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祝云瑄头疼得厉害,眼睛闭了几闭,昨日到后头喝醉了记忆却始终模糊,他有些懊恼,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若是将兄长的事情说了出去,那便糟糕了。
可无端的,他又觉得,即便梁祯知道了兄长之事,应当也不会捅出去吧?
一想起梁祯,他便有些失了魂,鼻尖似还能嗅到那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左胸口,那里跳动得似乎过于剧烈了,祝云瑄埋头进被子里,分外无措。
兄长离京之前,他质问他为何非要跟着贺怀翎走,兄长说他怕寂寞,那个时候祝云瑄不懂,但是现在,他懂了,他也怕寂寞的,在这个宫里他孤立无援,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分辨不清真心假意,唯有梁祯,给了他仅有的关怀和温暖,哪怕那可能也是假的,他却当真了。
重回朝堂之后,日子依旧照常过,所有的尔虞我诈都藏在了平淡无奇的表象之下,祝云瑄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越来越学会收敛本性,一日一日有如提线木偶一般,不愿再将自己怯弱的一面展现在人前。
梁祯去了军中,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他每日扳着指头数着,唯有这个时候他是快活的,只要想一想梁祯,他就很快活。
只是他也不知道梁祯具体哪日才会回来,没有人会告诉他,他也不能去找人问,他除了上朝还得念书,临近日子,他叮嘱着高安每日在启祥殿大门口盯着,见着隔壁宫殿的人回来就立刻通知他,就怕会错过了。
那日午后,祝云瑄正在重华殿里心不在焉地念书,启祥殿来了个小太监偷摸告诉他人回来了,他听罢扔了起身就跑,也不管之后会不会被告到他父皇那里去。
气喘吁吁地跑回启祥殿,看着一墙之隔的隔壁宫殿洞开的大门,他又不敢上前去了,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到了如今,却多了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毛病,尤其对着梁祯这个人,更是一点自信都提不起来。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走上前,垂头丧气地回了寝殿去。
祝云瑄坐在廊下发呆时,有小太监兴冲冲地进来禀报:“殿下,世子来了。”
他猛地站起了身,就见那人高大的身影踱了进来,正大步朝着他走来。
祝云瑄一时喜不自禁,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绪,迎上前去:“你几时回来的?”
“刚来,”梁祯扬了扬眉,笑看着他,“殿下今日没去念书?”
祝云瑄的目光飘忽了一瞬,随口胡诌:“身子有些不适,告假了。”
“叫太医看过吗?”
祝云瑄胡乱点了点头:“没有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梁祯见他面色红润,比之前似乎还长胖了一些,便没有多问,笑着递了包糖果给他:“宫外买的,你尝尝。”
祝云瑄接过,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很好吃。”
梁祯满意地点头,看来先头跟人打听的这小皇子嗜甜,尤其爱吃糖,果然没错。
他们在榻上坐下,摆上了棋盘,祝云瑄特别喜欢与梁祯下棋,他棋艺不精,从前每每缠着兄长陪他下,祝云璟嫌他是个臭棋篓子,并不愿搭理他,也只有梁祯不会笑话他,愿意陪着他消磨时光。
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地下棋,只要一抬眸能看到梁祯的面庞,祝云瑄亦觉得心满意足。
俩人一边下着棋一边闲聊起来,梁祯与祝云瑄讲了许多军营中的趣事,祝云瑄听得很认真,从前他一直想着兄长做太子将来做皇帝,他便去做大将军辅佐兄长,可惜没等他付诸行动,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现在,他必须得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了,即便他心中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
“将来若有机会,我带殿下去军中见识见识。”
或许梁祯只是随口一说,祝云瑄却当了真,认真点了头:“好……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军营?”
喝着茶的梁祯抬眸笑望向他,眼中带上了一丝揶揄:“怎么?殿下这么问是舍不得我吗?”
被拆穿心思的祝云瑄心下慌乱了一瞬,微微涨红了脸:“我随口问问的……”
梁祯笑过,放下了茶杯,淡道:“今日才回来,待一日,后日早上再去吧,其实军中也没什么事,但我刚接手那里不久,年轻又从无领兵经验,要树立起威望,自得多费些工夫。”
祝云瑄轻抿起唇角,他没想到梁祯会毫无顾忌地跟他说这个。梁祯这个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他那位二哥就十分眼馋,原先的南营总兵因受废太子一事牵连被处置后,祝云珣本想安排自己的人顶上,哪曾想位置竟落到了梁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安乐侯府世子头上。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无论如何祝云瑄是松了一口气的,若是被他二哥拿到了兵权,他的希望便更渺茫了。
“……你肯定能行。”
梁祯轻笑出声:“殿下这么信我?”
祝云瑄笑笑道:“父皇定是觉得你能行,才把南营交给你,你自然能行。”
梁祯嘴角微撇,眼中有转瞬即逝的不屑。
俩人又说起了别的,梁祯说自个明日无事,问祝云瑄想不想出宫去玩:“我带殿下去外头瞧瞧热闹,殿下想去吗?”
祝云瑄没说宫外好玩的地方他早就玩了个遍,高兴地应下:“好。”
约好了第二日早上辰时出发,那一晚祝云瑄兴奋得几乎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疲惫睡去,被高安叫醒时还困倦得很,但一想到今日可以与梁祯一块出宫去玩,便立刻来了精神,叫人打来热水,起身洗漱更衣。
时候尚早,祝云瑄换上衣裳站到铜镜前看了看,觉得不太满意,又叫人拿过了一身来,搭配的腰带玉坠也给换了,挑挑拣拣,怎么都觉得不好,再看到自己双眼下因为没睡好而出现的乌青,免不得有些懊恼。
高安恭维他:“殿下的样貌已经是万里挑一了,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祝云瑄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终于带上了一些笑。
辰时已经过去,祝云瑄叫人去宫殿门口看了几回,外头始终没有动静,直到有人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安乐侯府出了些事,一大早就将世子叫回去了。
“世子说今日失约了,请殿下勿怪,下回再陪殿下去外头玩。”
祝云瑄垂下眸,沉默片刻后轻嗤了一声,眼里的神采已然黯淡了下去。
到了傍晚,梁祯才回了宫来,亲自来了启祥殿与祝云瑄赔罪。
祝云瑄原本还想冷一冷他,但见他眼中藏着疲惫神情倦怠,旁的便又都忘了,关切问他:“世子可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在祝云瑄这里喝了杯茶,梁祯的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嘴角重新带上了笑:“也没什么,侯府来人说祖母病重,要我一定回去一趟,我去了才知他们是骗我的,竟是想要与我说亲。”
他向来是看不上梁家人的,如今这些人将他交给了昭阳帝,竟还妄想通过染指他的婚事控制他,当真是不知死活,当然这些,他并不会说给祝云瑄听。
祝云瑄没有听出梁祯语气中的轻蔑和不屑,“说亲”二字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呆怔半晌,才哑声喃喃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梁祯不在意道,“我才十八,急什么。”
他没有说的是,他非但未有答应,还与梁家人彻底撕破了面皮,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耗费了一整日的时间。
祝云瑄没有再问,手指掐进掌心里,难过地低下了头,梁祯笑望向他:“说起来,殿下也才十六,这准王妃却都已经定下了。”
是了,在得封王爵时,他的婚事也一并定了下来,之前祝云瑄并不在意,他没见过那个姑娘,兄长走了之后他早就没了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可其实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对面前这人的念想,就在不经意之间生根发了芽,明知道不应该,他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本心。
“殿下在想什么?”
梁祯忽然凑近,祝云瑄吓了一跳,向后退开了一些,慌乱地别开了视线:“没,没想什么。”
梁祯笑了一笑,没有再逗他,更没有叫他瞧见,自己眼底深处的滑过那一抹晦暗。
……他的小皇子,怎能便宜了别人。
夜里,祝云瑄躺在床上,明明已经困倦极了,却依旧没有睡意,脑子里不断浮现起梁祯的模样,他笑时玩起的嘴角,思考时略微拧紧的眉,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是他看不懂却又完全无法抗拒的。
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他和梁祯,怎么都无可能,别说他已经有了婚约,梁祯他……还很大可能与他是亲兄弟,他不敢去想这一层关系,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祝云瑄埋头进被子里,无声地将滑落脸上的眼泪抹去。
夜里,梁祯被外头的落雨声吵醒,一时没了睡意,将身旁的祝云瑄揽紧,却见他在睡梦中都眉头紧蹙着,脸上一片潮湿,惊讶之下,低声将人唤了醒。
祝云瑄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对上黑暗中梁祯担忧的一双眸子,怔了住,梁祯将他揽在怀里,担忧问道:“阿瑄做噩梦了?”
祝云瑄终于回神,贴在梁祯的颈边轻轻蹭了蹭,低喃道:“没有,就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小时候?”
祝云瑄的声音有些闷:“也不是很小,十五六岁的时候吧。”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一个混账。”
梁祯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混账就在这里,要是让阿瑄不高兴了,阿瑄想怎么出气都行。”
祝云瑄轻吁了一口气,梦中彷徨无措的心绪终于踏踏实实地安定下来,闭上眼睛,回抱住了梁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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