不只写给这个孩子,也写给当年的自己。
笔画并不多,但夏习清写得很慢,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至每写一笔都要停顿好久,每一笔都艰难无比。
[别怕。]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那个小小的手掌缓缓合拢,团成一个小拳头,放进小女孩红色外套的口袋里,轻轻拍了拍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口袋。
抬眼看向她,眉头忽然皱起。
小女孩的脸变成了当年那个幼小无助的自己。
小小一个,浑伤,黑得发亮的瞳孔里满迷茫和绝望。
浑开始颤栗,夏习清不敢看,他微微低垂眼睛,忽然变得胆怯至极,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连小演员都吓住不敢说话。
站一旁的周自珩终看不下,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再顾及剧本如,周自珩蹲了下来,手扶住夏习清的肩膀。
明明这里这么安静,可夏习清就能够听那个幼小的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振聋发聩。
求饶,呼救,啜泣,沉默。一点一点消磨的气力。
[外面有人吗……可给我开门吗……]
[好黑啊……我害怕。]
好久不。
原来当时那么害怕。
夏习清抬眼,睫毛轻轻颤,他试直视小女孩的脸,死死咬住后槽牙,伸出双手拥抱了她。那个小小的体那么软,那么脆弱,夏习清不敢用力,可他的手臂抖得没办法控制,他害怕自己弄疼了她,害怕他没有带给她勇气。
害怕她仍旧害怕。
终,一滴再也无处藏匿的泪珠从他清透的瞳孔滑落,夏习清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别怕了。
或许……这些都已经过了。
“cut!”
这一声打板让所有悬一口气的人都找到了释放的契机。刚才那段表演完全不同前一个试镜者,没有技巧性十足的台词,也没有爆发性的崩溃哭戏,可每一个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一颗心悬,难受极了。
夏习清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松开小女孩,小女孩伸出软软的小手他的脸上擦了一下,声音稚嫩又纯真。
“哥哥不哭。”
夏习清了出来。
“哥哥演戏,不真的哭。”他伸手特别轻地捏了一下小演员的脸,“我一点儿也不伤心,伤心吗?”
“有一点点。”
夏习清搂了一下可爱的小演员,温柔地复述她的话,“有一点点呀……”
他脸上的容周自珩的眼里脆弱极了,如同坠落前一秒的水晶折射出的光彩。
夏习清长长地舒了口气,侧过半边子一把抓住周自珩的手臂,正巧碰到他刚才被椅子腿砸到的地方,周自珩吃痛地嘶了一声。
“的专业素养呢?”夏习清的声音很冷,周自珩捉摸不透他现的心情。
他只想抱他,特别想抱住他,如果他给机会的话。
夏习清松开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朝昆导露出一个容。昆导脸上的惊喜还未褪,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夏习清的边。
“刚刚的发挥完全专业演员的水准。”他里带不可置信,“真的没有学过表演?”
“没有。这个角色和我有点像,本色出演吧。”夏习清情绪放得太快,还没能完全收回来,他扯了扯嘴角,尽力保持得体的容,“导演,失陪一下,我趟洗手间。”
昆城点点头,看夏习清离开酒店房间,他转坐回到自己方才的椅子上,边的制片人开口道,“也觉得夏习清演得更好?他刚刚最后那一滴眼泪真的太厉害了。给个特写,大荧幕上看肯定特别震撼。他都不需要大哭大喊,一下子就把观众的心攥住了。”
制片人像捡了宝,无比投入地析他的技巧,他如控制眼泪落下来的时机,如控制颤抖的幅度,这张脸适合哪些角度,越说越激动。
一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昆城才缓缓摇头。
“他根本不演。”
昆城发现,夏习清全程没有看那个饰演“父亲”的男演员一眼,那出恐惧之下的下识回避,他害怕到不敢看,不敢反抗。事实上,一个罹患抑郁症的人不会大声哭喊出声的,夏习清或许更加理解那样的心情。
最可怕的,他不敢看自己一直保护的小演员。
这一段精彩的“表演”,最后直视小演员的一刻才真正升华。
这些都演不出来的。
许琛紧紧地攥剧本,一直没有说话。周自珩说得对,他的确太残忍了。没有看夏习清真正把自己剖开的时候,自己一直站一个旁观者清的上帝视角,出帮助的初衷胁迫他回忆那些可怕的过。
他不禁有些后悔,开始自我怀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帮他,还害他。
夏习清洗了把脸,双手撑洗手台,他尽量让自己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但这并不容易。
“还好吗?”
那个新人的声音。
夏习清一瞬间切换好容,直起子扯了两张纸擦手,“挺好的。”他将纸揉成一团投进废纸篓,眼神落徐子曦那张清秀的面孔上。
“我……”徐子曦的表情有些犹豫,“我想知道什么会这么演?我的思,怎么构思的呢?因我拿到剧本之后的感觉就、就他应该特别想保护那个小女孩,且他心里很难过……”
尽管他表达得非常不清楚,但夏习清完全了解他的思,他走近一步。
“那样演实已经很好了。”夏习清拍了怕徐子曦的肩膀,手又落下来,插进口袋。
“他的确想保护那个小女孩,但他更害怕。比那个孩子更怕。”
徐子曦眼神里满疑惑。夏习清只苦了一下,声音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般缓缓地沉下。
“不明白好事。的童年一定很幸福。”
正当夏习清想离开,洗手间的门口又多了一个人,他的胸口一瞬间又被攥紧。
不知道什么,他此刻对谁都能出来,唯独周自珩。他只要看到周自珩这张脸,就想把自己撕开,给他看他最丑陋最面目可憎的那一面。
自暴自弃,没有原因。
“子曦,我想和他单独说一下话。”周自珩走了进来,语气十客气,“如果方便的话……”
徐子曦到周自珩立马应声,准备往外走,“嗯,们说,习清哥谢谢,我先走了。”
夏习清一句话都没说,他垂眼睛背靠洗手台上。周自珩也不说话,抓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了洗手间最里面的那个隔间,关上了门。
逼仄的空间极力地压缩情绪,夏习清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刚才周自珩喊那个新人“子曦”,称呼自己就一个“他”字,他觉得没来由的恼怒。
可气恼的姿态太不优雅。
夏习清舔了一下嘴角,故作轻松地看向周自珩,语气满嘲讽,“我没有名字吗?”
周自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试图解释,“我觉得叫他全名太严肃了,会让他误会我前辈施压。”
“所呢?”夏习清望他的眼睛,不依不饶,一字一句,“我没有名字吗?”
被他这样看,周自珩的心虚无所遁形。他想叫他习清,甚至更亲密的称呼,可他没有合适的立场。
“拉我进来,又不说话。”夏习清双臂环胸,眼尾轻佻地扬起,“难不成现想做?”他也不知道自己现说这些刺耳的话说给谁听,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情绪失控没办法消解,那就用另一种情绪掩盖。
夏习清扬起下巴,脖颈伸展弧度有种脆弱的美感。
“觉得我刚才演的好吗?”他的脸颊上还沾水珠,“我哭起来好看吗?让有保护欲吗?”
一连串的拷问残忍击打周自珩的心。
看周自珩眉头越皱越紧,握起的拳头骨节发白,夏习清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似乎激怒周自珩可给他带来莫大的快感。
他冷了一声,湿掉的几缕头发贴脸颊,“可怜我吗?可怜我所想和我做?”
“不然先接个吻?”夏习清贴近他,刚才被咬住的嘴唇焕发艳丽的色泽。
周自珩终忍不住,狠狠将他推上墙壁。
投入湖心的那颗石子终要落下,落到沉寂寒冷的湖底。夏习清垂下眼睛,却反被周自珩抱住,紧紧地抱怀里。
他错愕地皱眉,想推开周自珩,却被他搂得更紧。
“我现很生气,”周自珩的声音有点抖,明显强忍情绪,“但我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夏习清怔住了,他的声音发虚。
“生气……什么还抱我?”
“不然就会跑掉,我冷静之后又会后悔,我不想后悔。”周自珩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
沉默了片刻,沉默中只能听彼此的心跳。周自珩的手微微松开些,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现不气了。”那只手缓缓上移,摩挲夏习清的头,掌心温暖得不像话。
拥抱一朵玫瑰需要勇气和耐心。
我知道那些刺会扎进皮肤里,刺进血液里,没关系,给我一钟,我把们拔·出来,这点痛很快就可缓过。
但我依旧想要拥抱那朵玫瑰。
周自珩终说出自己一开始就想对他说的话,温柔地吻他的头发。
“别怕,习清。”
“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