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华丽的酒店客房里有两个风格迥异的池面正在对峙,如果撇开地上那具被射穿太阳穴的尸体不看,这幅画面倒还算得上赏心悦目,可惜没如果,两人此刻的内心活动达成了惊人的统一。
‘不能被他发现我的身份。’赤江那月和降谷零同时想着,又对着看过来的对方动作同步地扯了个假笑。
降谷零骤然看到那张精致却陌生的脸上出现熟悉的笑容,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模拟‘波本’,于是出口的语气并不好:“卡路亚,你的本事就只有这套吗?”
下意识在任务期间借用好友人设来伪装的赤江那月:……忘了面前的是本尊。
“我选择模仿谁是我的自由,波本,你在转移话题哦,”身形瘦削的青年挑着眉梢浑不在意地说,“不要忘记了,虽然名义上我们两人是搭档,但我才是现在掌控着话语权的人。”
“希望你能让我多玩一段时间,不要像基尔酱那样无聊就好啦,我的要求很低吧?”
降谷零忍不住捏紧了拳,下一秒故意用不满的语调回敬了一句:“不要把我跟其他人相提并论,那个女人跟莱伊走得那么近,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包庇她。”
他在刚才的对视中就发现青年有着跟下午那位宫本老师一样色调的双眼,只是同样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却只让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仿佛再看一眼就会连灵魂都被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拉扯过去,撕碎在黑暗的漩涡中,这种宛若第六感的东西促使着降谷零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卡路亚却不满对话结束于此,他脚步轻巧地绕过远山诚的尸体,忽地凑近到了降谷零的社交距离范围之内,低头嗅了嗅对方还举在胸前的袖口,紧跟着伸出食指点在他胸前的领结上,嫌弃地撇撇嘴。
“你只装了□□,都没考虑一下气味吗?真糟糕,为什么我要跟你这样的男人搭档,琴酒也好你也好,做事之前麻烦问一下搭档的计划吧。”他像是在对一道普通的菜品评头论足的美食家,十分理所当然地自顾自说话,“至于怀疑我的立场……”
赤江那月这回神态格外真诚,借着姿势刻意让自己易容后本就显小的脸看起来更稚嫩乖巧:“看来朗姆跟琴酒都没告诉你我的事,要把我的指令跟话语当做boss的一样执行才对,现在明白了吧。”
“因为我是boss所豢养的,他拥有我的全部,所以我也能拥有他的部分权柄。”
说出这句话时,黑发青年面上的笑意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好像在说再平淡不过的家常话,轻易地把自己的‘所有权’交付了出去,降谷零甚至很想在这一刻质问他不明白自己是个人而非物品吗?
公安精英几乎一下就明白身份实为cia的基尔为什么会对卡路亚有那样的描述了。
「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说更多,唯一的忠告就是,远离他,如果你不想被他盯上,打消他对你的兴趣应该是最快的方法,」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电台主持人站在阴影里低声说,「要是他已经盯上了你,那就让他一直保持住对你的兴趣,不要成为他眼中‘无聊’的玩具……就像我一样。」
根据水无怜奈的那几句话,降谷零基本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喜怒无常的恐怖形象,这样的人通常也是谍报人员最不想对上的,所有的无迹可寻都让他们像是踩在钢丝上行走,根本无法预料对方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而在将自己看做组织首领所有物的卡路亚眼里,他们这些普通代号成员会被当成玩具也不难理解了,更不用说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降谷零都无法从卡路亚的眼里找到什么情感波动,那两汪较之宫本晓要更深的鸢色在柔和的室内暖光下看着却透出了些许冷冽的暗红。
也许是人的劣根性,常会把两件毫无关联仅有几处共同点的东西拿来做比较,降谷零在这种时候就没办法不把下午才刚见过的宫本大侦探和面前的卡路亚放在一起对比。
哪怕他们都有着一样的瞳色,这两双眼睛带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宫本晓的言行虽然处处带着不加掩饰的孩子气,又完全不知道看别人反应说话。但那个人的身边始终是能让人情不自禁放下戒备去相信他的气场,别说小侦探一趟路的时间就放松了警惕,连对自己身份为什么会被看穿都还没有问出来的降谷零,在警视厅传来消息询问如何安排那个人时也是选择了放他离开。
卡路亚不能说是完全相反吧,只能说毫不相干,而降谷零在看清黑衣青年说最后那句话的表情后才反应过来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那么似乎无论先前的哪一次见面,就连卡路亚之前在露□□处的时候都是在‘扮演’别人吧。
这个家伙真的有‘自我’的概念吗?
他有一个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没有显露,那是很简单的一种感觉,降谷零在看到背对着宴会厅靠在露台栏杆上的青年的第一时间就觉得很熟悉,只不过仔细看下来就打消了那种没有由来的熟悉感。
卡路亚无疑是消瘦的,是苍白的,修身的西装跟纯黑轻薄的大衣勾勒出他的线条,明确表示这是一只踝骨被无形的铁链洞穿的黑乌鸦,他光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因着身边的死寂气息对他敬而远之了。
人永远不会相信连同理心都不具备的家伙会一直善待他们,降谷零无法免俗,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卡路亚的可怖,不单单是身份或者暂时还没表露太多的手段,更多的还是对方视万物为空气的眼神,他怀疑卡路亚根本不在意跟自己搭档的人是谁,那双眼睛像是空荡的镜子,单单映照出他的身影,又无法产生更多的联系。
他简直是疯了,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把卡路亚看成了已故半月有余的挚友,还下意识抢在对方动手前开了枪?
这分明是对那个人的亵渎。降谷零心下发冷,他害怕那种熟悉感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卡路亚故意演的,这就代表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卡路亚面前。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因为降谷零没办法再接受哪位好友的死亡了。
赤江那月本人在恐吓完好友以后满意地又带上自家老师常有的那种轻飘飘的笑容,动作自然地退回对两个人来说都称得上安全距离的位置,脚尖踢了一下地上还带着点余温的尸体:“既然是你杀的,那么你想怎么处理他?”
他说的就像这不是几分钟前还面色红润想大干一场的人,而是一坨不可回收垃圾或别的什么。
那月确实是把远山诚看做不可回收垃圾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费力地只为了替组织完成任务,最开始拿到资料后他的计划里只有自己跟石川啄木,降谷零的出现虽在意料之中,也算是不速之客。
毕竟交接任务的时候,卡路亚可没和波本说过这是个‘合作任务’。
不过既然在这里遇到,就算自家好友莫名抢了个人头,那月也懒得再多计较了,他原本还想着过两天等降谷零去找宫本晓的时候再把那个东西绑定上去呢。
美瞳不会影响异能力开启状态下的视野,那月的视线在降谷零胸口左上方停顿了三秒。
【替身人偶:这可不是你想象中的替身,很可惜,它能做的只有为灵魂绑定者分担50%的致命伤害,相当于你多出来的三条命哦,但对能复活的你来说就是鸡肋吧?ps.人偶外形与持有者关联】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道具,可对这个唯一还在组织里待着的好友却是必需品。
尤其在降谷零成为卡路亚搭档的如今,乌丸莲耶那个死老头要是对降谷零做什么事,那月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虽然现在也没打算放过就对啦。
而人偶在刚才那月触碰到降谷零的瞬间就被绑定在他身上了,道具后面的另一行解释这时显露出真面目:【如果绑定者与持有者非同一人,持有者就会自动成为那个为绑定者分担伤害的人偶,所以道具赠送也需谨慎哦!】
……可以退货吗?
算了。他恹恹地垂眸看着指尖的绷带,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他不会真的死,就算分担致命伤也没事,这大概就叫‘有难同当’?
好歹兄弟七年,两肋插刀倒不是多难的事情,难的还是到时候怎么跟降谷零解释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活着。
还要解释三次。
赤江那月想到这里,周围的气压更低了。
降谷零浑然不觉,还在思考是哪句话又冒犯到了卡路亚,他怎么看上去很烦躁的样子。
于是金发侍者重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回答,谨慎开口:“会场里的监控应该都被你处理过了吧,那么我们把他丢在这里给那些条子管就行,还是趁早离开,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觉得降谷零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按‘波本’的性格,见到位高权重的高等级代号成员,对方还和boss关系紧密,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快速摆脱自己卧底嫌疑,取得卡路亚的信任或是对其示好吗。现在就直接把他当工具人?
“你说得对,我确实处理过监控了,”那月微笑,“可惜不知道你也来掺一脚,我忘记修改你的部分了呀,波、本、酱。”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心声再次同步:卡路亚/zero这家伙,还真是欠揍啊。
—
石川啄木愤愤地盯着开车那个人的侧脸,又在降谷零看过来的时候冷漠无比地别开脸。
最后还是一切顺利离开了会场,任务结束在深夜,那月今天一整天都要维持‘宫本晓’身份,比平时在学校时体力消耗得还要快,在警视厅还来了一次ptsd发作,现在他是真的身心俱疲,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怀念起假死前那具怎么作都无压力的身体。
总之因为困倦袭击,加上车里另外两个人都是他熟悉的人(降谷零虽然还不知道就对了),那月衡量了一下利弊,就高高兴兴地一头栽进后座那堆抱枕山里睡死过去。
说是睡,其实‘昏迷’更合适,不过对他来说都差不多,昏迷好歹可以不用再做稀奇古怪的噩梦呢。
那月直接忽略了石川啄木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家上司身边的波本后攥紧的拳头。
石川本人现在真的很想开口给波本种上自己的异能锚点,亏他下午还觉得这家伙不会霸占那月大人的注意力不足为惧,结果晚上就擅自行动来了?!
波本这家伙的心机也太深了!石川恨恨地想。
降谷零的笑有点僵硬,他在看到车边上站着一个棕发绿眼的颓丧青年时还警惕了一下那是谁,谁知卡路亚直截了当地报了两人代号,还一上车就睡着,简直把他当司机用,库拉索那家伙也理直气壮的模样,真不愧是被卡路亚看上后带回组织的□□。
总有一天要把他们全都抓进去。公安精英阴森地想。
车顺顺利利地开到了目的地,一处位于市中心的单身公寓楼下,降谷零也知道这里估计就是卡路亚或者库拉索的一处安全屋,习惯性记忆了地址后就没再关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我来把卡路亚抱上去吧,”金发深肤的情报人员笑眯眯地说,“你似乎受伤了,库拉索,要是把他摔到哪里可就不好了。”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把na、卡路亚大人送上去。”棕发瘦弱的忠犬咧着嘴,凶狠地瞪了驾驶座的男人一眼。
后座的被讨论者还双目紧闭着,不知道外面有两个人已经快剑拔弩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