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是贾宝玉最得意的丫鬟之一,不同于袭人和麝月,袭人是枕第之间的迷恋,麝月是朝夕相处的陪伴,唯有晴雯是倾慕品性的爱恋。
贾家男子由贾敬领军,聚齐了两代子弟出征,唯独留下来的只有贾宝玉和刚刚启蒙年纪的贾蘭。
贾政见贾宝玉身边女儿无数,不由得焦急,他也是如此美婢伺候过来的,知道其中的旖旎,本来留下不能做事也不读书的贾宝玉就够惹众人怒的了,连贾琏、贾珍这样的小辈“当家人”都出征了,他却流连花丛享福,这如何使得。
贾政发怒,王夫人就要剪除一些人,贾母只要留下宝玉即可,于是乎晴雯被薛、花二人联手给送了出府。
麝月不同,她是贾母点名要送给黛玉的人,老太太火眼金睛一般,看出了麝月是能安心呆在黛玉身边的人,有了她,不愁不知道玉儿的动向。
而彩云彩霞则是王夫人剪除的人,她们二人与贾环和赵姨娘走的太近,令她隐隐不安。尤其是贾琮和贾环这次脱颖而出,办事雷厉风行且又能合情合理,一个手里握着贾家的老卒,一个手里拿捏着在书院中得来的各种关系,采买物资置办军器,走的都是御马监的门子,东西是又便宜又好用,深得贾敬的欢喜,而贾珍和贾琏却倒退了一射之地,只好勾连各家子弟互通有无。
司棋强势压下晴雯的傲气,直言了当你想走也走不了,不是不放你,是怕你死在路上,老老实实跟着干活,郡主府唯一的女杂役就是你。
气的晴雯刚想发作,就听外面呜呜的号角声吹了起来。
雪雁一掀帘子探了个头:“快去更衣正容,咱们要送军出征。”说完话放下帘子就跑走了,司棋也转身追了出去。
众女被号角的苍凉肃杀惊住了,顾不上再去置气拌嘴,纷纷找出自己的冠衣穿戴起来,有九品的宝林、司记,是紫鹃、春纤、绣橘这些老人,也有十品的奉仪,是麝月和双彩这些新来户;唯独落下了晴雯。
“那我穿什么啊?”不由得着急起来。
“你有霓裳裙没有?要舞干戚的。你还会么?”
“我...”晴雯依稀记得要进贾府时是学过的,毕竟是将门国公府,以往送宁荣二公出征时,家中女婢都是要舞干戚送行,只不过到了贾敬等文字辈后,再也听不见送征的歌声了。
咚咚咚,二遍鼓敲响了。
晴雯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该死的花袭人,把自己东西都扣了下来,就只有随身一个小包裹带着,哪有什么霓裳。
一鼓十停,一停十里,一里百步之时也。聚将三鼓,三鼓而不至,军法从事。
晴雯也知道耽搁不得,吵闹归吵闹,真是自己误了时辰不至,肯定要受罚,备不住还真要掉脑袋。
一发狠,从箱子里扯过一匹翠烟罗来,上等的宫纱,是贾母特意给林黛玉送来的礼物。
找出剪子针线,用手量了几搾,刺啦一声剪口撕开,几刀下去就成了两片,顾不得修饰,收腰放领口,袖子一长一短,裙摆一高一低,套在身上别着针线边走边缝。
急匆匆赶去了大营之中,只见上千人围在一起,挤得密不透风。
拽着裙摆追着麝月穿过人群,就想站上空地中的高台,被早已经立在左右的司棋和雪雁拦了下来。
“你在下边,别乱跑。”
“哦哦哦”晴雯蒙头转向的被她俩安置在高台一侧,顾不得有多人看自己,趁着正主们还未登台,赶紧的缝着长裙,最后把针收在腰间一侧别住了衣襟,这才松口气抬起了头去看。
一看吓一跳,不知何时台子上已经站满了人。当中之一是林姑娘,啊不,如今是林郡主,和她的未婚夫君李修李敦煌。
晴雯见过李修几面,都是远远的看几眼,宝二爷也时常叨念他,刚开始还是好话,后来么。晴雯偷偷看了眼站在李修身旁一身大妆的林黛玉,暗暗吐吐舌头,后来就没好话了呗,谁让他把林妹妹给抢走了呢。
胡思乱想间,三通鼓敲响,号角齐鸣,人群肃穆起来,晴雯也认真了精神。
李修牵住黛玉的手,回身示意贾迎春也跟上来,迎春甜美一笑立在黛玉身后。
李修也不强迫她站到自己身边,举目看看围拢过来的人群,提气大声喝道:“我本西域一读书人,出自陇西堂,姓李名修字...”半侧脸看了一下低头偷笑的林黛玉,不得不说了下去:“字成玉。”
义忠和尚站在他们三人身后,闻言嘿嘿一笑。方才戴权专门找到他求着给李修一个字号,还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娟秀的笔迹写着“成玉”两个字。
戴权一个劲的挤眉弄眼,义忠和尚明白了意思,原来是想借自己的手,给人家爱郎一个尊称。
所谓咳唾成玉,庄南华《秋水》有云: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寓意谈吐非凡者也。
倒也贴切!
于是乎,李修不得不谢师恩领字号,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成玉。
听着李修念出了自己的字,始作俑者黛玉焉能不笑,你成了我,我成了你,比翼齐飞一生一世,这才是我的爱郎呢。
别人不懂其中又有这些门道,只觉着还算贴切,李修李成玉,修身为玉乃君子,不脱他读书人的本色。
李修继续说道:“因缘际会,自幼与大和尚相识,承蒙不弃,教我读书识字始做人,一十二载后,成玉才知大和尚竟然是一国的储君,虽然是个被废的。”
人群中轰然大笑,迎春微微愕然看向李修,黛玉安慰她道:“说破无毒,与其要他们猜来猜去的不得要领,还不如一言刺破。你且听下去,他还有惊人之语呢。”
迎春细心看向人群,果然交头接耳者众,都是薛家带来的商客,马客们却兴奋起来,个个挺胸腆肚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成玉初闻此言时,也与诸位差不多般惊异。于是乎,进了京城两年都不敢冒头,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被大和尚牵扯进了大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谁曾想?”李修话锋一转:“吾终究还是进了刑部大牢。”伸手引向贾迎春:“就是这位姑娘的大伯父家,京中有名的勋贵,宁国公的后人,因为知道了大和尚的下落,想收渔翁之利,危机之中,成玉不得不行险,闹了他家的丧事,被押进了刑部的大牢。”
黛玉嘿嘿直笑,小声说道迎春:“你瞧瞧,你还替他担心,转手他就拿你家的事说事。”
迎春眉目溢彩不见半分羞恼:“想想他当初的不易,真是恍如昨天。”
“不许看了。”恼了林黛玉,你怎么看他什么都好,真是无可救药了。
迎春笑对黛玉:“可是舍不得了?”
黛玉皱皱琼鼻不理。
李修继续说道:“成玉几经死里逃生后,终究想明白了一件事。”
指指自己的胸口:“什么天家恩典,什么天恩浩荡,都不如自力更生,方能自救救他;都不如拿起刀枪,才能使心有觊觎者退避!如今成玉亲奉前太子并太上皇二人回敦煌,还不是让开一条大路让人走的宽些么!想不到,都避让如斯了,还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用力一指:“前面是滚滚沙漠,后面的追兵滚滚!再要逃,我等老弱妇孺皆存的队伍,能逃的过早有准备的追兵吗?想必那万里的黄沙就是我等的葬身之所!”
一拍胸膛:“成玉不想躲了,也躲不起了,躲到自己没了命,还是个躲吗?杀!杀回去!杀他娘的回去!敢追就别后悔一死,杀退直娘贼的叵测心,吾等再甩开大步回那汉家的边陲去。那里还有贼人等着我,等着君等不甘心一死的人去杀!”
“是谁?!”人群中有人喝问:“是谁要杀两位圣人?”
李修看向问话的人,皇商夏家的老掌柜。
“可是邱掌柜?”
“正是邱峰小老儿。”
李修哈哈一笑:“邱掌柜,何必管他是谁呢,只要大和尚不圆寂,太上皇不升天,谁来不是个忤逆啊。”
忤逆二字一说,有心的都明白了,彼此会意的点点头,心照不宣。
薛蟠带着的商队,乃是御马监和户部皇商的联合商队,李修搞出来的这个怪胎,是效仿着“天书”中的“股份公司”,有户部背书,御马监监理,各家商号出钱出人联营的大官商。
可以说,行遍天下无人敢拦,自然也就财源滚滚。反之,受益的又何止是户部一家,六部谁没有个三亲六故的商号,汇聚一堂大家一起挣,何不快哉。
谷/span故此李修挑破了最后一层面纱,就是告诉这些人等,皇上不想让咱们赚钱了,还要杀了他爹和他大伯。
黛玉轻声呸了一口,迎春不解,小声问道:“何故啐他?”
“真亦假时假亦真,姐姐以后听他的话可要三七分账,小心被他哄骗了去。”
迎春一笑:“连你这个心有九窍的林妹妹都被他骗在了身边,我又能如何躲得开呢?骗就骗吧,骗一辈子才好。”
林黛玉叹口气,对她言道:“姐姐这样我可难为了。”
“少来,他还是向着你的。”迎春居然不信林黛玉哄她的话。
黛玉真是感叹,世风日下,人都不好骗了。李郎是怎么骗得他们群情激愤的要杀...要自保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六率是为了报仇,马客本就刀头舔血,商户则是为了财路。
皇帝又如何,你不让我挣钱活下去,我就不能骂你一声不孝子,替你爹教训教训你么。
李修见势已成,爽朗而言:“商队人马护送大和尚与太上一行进民乐县暂避。”
“怎么个避法?”
“可取而代之,拒城而守。”
商队人马交头接耳起来,薛蟠一拍胸脯挺身而出:“怕个娘老子!咱们又不是杀官夺城,是不放心民乐县的官儿伺候不好两位圣人,暂时替他们...”
词穷,忘了后面的词。
“暂代政务,不让功劳。”一个细细的女声提醒了他。
“对!暂代政务,这功劳不给他们。”
商户众人这才心安起来,对嘛,暂代不是取代,杀官我等是做不得滴,又怕尔等伺候护卫不好两位圣人,勉为其难帮你们守守城。有了城池高墙,自然对追兵少了几分恐惧。
李修一点头,吩咐倪二一众马客:“来往哨探消息,用上你们的老本行,此次不算不轨,而是护驾有功。”
倪二、王短腿等人嘿嘿一笑,躬身领命。
李修半转身给黛玉施礼,黛玉含羞回礼听他吩咐:“请郡主府兵藏之一隅,待追兵纷纷汇聚县城时,自有倪二等传递消息,择其一路或几路歼之,积小胜为大胜,使之首尾难顾进退失据。”
黛玉从袖兜里掏出郡主印双手捧与李修:“妾身女流不通武略,将印信赋予成玉世兄,可代本郡主之责。”
“多谢郡主美意。”
贾迎春只觉得牙疼,你们俩真是做得好戏,都快是一家子人了,还这么假模假样的名正言顺,真是酸死个人。
晴雯看完了全场,心中一酸落下泪来,正默默哭得顺畅时,听闻一声奏乐,鼓声阵阵,六率女眷着彩衣出列舞之。
麝月一推晴雯后背:“去那边哭个痛快。”
晴雯随着鼓点舞动腰肢前行进了女眷行列,展喉咙唱到:“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此乃秦风小戎,妇人送郎上疆场,望他建功立业光荣凯旋,语不尽的不舍,道不完的思念。
晴雯泪满双腮,正好唱出了曲中的哀怨,看着一队队远行的征战之士,想起了宝玉对她的哭诉:“但凡这家里我能做一点主,也不会让你这样的受委屈。只求别忘了我,让风送来你的思念,我在这里看见海棠花开,就知道是你想念我了。”
当时觉着多深重的情愫,此时就觉得有多心痛。
鞋都飞了不见影踪,人群追着出征的悍勇而去,她还在哭着笑着跳着。
薛蟠看出了神,身旁一位女子不屑的说道:“好看?”
薛蟠惆怅的说道:“我女人也好看的紧,不弱于她,我想她了。”
“是那位甄英莲?”
薛蟠皱皱眉:“走了,我要是能活着回来再和你说吧。”
“那你可别忘了我,我叫夏金桂!”
薛蟠不回头,只摆摆手,率领商队精壮伙计先行一步,他要去诈取县城。
“还跳呢?”紫鹃等人看着晴雯在发魔怔。
麝月心头也酸:“让她跳吧,跳完她就不想那块玉了。”
“咦~~~”雪雁直搓胳膊:“哪来那么多玉!真是牙碜。好好的李修大哥,叫个什么字不好,非要成玉?不好听!”
“雪雁。”
“诶,来了!”雪雁应了黛玉一声,小声的说话:“我先过去了,回头你们告诉我她跳了多久啊。”
众女相互依偎着看她去了,又一起转过头看着晴雯。
“我说姐妹们,你们猜郡主会怎么整治雪雁?”
“你也猜到了是林郡主给取得字?”
“我不是用猜的,是用看的。”
“唉哟,你还会看这个呀。”
“废话,待在那院里那夫人手下,不会看眼色,我早就死了。”
“那你还跟贾环眉来眼去。”
“你又看出来了?这不挺会看的吗,怎么看不出来李公子说自己字的时候,一个劲地瞪着林郡主。”
“切!薛家那位只要看宝玉,都是这种眼神。”
“真的?我以为她看我们姑爷才会那样呢。”
“要不说紫鹃你傻,薛家那个眼神太厉害,不言一语,只用眼眸。”
“你才傻呢,被一个哈巴子辖制着你们,丢人败兴。”
人已散尽,只留下场中跳舞的晴雯与群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