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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块硬币(1 / 1)

[首发书]

周以当然不好意思和周然开这个口,她俯低身子抱住膝盖:“算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听到屋外传来动静,李明英推推周以的胳膊:“应该是你爷爷奶奶回来了,出去看看。”

周以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爷爷依旧是那副古板严肃的样子,大概因为身体不适,整张面孔发黑,耷着眉目,显得更不怒自威。

周以走过去,轻声喊:“爷爷。”

老爷子迟缓地抬眼,点点头,拄着拐杖在周然的搀扶下进了卧室。

“小以。”奶奶招手叫周以过去,把她拉到一旁。

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奶奶的双手粗糙肥肿,掌心却是柔软温暖的。

周以微微弯腰低着头:“奶奶。”

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个叠成方块的黄符:“上个月去寺里,想给你小姑祈个福,听那里的大师说这个寓意好,消灾降福,我给你和然然也都求了一个,以后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

周以看着平安符,没反应过来。

看她呆愣着不动,奶奶直接把符塞到周以手里:“收好啊。”

刚失去女儿的老人,头发花白一片,眼眶还是红着的,却对她扯了扯嘴角,抱歉地说:“你难得回来一次,也不能好好欢迎你。”

周以摇摇头,吸了下鼻子。

“周以,过来帮我拿东西。”周然走出来,喊周以帮忙。

奶奶拍拍她的手:“去吧。”

走到车子边,周然打开后备箱,里头有两个袋子。

他提起大的,把小的留给周以。

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抱在怀里还有些份量。

把东西送进去,周然又转身出了门,周以当还有要拿,快步跟上。

“上来。”周然坐进驾驶座。

周以没多想,拉开副驾驶的门。

座椅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映着经典的绿色。

周以愣了愣,把它拿起坐了进去。

周然没发动车子,靠在椅背上看起了手机。

周以瞥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是,给我的吗?”

周然掀起眼皮:“不然?”

周以做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从袋子里取出饮品。

见鬼了。

大杯的燕麦拿铁,她抬杯喝了一小口,温热略苦的咖啡唤醒味蕾细胞,周以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看袋子里还有一盒鸡蛋吞拿鱼三明治,她打开盒盖,也不客气,餍足地享用起来。

午饭没怎么吃,周以早就饿了,一口气消灭两块,她才想起大伯母说周然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周以拍拍手,把餐盒递过去,说:“给你留了两块。”

周然收起手机,看了盒子一眼,剩下的两块都是鸡蛋夹心的,他皱起眉,眼神里透着不满:“多大了还挑食?”

周以直接把盒子塞过去,睁眼说瞎话:“你喜欢吃鸡蛋我特地给你留的。”

周然哼了一声:“我喜欢吗?那都是你不吃我替你解决,省的你挨骂,幸亏胆固醇指标还行,不然你罪过大了。”

周以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放屁吧你。”

他们之间有过兄妹爱吗?

离谱。

周以灌了一大口咖啡,扭过脑袋看向窗外树上的小鸟,实际脑子里一团乱糟糟。

“那个,谢谢。”她涨红着脸,神情凝重,似是难以启齿。

周然嚼完一口面包,轻飘飘地回她:“客气。”

兄妹俩忙里偷闲,在车里打发这个多云阴雨的午后。

周然吃完东西就放下座椅补觉,周以点开下载在手机里的英剧。

他们之间大概第一次这么和谐相处过,感觉还不赖。

不过倒也不该说第一次,周以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纯属就是周然的小尾巴,走哪跟哪,摔倒喊的第一声也不是爸爸妈妈是哥哥。

他们俩都是独生子女,从小一起长大,算起来就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周以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向旁边的男人,安然地闭着眼睛,呼吸匀长,睫毛好像比她的还浓密。

她突然觉得周然没那么讨厌了。

周然和周以直到晚饭前才回到屋里。

睡了一觉,周然精神好多了。

周建业和周建军下午去了墓园办事,周以这会儿才见到她爸爸。

父女俩关系并不亲昵,只简单地打了个照面。

周建军问她:“在那边都还好吧?”

周以点头:“挺好的。”

周建军嗯了一声,被几个叔父拉走了。

晚上来的亲戚没那么多,周以被喊去上桌吃饭。

妇女小孩和男人们一向分开,但周以和那群堂姐妹实在不熟。

她犹疑了一下,走到周然旁边的空位坐下。

男人们喝酒谈天,周以默默夹菜吃。

突地,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有个伯伯看向周以说:“小以有没有情况啊?我们都等着喝你爸的酒呢。”

“就是啊,你爸可说的啊,一人一坛女儿红,我就盼着这一天让我享享口福。”

“快三十了吧,该结了哦。”

他们一人一句,周以无从招架,只会傻愣愣地笑。

周建军举起杯子,用杯底撞了撞桌面,说:“我们不着急。”

叔伯们揶揄他:“万一砸手里你养哦?”

“我养就我养。”周建军一喝酒嗓门就大,“怎么,养不起吗难道?”

周以快把脸埋进碗里,胸膛一阵酸胀,她轻轻呼气吐气平复呼吸。

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跌进了平行世界。

她抬着下巴,高傲孤僻地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因为觉得不被爱,所以欺骗自己也不需要那些温暖。

离家那么多年,她很少会有。

但是当她坐在这间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老屋里,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他们表露出的一点关怀都让她又幸福又难受,像是烧煮后的白开水,烫得她指尖发麻,但又舍不得松手。

四周嘈杂喧闹,丧乐已经折磨了一天神经,她揉揉眼睛,竟然有些想哭。

一道芋儿鸡上桌,周然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开口说:“我还没结呢,她急什么。”

大伯蹬他一眼:“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周然一脸无所谓,早被骂得没感觉了。

火力转移,大家立刻开始盘问催促起周然。

周以继续安静地吃菜,看杯子空了,她偷偷在桌下扯了一下周然的衣角。

周然看过来,问:“干嘛?”

周以把空杯子推过去:“你给我倒点白酒,我也想喝。”

周然鸟都不鸟她,把脚边的大瓶可乐砸到她面前:“你想我被你爸或者我爸追杀吗?”

周以:“.......”

她乖乖给自己倒满可乐。

在渝市待了三天,最后一天是出殡仪式,天还没亮周以就得起床。

遗体火化、下葬,亲朋好友们跪拜哀悼完,葬礼就算是结束了。

周以在小姑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天堂鸟,愿她来世自由潇洒,真正得以展翅高飞。

下午的飞机,仍然是周然开车送她去机场。

他也是和公司请了假,送完她就要赶回蓉城。

周以没料到的是,下车前,周然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她没接,疑惑地看着他。

周然直接放进她包里,解释说:“是小姑留给你的,不多,六万出头,我往里头添了点凑了整,你放好,一个人在外边总有要花钱的地方。”

周以抿着嘴唇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周然被她盯得不自在:“看什么?”

周以挠挠头发,诚实回答:“你这样怪肉麻的,我不太习惯。”

周然无语地白她一眼:“口罩带好,落地发个消息。”

周以回:“知道了。”

平安符和银行卡都被她揣在兜里,隔几分钟就要伸进口袋摸一摸。

回到申城,周以收拾完行李就去了院楼,刚入职就请了假,她有些惴惴不安。

一楼的阶梯教室里有学生在上课,周以放轻脚步走进办公室。

霍骁似乎正准备出门,看见她,意外道:“回来啦?”

周以点点头,问他:“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霍骁给自己的保温杯里倒满水:“没,就正常上课,主任以为你明天回来,还把晚上的会延到周四了。”

闻言,周以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暖呼呼的,主任人真好。

“家里没事吧?”

周以摇头。

霍骁嗯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这就没了?

周然到底怎么说的,效果立竿见影。

周以伸了个懒腰,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准备顺一遍明天的教案。

成年人的生活奔波忙碌,留给情感的时间很少,这样也好,有些烦恼忙着忙着就忘了。

周四下午,周以依旧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和助教苏瑶打了招呼,她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另一只脚却顿在原地。

看见里头五六排人,黑压压的一片,她怀疑道:“我没走错教室吧?”

苏瑶回答:“没,老师。”

“那怎么这么多人?”

大开学前两周也开放了选课退课,方便学生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周以知道,但她没想到会一下子多这么多人。

苏瑶悄悄问她:“老师,你这两天没看课程群吗?”

她忙得饭都来不及吃,哪有功夫注意这些,摇摇头说:“没。”

苏瑶笑意甜甜:“大家听说老师是个美女,就都来了,昨天还有人问我能不能加名额。”

周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干咳一声,捋捋头发,重新提起架势,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

底下响起窃窃私语声,周以用余光瞥到有人拿出手机在拍照。

别从那个角度啊,双下巴都得照出来。

她今天是带了决心收拾这群小孩的,但敌军突然壮大,周以感到压力倍增。

她佯装淡定地开多媒体,插盘,提前打开今天要用的教材。

等上课铃响起,周以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才把控语速启唇道:“上课前说明一点,这是我的课,不需要你们做什么笔记,带着眼睛看,带着耳朵听,需要的时候张开嘴巴和我交流就行。所以,你们手里的课本、作业,电脑或平板上的文档和,限时半分钟,请都收起来吧。”

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清理桌面的声音。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她,眼神放光,嘴角含笑,一副对知识极度渴求的模样。

周以:?

这下反而轮到她不知所措,竟然这么听话?

她还有半句“如果被我发现一次期末成绩就扣一分”的杀手锏没说呢。

周以清清嗓子,重新开口:“那我们就正式开始上课,考虑到有些同学是刚刚选课的,我们今天还是从一段影片开始。”

投影仪开始播放,一走下讲台,周以火速掏出手机,点开备注为“事儿逼”的聊天框。

周以:!

周以:嘿嘿嘿嘿嘿嘿!

周以:现在的小孩真他妈乖!

她一连发了好多条,双手颤抖着打字,迫不及待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

等终于停下,周以才注意到每条消息条旁边都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提醒她发送失败。

这下周以懵了,没连上网吗,她退出去,重新刷新微信,显示功能正常,网络非常通畅。

周以迷惑了,戳开李至诚的个人主页,发现并没有朋友圈那一栏。

恍惚间,她猛地惊醒,恍如可云附体,在心底重复一万遍“不可能不可能”。

现实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她好像被李至诚拉黑了。

周以不信邪,回到聊天框,想再发一遍消息,却看见一段她并没有印象的对话。

月日,上午:,李至诚问她:人呢?

周以回了一条六秒的语音。

周以缩在教室角落,鬼鬼祟祟地从口袋掏出耳机戴上,点开语音条。

“她人在我这儿,我家周以我看着,不劳你费心。”

是周然的声音,语气狂拽酷炫,恨不得让人顺着网线揍他一顿。

周以攥紧拳头,脚趾蜷缩,就差抠出一座体育馆献给大。

她这傻逼哥哥在干什么啊?

两堂课,一个半小时,学生们认真专注,身为传道授业者的周以却魂不守舍,犯了好几次口误,实在是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清醒。

最后周以匆匆做完结束语就宣布下课,铃声还没停她就提包飞奔离去。

坐上赶往高铁站的计程车,周以给罪魁祸首拨了个电话。

周然懒洋洋地接起:“喂,干嘛?”

“周然,我告诉你。”周以眼神凶狠,咬牙切齿道,“我他妈要是因为你老公没了,我就把你割完包.皮穿裙子的照片映成传单去大街上发。”

听筒里传来周然的咆哮:“你他妈敢!不是,老子干嘛了啊?”

周以又气又急:“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让你打发霍骁,你他妈和李至诚说了什么屁话啊!”

周然脑袋一转,终于明白过来,更觉得无语:“妈的,鬼知道你管你男人叫事儿逼啊。”

周以彻底崩溃,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开始嗷嗷乱叫:“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啊。”

周然凶了声音:“打住别哭。”

周以立刻噤声,委屈巴巴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啊?”

周然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沉吟道:“你磕头谢罪吧。”

周以忍无可忍地飚了句脏话。

周然笑了一声:“放心,磕出问题我出医药费。”

周以:“谢谢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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