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晗双赶到时,侯府已经乱成一团。
郑煜星重伤,郑芸菡浑身湿透处于昏迷,被抱回来时,身上裹着男人的披风。
池晗双不敢添乱,也不在意这时候有没有人招呼她,眼见少夫人舒氏站在嘉柔居里六神无主,连忙过去扶着她:“夫人,您没事吧?”
今日之事发生的太突然,舒清桐都蒙了,“没事。你是……池姑娘?”
池晗双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一定没事的。您别担心。”
舒清桐抬手扶额,心力交瘁:“三弟伤的很重……他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芸菡……芸菡手臂中了箭,从水里捞起来时,半个袖管子都红了。”
池晗双不敢多问,怕刺激到舒清桐,她找来府里的福嬷嬷,让她守着舒氏半步不离。她得去找表姐,郑三哥和芸菡受了伤,她竟没有一起跟来,这不应该。
路过前院,池晗双见到女侯温幼蓉一身戎装,神色冷厉,面前跪了一地的人,侯府下人根本不敢靠近,一个个屏息凝神。
温幼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即刻前往怀章王府,助王爷搜寻逃窜刺客,严查护通河,潜水搜山也要抓住能问话的活口!”
数十人齐声领命,在温禄的带领下起身离开。
没有人敢靠近女侯,池晗双也怕得很,远远地朝着温幼蓉轻轻颔首,一溜烟跑了。
池晗双赶到秦府,才知秦蓁和秦意都不在府上,她心一横,去了史靳所在的驿馆。原本觉得希望渺茫,没想史靳人在驿馆,正陪着同样昏睡过去的史翼。
史靳没料到池晗双会找这里来,可他知她是为什么来。
“史翼没什么大碍,是我疏忽大意,让身边混入了刺客,他们欲对史翼下手,史翼逃跑时不慎掉入水中,郑姑娘会水,当即跳下去救他,怀章王将人救起时,才发现她手臂中箭。秦姑娘没什么大碍,但她正与秦意在审查来长安的马队,此刻应该抽不开身。”
池晗双忽然有些难受。
她听说此事就已经六神无主,可表姐竟然还在与秦意奔忙,她心里一定很担心郑三哥,也想去看一看的。
那她呢,她能做点什么?
……
事发突然,万幸太子得已安然回宫,伤者也一一安置。
盛武帝大怒,朝臣顺风起势,怀疑史靳来长安是为了迷惑人心,暗中布置人手,与北厥那头里应外合,为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刺杀殿下,以乱大齐超纲内政。
纵然高厥族一分为二,到底归属同宗,史靳岂会真心向大齐效力?更遑论送上千匹良驹,他难道不怕大齐军力强大,第一个就是彻底灭了北厥与西厥?
以商丞相为首的一干官员,觉得应该立刻将史靳控制住,然后沿途追查刺客行踪。高厥族阴险狡诈,意图谋害储君,仅这一点,就足够大齐出兵讨伐!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
郑煜堂觉得,当务之急是将长安内外及殿下身边的人清查清楚,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即便要出兵,也要握有足够的证据,捏着合理的说法。
其次,西厥多年来以贸易为主,与北厥好战相背,两方不和,众所周知,而北厥养兵耗资,反过来又离不得与西厥之间的贸易往来。
此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像是北厥王害怕史靳对大齐俯首称臣,令西厥打破多年来的平衡,成为大齐威胁到北厥的决定因素,他们出手阻挠,再正常不过。
史靳能给大齐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倘若真是北厥单方面的破坏,那么此刻控制史靳,甚至令他与大齐的来往中断,岂不是正中北厥下怀?
再者,今日事发突然,史靳亲弟也险遭意外,若无郑芸菡以命相救,早已经是一具尸体。稳住局面之后,史靳既没有与外界联系,更没有做出异常举动,第一时间着弟弟回驿馆看伤。
若不查明真相就定他的罪将人处置了,北厥可能会立刻吞并西厥,届时他们有钱有兵,再掀战火时,大齐的损耗只会更多。
郑煜堂条理分明讲完道理,也不与旁人多话,只甩出一个意思——坚持毁约处置史靳者,若使大齐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损失,该如何应对,拿什么负责?
他说完,郑煜澄也发话了:殿下虽受惊需要休养,但他已命怀章王追查此事。
又因刺客从水下突围袭击,所以镇江女侯调集了山部水部五十名精锐配合怀章王搜查,从长安向外,无论城镇之内还是山水之中,歹人必定无所遁形。
换作旁人这样说,少不得要被怀疑是不是与北厥勾连,可先有郑煜星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又有娇滴滴的郑七姑娘落水受伤,这忠烈侯府几位公子护短之名朝中皆知,勾连一说自是立不住脚,反倒显得他们的分析极为理智冷静。
盛武帝早没了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他们吵架的心思。他沉着脸一挥手:“史靳可以不办,但不得不妨,派人去驿馆,以护卫为名先看守着,等到怀章王与镇江女侯找到线索握住证据之后,再行定夺。此外,太子身边的人手再清查一遍。”
说到最后,盛武帝看郑煜堂兄弟二人的还是带了恻隐之心,问了问郑煜星的情况,又道此次他冒死救驾是大功,必要好好嘉奖。
兄弟二人说了些场面话,盛武帝也不在意,让他们早些回去,省得人在外头还要担心府里。
……
池晗双见完史靳,索性守在秦府门口,直到子时将近,伯府的下人催她回府,她才看到秦蓁一个人踩着疲惫的步子从街口走过来。
“表姐!”晗双伸手扶她,秦蓁抬眼:“你怎么来了?”
秦蓁的眼眶泛红,眼球布满血丝,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哭过。池晗双心头酸疼,强忍眼泪。
若无意外,表姐现在应该开开心心等着出嫁。
“表姐,我问了,郑三哥和芸菡都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养好伤,就会醒过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等他醒了,你又倒下了。”
秦蓁蹙眉:“你……”
池晗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可这时候她顾不上那么多:“菡菡已经告诉我,我都知道了。”
她握住秦蓁的手:“表姐,你只管放心等着他醒过来。郑三哥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秦蓁听着池晗双这番慌张无措的安慰,露出浅浅的笑,反倒宽慰起她来:“晗双,我没事。”
池晗双不信。
秦蓁抬手摸摸她的头,语气坚定而平缓:“他当然会醒过来。我没有怀疑担心什么。可是,之前是我错了,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不该由他一个人操心奔忙。如今他睡着,没做完的事,自当我来做。”
池晗双暗令自己不准哭,努力憋出笑来:“对,郑三哥不会有事。可是,表姐,至少在我面前,你不必强装什么,如果难过不好受,你可以告诉我的。”
秦蓁眼神轻抬,望向无尽的夜色。
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夜里却无月也无星。
“晗双。”秦蓁轻声喊她,池晗双打起精神,做好准备迎接秦蓁所有的情绪。
秦蓁看着暗沉的暮色:“已经很晚了,快回府。”
池晗双怔愣:“表姐……”
秦蓁让伯府的下人送她走,自己也往秦府里走:“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没有时间难过。”
……
侯府的内院,又变成灰暗的一片。
郑芸菡站在院中,觉得周边的精致熟悉又陌生。
第一次,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入眼的灰暗,与曾经的噩梦是那样相似,但细细观察,又有许多不同——可怖的哭声响起时,她没有走进那间房,反而看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妇人,牵着一个白俊的小郎君走过来,小郎君听到了哭声,有些害怕,下一刻,妇人强硬的把他推进半掩房门的屋内。
郑芸菡下意识想要喊——不要进去,那里面有很可怕的女鬼!
可是她一点声音都喊不出。
然后,她果然看到白俊小郎君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她想要上去抱住他,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提,转过身,是三哥。
“郑芸菡,你又不听话闹大哥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有女鬼的屋里!”
郑芸菡茫然眨眼,低头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身体,是孩童的模样。再抬眼,前一刻还朝着她的三哥,正与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说话。
小姑娘仰头问他:“府里真的有鬼吗?”
郑煜星龇牙咧嘴的与她形容,当然有,女鬼的身躯近乎腐烂,面容凹陷,牙齿掉落,头发灰白,一直哭一直哭,要吃不听话的小孩才不会哭,特别吓人!
小姑娘吓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颤抖。
郑芸菡站在一旁,看到抱着小姑娘哄拍的三哥的背后,刺入了三支箭,有鲜红的血慢慢渗出。
忽然间,东郊的画面重现眼前,她想起三哥受伤了。
“三哥——”郑芸菡猛然睁眼,惊动了一屋子的人。
真儿和善儿寸步不离,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
舒清桐在外面,温幼蓉陪着,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近来,温幼蓉一看郑芸菡拖着手上的手臂要下床,生气的过去按住她:“不许乱动。”
郑芸菡如拽浮木一样拽着阿呦的袖子:“三哥……”
舒清桐:“他没事,只是伤的重些,还在昏睡。你伤了手臂,一定要好好养着,若是以后用手有碍就麻烦了。”
郑芸菡躺回去,又急急地问:“秦表姐和史翼呢?”
温幼蓉耐着性子,将所有人的情况,连带着朝中对这事的推测,陛下和殿下的安排,事无巨细全对她交代了。
她是和郑芸菡还有郑煜澄亲历过并州之事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没有隐瞒,但也没有纵容她胡闹。
“此事与并州那回不一样,就连大哥和游清都要谨慎言行,不是你能插手的。”温幼蓉捏着只纸兔子放在她床头:“你只需在府里安心养伤。”
其实温幼蓉多虑了。郑芸菡长这么大,这次是少有的重伤,即便有心也无力,又见大嫂怀着身孕还不放心的盯着她,只能乖乖应承。
……
郑芸菡醒来的第二日,池晗双来了。她泪眼汪汪抱住好友,与她说了外面的情况,史翼没事,史靳暂时留在驿馆,怀章王和女侯的人正在追查刺客的事。
史靳的人暂时不能用,长安排查的严,表姐之前把手头的事情都交接出去,如今又收回来了,所有事都没有乱。
她知道好友与怀章王的事,特地捡卫元洲的事说,然后开导解释,他并不是不关心她才不来看她,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他负责查办此事,完全走不开。
事实上,怀章王府已经以贤太妃的名义送来了不少珍奇药品。
郑芸菡托着受伤的手臂站在郑煜星的院子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压下满眼的担忧,对晗双露出清浅的笑:“我知道,也并没有胡思乱想。晗双,你替我转告秦表姐,长安内外还有潜在危险,三哥没办法在她身边护着,她更要小心周边的人,保护好自己。等三哥醒来,诸事落定,她便是我的第三个嫂嫂了。”
池晗双眼眶酸胀,重重点头:“我会转达的。”
离开时,郑芸菡想送她,池晗双轻轻摇头,把她扶进房里。
看着郑芸菡受伤的手臂,苍白的脸色,池晗双低声道:“有人说,我在伯府长大,受尽宠爱,可以无忧无虑简单快乐,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可你我都出身长安,一样被爱护长大,我总觉得,遇到这样的事,你比我坚强百倍。”
郑芸菡想了想,认真道:“晗双,你也有比我坚强的时候。而且,这人说的很对,大家本就喜欢你那样。”
池晗双的眼泪不争气的滑出来:“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所谓无忧无虑的福气,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努力让你活在没有忧愁的安乐窝,世上并非没有失意与苦闷,只是有人帮你挡在外面罢了,而这些人,都成了我在意的人。从前,我靠他们的爱护和照顾幸福快乐,如今,我更愿所有人都过得好,看着大家都过得好,我才能好。”
郑芸菡听着,略略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啧,你们好性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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