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炫技(1 / 1)

俩孩子第一次分床还算顺利,只除了小孩睡觉不老实,方冀南一个人带他们睡,又怕冻着,大半夜没睡踏实。夜间二子哼哼唧唧地乱动,方冀南赶紧打开灯把他抱起来把尿,空气一凉,小孩醒了。

“呜……”睁开眼的小孩立刻又把眼睛闭上,不光不肯尿,还委屈上了,两条小短腿又踢又闹,“呜呜呜,不要你,我要妈妈……”

冯妙眼睛都没睁开就本能地披衣坐起,连忙换到这边床沿,接过二子拍拍小屁股:“妈妈在呢,不许哭了,尿尿。”

小孩消停了,哭闹声像按了暂停键似的戛然而止,把完尿塞回被窝,拍了几下,睡了。

“这小东西。”方冀南披着外套站在旁边,表情有些好笑又无奈。

“你多带带就行了。”冯妙说,“他才多大,谁带他他跟谁亲。”

“嗯,”方冀南应了一声,伸手把她披着的棉袄拉拢起来,口中说道,“你别冻着。”

冯妙抬手把棉袄往里拉拢,然而方冀南抓着她棉袄却没有放手,冯妙抬起困倦迷糊的眼睛望看他,给了他一个问号的表情。

方冀南拉着她的棉袄没动,动作定住,她里边只穿了薄薄的秋衣,甚至没穿内衣,丰盈挺立的曲线,带着他熟悉的馨香和温暖的气息。

方冀南张张嘴,写满欲念的眼睛注视着她。他此刻,身体里像是有一个人和一只野兽在斗争。

这是他媳妇,他天经地义的女人,他们都多长时间没在一块儿了。

“方冀南?”冯妙拽了一下棉袄没拽动,抬起眼睛叫他。

“……回床上去。”方冀南回神,深吸一口气,一用力把她拉到她床边坐下,“那什么……你,你睡吧,别冻着。”

嘴里说着,手却依旧抓着她棉袄两边衣襟,目光没有落点,仿佛是出神了。

“妙……”方冀南顿了顿,眼神回到她脸上,忽然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张嘴就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微一刺痛,也就那么两三秒钟的一个呼吸,便猛地放开她,起身坐回他那边床沿。仿佛这事情根

本不是他干的。

“方冀南?”冯妙几乎没来及反应,惊愕抗议地拧眉看他。

“你睡不睡?”方冀南瞪她。

“……”冯妙气道,“你这人有毛病吧,你属狗的?”

“我有没有毛病你试试?”方冀南黑脸瞪着她,“媳妇儿,你知道男人们都怎么说自家老婆吗,女人不听话,拉过来狠狠干一顿就老实了,你真当你男人是太监呢?”

“……”冯妙吸气,呼气,幽幽怼了一句,“这种男人,老天保佑他下辈子千万别投胎当女人。”

“我……”方冀南手指隔空点点她,“你……”顿了顿化作一句,“我惯的你!”

然后赌气似的脱鞋、上床,啪的一声,连灯都关了。

屋里顿时一片黑暗,冯妙坐在床沿愣了两秒,忍不住磨牙。

什么人呀这是!

黑暗中冯妙蹬掉鞋子,上了床,忍不住还是想磨牙,忽然很想狠狠地咬某人一口。

周一开始,方冀南就重新回去学校上课了。一大早冯妙起床煮粥,方冀南照例跑去胡同口买包子。相对而言,他学校比冯妙上班的时间要宽松些,吃过饭便叫冯妙先走,说孩子去幼儿园他送。

“碗呢?”冯妙指指饭桌。

“我洗,放心吧。”方冀南打发人似的挥挥手,看着冯妙拿了挎包出门,冲两个儿子说道,“瞧见没,你妈现在就是个祖宗,得小心伺候着。”

大子说:“妈妈上班很累。”

二子:“我要告诉妈妈,你说她是祖宗。”

“行行行,你去告诉吧,你们俩小祖宗。”方冀南摇头自嘲,却一脸笑眯眯地收拾碗筷出去了,放在盆里却又懒得洗,寻思着反正冯妙中午也不回来吃,泡上水先放着吧,回头再说,推出自行车,前边一个后边一个,送俩孩子去幼儿园。

中午冯妙不回来吃,孩子吃在幼儿园吃,方冀南中午自然也没必要回来,上午一下课,就骑车跑回大院,匆匆跑回家拿了昨天落下的零碎东西,就说得回去了,走到门口喊家里保姆。

“王姨,你那里鸡蛋票还有吗,给我两

张。”

王姨去给他拿鸡蛋票,沈父站在走廊下扶着手杖活动腿脚,问了一句:“午饭不在家吃?”

“不吃了,我得赶紧去趟福利社,下午还有课。”

方冀南说,“我得去买点儿鸡蛋,我儿子来了帝京这么多天,连个鸡蛋都吃不上,受这委屈。他们在老家的时候,基本上每天一个鸡蛋,姥姥养鸡下蛋都不舍得卖的。”

一边说,一边接过保姆给的鸡蛋票,就匆匆往大门口走。

沈父百般无奈地叫住他,扭头吩咐保姆:“小王,家里还有鸡蛋吗,都给他带上。”

保姆答应一声往厨房走,沈父又叫住她说:“前阵子有人来看我拿的那奶粉、麦乳精,我记得还有那谁带来的蜂蜜,你看看还有什么孩子能吃的,都给他拿上。”

“爸,您自个儿留着吃吧,冯妙也有给小孩买奶粉。”方冀南道。

沈父看着他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顿了顿说道:“缺什么你好歹吱一声,缺钱你就回来拿,你去福利社看看有什么水果,再给俩孩子订点儿牛奶,牛奶比奶粉好喝。我一个大人吃什么不行啊,怎么也别亏着孩子呀。”

沈父出来后,国家落实政策,这些年的工资和待遇都给他补发了。

“嗯,等我回去问问。”方冀南答应着,跑去厨房看保姆装鸡蛋,顺手抓起桌上的饼子塞进嘴里。沈父扶着手杖又跟进来。

“我叫你大姐这两天去赔礼道歉,她去了吗?”

“没。”方冀南道,“反正我没看见她。实在不行你也别叫她去了,你又说不动她,她听你的了?你看她不情不愿的,万一去了再气着冯妙,再给我火上浇油。”

沈父:……这是说他不中用了?

“叫她去,回头我跟她说。你跟你媳妇好好解释解释,赔个礼,这事是我们不对,一家人说开了才好。什么时候把他们接回来?家里生活还方便些,你们住在外面,也不像个样子。”

沈父想说,这两天都有人问他了,听说儿媳妇和孙子来了,怎么都没见着人呢。

“爸,冯妙跟我闹离婚呢,根本就不理

我。”

方冀南接过保姆递来的一大堆东西,说道,“爸,冯妙不是不讲理的人,您也不用念叨,等哪个星期天有空,我会带俩孩子回来看您的。至于冯妙,您就先别管了,我怕你们越掺和越糟,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谁让大姐给我造这个罪,冯妙这回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还不知道哪天能回心转意呢。”

“你说我这是什么命。”方冀南两口把饼子塞进嘴里,拎着鸡蛋篮子和一网兜奶粉、麦乳精,匆匆走人。

冯妙那边最近是真忙,周一上午二十名选调来的绣娘全部到齐,庄老来了,修复组的领导也来了,给大家开了个会,鼓舞士气,强调了一下工作纪律,按照冯妙的意思也明确说了,跟不上或者学不会的同志可能要淘汰,不能为哪个人耽误工作进度。

庄老也是挺有意思,可能是担心冯妙年纪轻压不住,毕竟组内好些个绣娘比冯妙年龄大一些,更有祝明芳这样的“老资格”,于是庄老给自己安了个“双面绣复制工作小组组长”的头衔,宣布冯妙当副组长,只不过他这个组长,日常没有工夫来就罢了,副组长全权主持工作。

想想也是,他哪有时间整天来“主持工作”。老国宝还得意了一下说,这样他以后就能跟别人吹吹牛皮,他老头子也是搞过刺绣的人。

应该说能被选调来的绣娘就不能太差,本身也都比较年轻,接受能力强,冯妙就言传加示范,开始一针一线教她们故宫双面绣的针法。担心一开始不熟练,她就先让她们先绣一些零碎的花样图案练手。

比起现代的双面绣,不管乱针还是平针、排针,故宫双面绣都更加紧密立体,绣娘们毕竟都是专业刺绣的,在看了原件作品,又亲眼见证冯妙示范绣制出一朵小巧的花卉纹样时,一个个都开始沉迷其中,埋头练习。

可是几天一过,工作间就开始嘀咕声了,这都练了快一星期了,大家在冯妙的精心指点下,基本都能掌握针法了,怎么还一直让她们绣这些一朵花、半片叶子的练习,真当她们是刚入门的小学徒,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复

制作品啊。

“冯妙,你看……我们练得也差不多了吧?光这么练习,不是耽误复制工作吗,咱们能不能开始绣复制作品,最多慢一点,慢慢就不就熟练了吗。”王绢走过来道。

冯妙知道王绢是被几个年轻姑娘推出来的,要说王绢其实也是个老实人,可架不住几个急性子的姑娘撺掇。

冯妙笑笑说:“王娟姐,我听说你在苏绣工艺厂已经开始带学徒了,以你的经验,不熟练的学徒刺绣的作品,和熟练绣娘完成的作品能一样吗?尤其咱们这个双面绣,不能熟练地运针,表面看起来差不多,实则走线的速度、力度都不均匀,出来的成品肯定会有差别。”

别说刺绣,就像织毛衣,新手织出来的就容易松的松、紧的紧,织得疙疙瘩瘩,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冯妙扫了一眼工作间,在邱小婵的绷架前停下,拍拍她说,“小婵,你给我用一下。”

邱小婵抿嘴一笑立刻站到一边,冯妙在凳子上坐下,指尖捏起小小的一枚绣针,看了看邱小婵正在绣的折枝海棠,绣针刺下去,便开始飞快地运针排针。

快到几乎看不清她指尖的动作,中间还换了两条颜色稍异的绣线,增加颜色的层次性,换线时也没见留神去看,小小的绣针也只有牛毛那么粗,针鼻小到几乎看不见,纤细的指尖随手一送便轻松穿过。

很快在邱小婵原先绣好的花枝上刺下了一片小小的叶子。

“冯妙姐,你手指头是长了眼睛吗,你明明都没怎么看。”邱小婵道。大家看过了冯妙刺绣,给大家做示范,可毕竟是示范,她示范教学的时候并没有多快。

冯妙起身,换了邱小婵坐回绷架前,邱小婵纤细的指尖摸上那一片叶子,笑嘻嘻道,“俗话说绣花手,我们都是做这个的,你们摸摸试试,冯妙姐刚绣的这个跟我绣的,摸上去手感都不一样,更平滑紧凑,你看我这个,整体都能看出差别。”

“冯妙,你这手也太快了,有什么我们还没参悟透的技巧吗?”王绢觑了一眼撺掇她的几个姑娘,笑着问道。

“哪有什么巧,手熟罢

了。”冯妙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先静下心来练习,不用急。咱们刺绣的人不该心浮气躁。”

有人脸上一红,赶紧装作低头琢磨去了。

工作间里恢复了安静的忙碌,冯妙回到自己的绷架前,她从架上挑了一幅比较大绣品,上绷、理线,决定一边教别的绣娘,一边自己先完成一幅成品,这样还可以做一个品质控制的样本。

“到底是小姑娘家,才几天就坐不住了。”挨着她的祝明芳探身过来,看了看冯妙的绣布小声道,“你有工夫理她们呢,这要是我的徒弟,早就挨批了。”

冯妙笑笑,心说这不是没法子吗,能被选来的哪个不是在当地拔尖的,手艺拔尖,心高气傲,挺光荣的被选来帝京承担重要工作,结果呢,竟给她一个北方农村来的、还不是专攻刺绣的村姑当学徒,有点想法再正常不过。

没有想法才不正常呢,只要不给她整幺蛾子就行。然而冯妙执掌司制房十余年的经验搁在这儿,不说滴水不漏吧,想跟她整幺蛾子还真不太容易。

一个星期就在忙碌中过去,又到星期天,冯妙不用加班,方冀南一大早上就张罗着一家四口去逛动物园,怕冯妙不肯去,还发动两个儿子开展撒娇攻势。其实冯妙也没想过要扫孩子的兴。

“有大狗熊吗?”

“有。”

“有大老虎吗?”

“有。什么都有,还有大熊猫呢。”

“那有大龙吗?”

“这个真没有。哪有龙啊,龙是人想象出来的。”

“可是姥爷就是属大龙的呀?”

“那也没有龙,龙是人虚构的,反正动物园里没有龙。”方冀南一边应付两个儿子层出不穷的问题,一边把一根油条放到二子的碗里,让他蘸着小米粥吃。这油条一两粮票加五分钱一根,得亏他一大早跑去买。

“排老半天队,好多人等着买,还限制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五根。”方冀南说。他正好买了五根,四口人一人一根,多出来的一根,俩小孩分了。

五分钱的油条没有

八分钱的大菜包子划算,一个大包子能对付一顿早饭,可是一根油条,筷子那么长还那么苗条,它吃不饱。可是它有油啊,帝京现在买油条还不用油票,有些精打细算的主妇就买回去,切碎了放其他菜里炒,省油,特别香。

这货现在的转变让冯妙真有些接受不良,从他来了这一个多星期,每天似乎除了上课、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他就张罗着吃吃喝喝了。你不管给他好脸坏脸,他都能乐呵呵不搭理你。

“爸,你做饭没有妈妈好吃,可是你……”二子咽下一口饭,小脸认真夸奖道,“你很会买好吃的。”

“那是,”方冀南得意脸,“我这不是寻思你们没吃过吗,以前在老家,我就没见有卖油条的。”

“妈妈你吃过吗?”二子问。

冯妙说:“妈妈小时候吃过的。我们老家不叫油条,叫香油果子。”

这么一想,她也还是很小的时候吃过,等到灾害年代,吃油困难,炒菜都见不到油星,哪还有那么奢侈炸油条啊。

“不过今年的供应明显好多了,生产恢复了,今年布票、粮票都比去年发的多。”方冀南道,筷子指指冯妙,“快吃,逛完动物园去给你做件新衣服,你那衣服在城里太土了。”

有那么土吗,不时髦,可是也还行吧?冯妙默默抬眼看他。

然而方冀南却领会错了,对上她的眼神马上改口:“不是,我是说,我媳妇穿这么土的衣服都这么好看。”

“……”冯妙实在没憋住,嘴角一抽,给他气笑了。

“方冀南,你自己都不嫌贫吗?”冯妙幽幽吐槽道,“你现在都不像你了,还是你以前就这副样子?”

“你还敢问我,你天天忙得早出晚归,都没空睬我,我这不是找你说话吗。”方冀南理直气壮道。

他放下碗,招呼俩小孩:“吃饱了吗,吃饱了目标动物园,出发。”

“出发,出发。”俩小孩叽叽喳喳地先往外跑,跑到外院等着大人。爸妈要收拾一下,带些随身的东西,还没出来呢,大门外有人敲门。

俩小孩嘻嘻哈哈抢着跑过

去,二子跑在前面,一把拉开门,顿时小脸一愣,愣了愣撒腿就往里跑,边跑边喊:

“妈妈,妈妈,坏人大姑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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