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槲寄生下(1 / 1)

意识陷落。

卫桓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似乎刚换好衣服,从某个房间出来,外面是扬昇和不豫,他们的身上都穿着一样的战斗服,不是扶摇的蓝也不是上善的白,而是完全一样的深灰色制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是一样,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战斗服。

这是他们正式进入山海预备战斗兵团的那一天。

“新战斗服就是帅,这么一比咱们以前学院发的战斗服就跟闹着玩儿似的,”扬昇嘚瑟得不行,“不豫你看,这还有肩章。”

苏不豫点点头,又立刻看向卫桓,“阿桓穿这件真好看,特别好看。”

扬昇嘁了一声,“你就知道夸他,刚也不见你夸我。”

“嘁什么嘁,不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本来就比你帅,不服气也没招,小爷我可是公认的扶摇院草。”卫桓低头仔细看了看制服,发现左侧胸口和右侧的缝制方式并不完全一样,“欸?左边这块儿怎么空荡荡的?”

扬昇也低头看了看,“对诶。”

苏不豫道,“我听发制服的前辈说,这个地方是之后别战徽的地方。”

“战徽?”卫桓疑惑,“是学校发?”

“啊我知道了。”扬昇一拍手,“上次我听我爸说过,我们正式成为预备战士的时候会被学院派遣到很多地方,支援战场或者完成一些很危险的任务,就不像之前在战备组当片儿警了。因为那些地方很危险,如果任务成功就相当于为山海和妖域立功,到时候会给咱们相应等级的战徽。”

“哦!”卫桓也突然想起来,“我爸妈就有!”

“叔叔阿姨那个可能还是不一样,他们是政府军,”不豫解释,“我们的战徽好像是结合山海和自家家纹的,我觉得还蛮有象征意义的。”

“原来是这样……”卫桓摸了摸左胸空出来的那么一小块,抬头的时候笑得嚣张,“等着瞧,你们桓哥我肯定第一个拿到战徽!”

“切,”扬昇长叹一口气,“你可别忘了,你前面还有一个特别能打的……”

说曹操曹操到。同样换上新战斗服的云永昼走出来,一言不发,也不靠近他们,之前还欢乐无比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扬昇是个爱打圆场的,望着云永昼开口道,“要我说还是永昼穿着帅,板儿正。”

卫桓扭头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反驳。

云永昼穿这身衣服真的好看,特别飒,深灰色配着他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格外合适,和之前炎燧红色的战斗服完全不同。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样,卫桓甚至想象到他如果穿上父亲的军装会是什么样。应该更好看。

云永昼那双琥珀色瞳孔冷冷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

气氛冷到极点。苏不豫抓住卫桓的手臂,拽了两下,“我们出去吧,这边一会儿还有别的学生过来。”

“对对对,”扬昇也跟着开口,“今天算是我们成为预备役的第一天,是不是应该出去庆祝一下啊!”

卫桓其实也没觉得云永昼这样的态度令他尴尬,本身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云永昼这样对他说话多少也是把他放在眼里的。

换做是别人,云永昼都不稀得开口。

扬昇和苏不豫商量着去哪儿吃饭的问题,卫桓走在他们旁边,走着走着,他就回头看。

还好还好,云永昼没有自己跑了。

只不过隔得实在有些远,起码都有七八米。

卫桓下意识放慢脚步,一点点慢下来,悄悄拉近他和后面那个自闭少年的距离。前面两个家伙讨论得正欢,也没在意,他干脆彻底停下来,可他一停,云永昼也停下脚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起了阵风。卫桓嘴角一勾,手指动了动,顺势将这风化作一双手,藏在云永昼的背后猛地一推。云永昼毫无防备,就这么被那双无形的手推着往前,差点一个踉跄扑过去。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卫桓努力地憋笑,但最终还是憋不住,两颗小犬齿都已经露了马脚。

“我可没动手啊。”他抬起自己的手,笑得一脸灿烂,“是你自己过来的。”

云永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大好看。他把眼神从卫桓的脸上挪开,看向别处。

卫桓扭着脖子朝后面望了一眼,那两个家伙居然还没发现自己不在身边。他笑着回头,小声对云永昼说,“我也觉得你穿这身衣服好看。”说完,他大步一跨,站到了云永昼的身侧。

他看不到云永昼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没在意他会有什么反馈,他就是想说出来罢了。

云永昼顿了顿,最后还是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卫桓亦步亦趋,在他身旁。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路的姿态高兴得像只小麻雀,就差扑棱翅膀了。这种太过愉悦的心情好像彻底影响了云永昼,就像一个害怕被太阳直射的冰块,无法控制地在融化,变成一滩柔软的没有棱角的水。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令云永昼慌,令他害怕。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冷冷开口。

“你究竟在高兴什么?”

卫桓愣了一下,也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云永昼,“我?”他眼睛转了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就是开心呗,许你一天天的不开心还不许我乐乐呵呵的了。”

“没有人无缘无故开心。”云永昼很坚持。

“你这么说也是。”卫桓鼓了鼓嘴,手又不自觉摸了摸左胸那块留给战徽的空白处,眼睛瞄上云永昼的衣服。

“可能是因为……我们穿上了一样的衣服吧。”一只小飞虫飞到卫桓的鼻子尖,被他挥开,手在空中抓了一把风,莫名变出一小捧蓝色花瓣。

他把手绕到背后,攥着那花,继续道,“之前我们穿的都是不同学院的战斗服,颜色样式都不一样,现在好啦,都是深灰色,而且挺好看的。”

这个答案令云永昼意外不已,他愣愣地看着卫桓,一言不发。

卫桓脸一扬笑起来,好像三月暖阳。

“与子同袍啊。”

记忆潦草地终止,结束了梦境。卫桓能感觉到意识在苏醒,只是他强撑着不愿醒来,他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记忆会这么模糊,他几乎毫无印象。

但他最终还是醒来了。视线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明晰,到处都是一片白。他无力地眨了眨眼,天花板白茫茫一片。

“你醒了?”

卫桓侧过头,看见苏不豫正坐在床边,他的声音很小,再多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景云和扬灵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试图坐起来,苏不豫为他调好了病床床垫,压低声音道,“醒了就好,我一步也不敢走。”

云永昼呢。

卫桓环顾了一下病房,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有部分妖傀逃走了,扬昇带学生去追了。那个脸上有妖纹的人类,跟着九尾走了。他俩想守着你醒过来,我就带他们过来了。”苏不豫替他掖了被角,“那个妖傀被封印之后你就昏厥了,医生说你现在的人类身体不足以支撑两种妖力,精力耗尽所以休克。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卫桓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可他即便很努力地在听,思绪却还是牵挂在一个人身上。

他只想知道云永昼现在在哪里。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眼睛拿来献祭。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就是九凤的。

看卫桓不说话了,苏不豫也不再多说,“我准备了一点粥,你喝一点体力恢复的快一些。”

“不豫。”

卫桓忽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苏不豫倒粥的手顿了顿,差一点洒出来。

“最开始怀疑的时候是分院仪式。”

“为什么?”卫桓不懂,分院仪式上的他分明被云阳分到了火学院,那个时候他的妖心丝毫没有苏醒,苏不豫为什么会怀疑。

苏不豫继续说了自己没说完的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你回来之后,不需要什么理由,我觉得那就是你。”

后来他得知云永昼与他结契,就完全确信了。

云永昼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一个人类结契,除非他百分之一百笃定那个人就是卫桓。

苏不豫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是一语成谶。不豫,不犹豫,可他偏偏就是因为太犹豫而迟一步。明明先认识卫桓的人是自己,先认出他的也是自己。

卫桓没有接那碗粥,他只是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无启?”

苏不豫将粥放下,坦荡抬眼,“对。我去过。”

卫桓陷入沉默。暗巫姬说的太模糊,如果不豫真的像暗巫姬说的那样,献祭了自己的鲛尾或是鲛鳞,他的祭品应该转移到自己身上才对。

难道献祭也分先来后到?

“你……”卫桓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太沉重,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他害怕苏不豫真的为了自己做出不可逆转的牺牲。

“你的鲛尾,还在吗?”

苏不豫微笑着看向卫桓,看着他那双已然湿润的眼睛。

“不重要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这很重要。”卫桓抓住苏不豫的手腕,“你是半鲛,你如果没有鲛尾还算什么鲛人,为什么你要这样,我回不来就回不来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我,我不值得你做这些,我哪怕回来了又能怎样?你看看我,我还是当初的我吗?”

苏不豫反握住卫桓的手,笑得温柔,“是啊。”

“你就是你。”他嘴角泛起梨涡,心里却是苦涩。

他更希望听到的不是这些。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很值得。”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就像是把卫桓绑起来一样,缚住他的手脚。可他觉得好慌。心里的歉疚涌上来快要将他淹没,但他就是很害怕,只要一想到他这双异瞳,想到他站在云永昼身边的样子,他就好慌。

他也不想这样。

卫桓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低垂着眼睛,仿佛盯着床单上的某一块,沉默了一分钟,才轻声开口。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这不一样。

苏不豫差一点脱口而出,可到最后他忍住了。

你只不过是把我当做你的弟弟,你从十几岁开始就要保护的人。

但是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看一看我。

卫桓隐隐感觉苏不豫对献祭一事有所隐瞒,但他知道这些事说出口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等。

“我……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在无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死后发生的事。”他顿了顿,“没关系,等你愿意告诉我了,你再说。”他抬眼望向苏不豫那双灰绿色的眼,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七年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就这么死掉,把你丢下了,好在还有机会,以后我也会一直在。”

苏不豫看着他脸上的笑,也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嗯。”

他很清楚,卫桓是不会这样对云永昼笑的。面对其他任何人,卫桓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保护者,为每一个人付出牺牲,在所不辞,他总是企图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个他希望保护的对象,永远悲悯,永远的英雄主义。

只有在面对云永昼的时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担,变得像个孩子。

身为旁观者的苏不豫,对于他的区别对待永远清醒,但却无能为力。

卫桓没有食欲,吃了一点粥就说困了想睡觉,于是侧躺着装睡,他听见苏不豫小声说自己突然有点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来,但他假装自己还睡着,没有回话。他也听见累坏了的景云和扬灵终于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病床的这一头,两个家伙趴在那儿看他,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即便闭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面前发生的景象。

他们俩小声道几乎是用唇语在交流,像两个小傻子似的盯着自己。

“原来阿恒就是九凤啊……”景云推了推眼镜,“难怪他每次说到九凤都……”

“什么阿恒,这是桓桓哥哥。”扬灵敲了一下景云的脑门,“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云瘪了瘪嘴,“你之前还一直叫他笨蛋人类笨蛋人类呢。”

扬灵一下子就直起身,虽然动作很夸张可声音还是很小。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说了我这个是爱称!爱称你懂不懂。”

卫桓差一点憋不住笑出来。

俩活宝。

到了上课的时候,俩小家伙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卫桓睁开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没有太多力气,瞟了一眼手腕,于是运灵变出一面镜子。

他的身体的确带不动这妖力,光是变出镜子都让他觉得十分费力,胸口有种滞缓的钝痛。镜子的颜色偏金,看不明显,卫桓拿着转了个身,面对夕阳。

果然,羲和之瞳觉醒之后,眼睛的颜色就变的不一样了,左眼瞳色很深,大约还是人类眼珠的黑色,右眼却很通透。

变成琥珀色了吗?

镜面消失,卫桓不自觉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喜欢的云永昼的眼睛,有一天竟然会变成他的。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卫桓说不出缘由。他一旦去思考云永昼这样做的立场,问题就变得清晰又复杂。复杂的是他还是有些不确信,感觉一切都来得没有原因,像一场从不预约的阵雨。清晰的是,大概没有人为平白无故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

但云永昼这么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发出光亮。卫桓从思绪中抽离,原以为会是他,确认后才发现是扬昇。

“你醒了?”接通后扬昇先开口,“打开视频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

卫桓照做了,他揉了揉眼睛,“你现在在哪儿呢,剩下的抓住了吗?”

“移交给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学生了,刚解散,让他们回学校。我准备去一趟你家。”扬昇的背后的确是北极天柜的街道,卫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地方。

“去我家干什么?参观啊。”卫桓叹口气,整个人都要缩到被子里。

“我想着,之前怎么说都有一个九凤结界,那些找茬的人也进不去。”扬昇说着飞了起来,“现在九凤结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闹事。我准备弄个新结界,可能赶不上你爸弄的,好歹撑一段时间。”

“劳您费心。”卫桓心里没什么想法,“毁就毁了,反正以后也没有人住了。我去那儿也是难受,以后估计也去不了几次了。”

“别啊。怎么说地都是你们家的,也是你祖宗拼下来的,那么大一块地呢,快赶上四分之一的扶摇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大不了等你以后好了,推了重建。”扬昇越说越离谱,“对了,你昏厥之后我去检查了一下你们祖墓,好奇怪。”

听见这个,卫桓又把脑袋露出来点,“怎么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们家的传统难不成是人还没死就先立碑?你的尸体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坟墓啊。”

卫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后,有葬礼吗?”

扬昇叹口气,“没有。”他反复拿捏着措辞,眼神也避开,“你……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走之后没有人能开得了九凤结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学校的遗物,说是要给你做一个衣冠冢。他那个时候找我,我没有去,我当时也……”

卫桓笑起来,故意揶揄,“我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他转移了话题,“那既然这样……我在祖墓那个……”

他努力地思考,感觉记忆有些空缺,“哦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立碑的确是提前就做好了,还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妈说,我要跟他们一起刻字,我爸妈拗不过我,就一起做了。”说着,他忍不住苦笑,“没想到我们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

“好了别说了,说起来怪难受的。我还以为是谁在你死后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谁都进不去。”扬昇忽然想到什么,“这样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尸体啊,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找到,我们在找,那些制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们会不会以为会有人把你的尸体藏回九凤祖墓,所以才会派谢天伐去你家。如果他们能找到你的尸体,又可以复制出另一个成功的谢天伐了。”

原来是这样。

卫桓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有打开我的立碑看吗?”

“我打不开啊。”扬昇说,“我试过了,大概只有你们九凤可以打开。”

也是,卫桓觉得自己糊涂了,连这一点都忘了。不过打开里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找不到。

“欸?”

扬昇忽然间发出一声疑问。

卫桓抬眼看向屏幕,“怎么了?”

“你们家的外面,好像有结界。”

屏幕的那一头,扬昇正悬浮在半空,面前就是九凤宅邸,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当他蓄起紫色风团,向前推去,风团却被阻挡在一层透明的结界前,紫色气流流淌开来的时候,透明结界出现一道一道金色的纹路,如同闪电。

卫桓忽然间坐起来。这是金乌的妖纹。

“看来我来晚了。”扬昇双臂抱胸。

“云永昼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卫桓急忙问道。

“没有啊,他眼睛都伤成那样了,我让他去医院。”扬昇想了想,“不过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说是要把谢天伐带到山海地下禁闭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去治眼睛。”

卫桓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这边都帮你弄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扬昇的手划出结界圈,原本准备挂断电话,却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卫桓,如果不是云永昼,你回不来。”扬昇笑道,“我一直想说,但我也怕影响你,所以一直瞒着。你也知道云永昼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来志愿都填好了,要去战场。”

光是说到这里,卫桓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团。

“但是你后来没能回来。大概一个月之后吧,他改了志愿要留在山海当教官,那个时候总理还大发雷霆,差点动用职权修改他的志愿。说好的从军从政,都放弃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激,不愿意那么卖命了。”

“到我知道他献祭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是我想得太狭隘了,他可能只是……”扬昇叹了口气。

“抱着一个希望,想活着看到你回来吧。”

卫桓低垂着头,夕阳已经被夜色消融,整个房间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扬昇挂断,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想见他。

这样的念头代替一切出现在卫桓的心中。

闭上双眼,他试着去感应云永昼的存在。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明晰,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可卫桓不能确定,他皱着眉反复尝试感应,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云永昼此刻就在他九凤的家里。

胸口一滞。卫桓咬着牙,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家门结界心诀,冒着再次晕厥的风险也要划出结界入口。身上没有气力,他扶着床的边缘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进结界圈,来到了九凤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吞噬一切,让这个已经残破的地方变得更加冷清。他闭上眼,去感应光的存在。

云永昼就在他曾经最喜欢的空中小花园。

卫桓的后背发疼,没办法变出翅膀,他只能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走上旋转台阶,这个台阶已经被妖傀炸得有些残缺,走上去的时候不太稳。就这么一段小台阶,他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重生后第一次,他开始真的嫌弃这具人类躯体,这么虚弱,害他不能快一点,干脆一点出现在云永昼的面前。

等到他光着脚踩到空中花园的草坪上,才看见云永昼的背影。这里的植物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那么高,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这个声响将卫桓的踪迹暴露无遗。

云永昼的防备心令他尚未转身就放出数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觉得不对,光刃像是破碎的烟火,又消失于黑暗。他本来正装着坏掉的吊床,现在却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卫桓。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十米的距离,在黑暗里对望。

卫桓想走到他面前,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了两步,停下来,靠在旁边的丹果树上,这里实在是荒废太久,树上生满了槲寄生,结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色浆果,闻起来有种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动。”卫桓靠在树干上,小喘着气,“你能过来吗?”

云永昼没想到真相戳穿之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有些傻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变回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床,一步一步朝卫桓走过来。

每一步都沙沙响着,好像走在卫桓的心上似的。他仍旧是全妖化的形态,银色长发仿佛是月色融成的,黑暗中发着光。令卫桓感到庆幸的是,他还是有去医院,左眼蒙了一个白色纱布眼罩,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冷感。

“你怎么来了?”

卫桓仰着脸,“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问比较合适?”

云永昼沉默了。

见他沉默,卫桓又有些犹豫了。他这些天一直这么忐忑,原以为到了今天会好许多,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他还是会反复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心里的那只兔子到关键时候又开始没完没了蹦跶,不得安宁。

“我……”卫桓的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醒来你又不在,谁都在……”

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不在,可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像撒娇了,于是咽了回去,“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卫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没错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所以不告诉我,”他本来话就多,一紧张话更多了,“你该不会知道我是九凤才跟我结契的吧,为什么啊,你、你不是挺不喜欢我的吗?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来以为自己搞懂了,起码我搞懂我自己了。现在一看我根本没有,我还越来越迷糊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说你傻啊,可是你图什么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羲和之瞳,整个妖域就只有这一对,拿什么不行拿这个去献祭?你疯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说越生气,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还能长,这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就变成独眼龙,呸,独眼金乌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明明只有我对你好,我、我还以为是我一厢……”

差点说漏嘴,卫桓立马急刹车,仰起脸看向他,“云永昼你究竟是为什么,你犯得着用这么宝贝的东西去……”

来不及说完的问题,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睁大双眼,大脑空白,黑暗中的云永昼近在咫尺。他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吻上来,如同不曾预料过的一场花火,轰然炸开,惊愕与欢愉交错。强势,湿润,无可抵抗,狂风中揉碎一团火。

闭上眼,卫桓想。

这个于死亡边缘漂泊多年的灵魂,终于在他的吻里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槲寄生象征永恒不死。西方的习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们必须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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