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南嘉鱼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心情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章聿云原先一门心思的想一人一马一佳人,仗剑走江湖。
谁知还没出洛阳,南嘉鱼便被风雪眯了眼,她冷的手脚冰凉,问章龙图道:“陶兔子,我们不能坐马车吗?我好冷啊。”
说话小心翼翼的,她还以为章龙图骑马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章聿云也有些吃冷,不过是仗着身子底子好,运内功转小周天暖着。一扭头见南嘉鱼小脸冻的红扑扑的,心里一软。
算了,装什么风流潇洒。
章聿云敞开鹤氅,对南嘉鱼道:“过来,先到我怀里来。”南嘉鱼只犹豫了一秒,立即就换马和章龙图共骑一乘。
南嘉鱼不是母亲殷甜,正经名门闺秀出身,把女规女戒刻在骨子里了。她从出生就一脚踏在江湖,一脚踏在官家。
若顾忌着男女大防,小时候就不可能和师兄弟过招打架了。
南嘉鱼上梅花桩的时候,都是几个师兄弟抬着的。
章聿云吹了声长胡哨,南嘉鱼骑的马乖顺的跟在章聿云的马屁股后面。
章聿云的怀里炙热暖和,厚厚的大隔风挡雪,护着南嘉鱼。南嘉鱼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终于有点知觉了,我都快冷成冰雕了。”
章聿云心里一阵后悔,他低头对胸前的一团暖团子道:“你且在我怀里趴会儿。别怕羞,只管把我当爹爹就好。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一路策马狂奔,看见路标石碑。章聿云对南嘉鱼道:“快到镇上了。我们稍作休息,我雇辆马车,烘的暖暖的,后面的路你就不冷了。”
南嘉鱼闷在章龙图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她昏昏欲睡的流着口水,闻言打了个激灵,从章聿云怀里抬起头,“这么快就到镇上了吗。”
章聿云一低头,见她睡眼朦胧的,嘴角还有口水。不禁一笑:“原来你睡着了。难怪一路这么安静。”
南嘉鱼探头朝章聿云身后看了一眼,“我的马。咦,还在,我以为它都跑丢了。”
章聿云笑道:“怎么可能丢,我是干什么吃的。”
南嘉鱼心里偷笑,陶兔子说话永远这么骄傲,好像他无所不能似的。
三春镇不算繁华,章聿云找了很久,镇上两家小客栈。一家关门,一家客满。客满的那家客栈只有十间房。住了一屋子镖局的人。
店家说可以找镖局的人商量商量,给他们挤出一间房来。章聿云在院子里看见镖局的马车,什么也没说,就拉着南嘉鱼走了。
驿站门口。南嘉鱼目瞪口呆的拽拽章聿云袖子,“陶,陶兔子。我们真的要住驿站吗?”
驿站都是官家家眷的住所,平常是不招待外人的。南嘉鱼知道章聿云本事通天,却不知道他连官家的门都能敲开。
章聿云道:“我和洛阳公子有几分交情,借了陶家的拜帖。驿站的人哪有不让住的。”
“洛阳公子陶孟新吗?”南嘉鱼好奇道:“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物攀上交情。”
章聿云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小爷我长的比较好看吧。”
“呸!”南嘉鱼嘲笑道:“你好生不要脸。”
章聿云大言不惭道:“嘉鱼不觉得章叔叔长的英俊吗?”
南嘉鱼拧他,“你是谁叔叔?你是谁叔叔?”
章聿云哈哈大笑,宠溺的在南嘉鱼头上揉了一把。
驿站的人恭恭敬敬把南嘉鱼和章聿云请进去,驿站官员抱歉的对章聿云解释道:“陶公子,实在抱歉。今日驿站上来了个贵人,一时腾不下房间。好在一部分上安排在镇上了。勉强为两位公子腾出了意见房间。”
章聿云颔首道:“不碍事。”
驿站官员走后,南嘉鱼小声问章聿云:“你下午的时候就知道那些镖师不一般吗。”
章聿云吊儿郎当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南嘉鱼不相信,“你肯定是看出什么了,不然怎么拉着我就走。”
章聿云道:“我想着天色这么晚了,哪些人舟车劳顿,肯定都休息过了。那些大男人腾出来的屋子,一堆汗臭,你住吗?”
南嘉鱼想了想,有点恶心,但她没那么矫情。坦然地道:“住啊。出门在外,哪能不受点委屈。我自己带了个被套,我睡在被套里就好了。”
“被套?”
“是啊。我娘跟我爹行走江湖的时候,就随身带着这个东西。又好用又轻便。”
驿站给安排的屋子不大,且算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屋子里还有一架屏风。
章聿云对南嘉鱼道:“你且睡吧。”
南嘉鱼问他:“那你睡哪里呢?”她看了看光秃秃的桌子,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章聿云笑道:“放心吧。”
脚下轻轻一蹬,借力桌角飞身道房梁上。章聿云道:“呸,这么多灰啊。”又飞身下来,出去叫驿站小官打水。
外面大雪连绵,驿站外又停了辆轿子。一个身穿紫色团纹棉袍的中年男子,在三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簇拥下进来。一行人十分安静,脚步轻盈,无声的气势。
看来是哪家高官。
章聿云和他们在走廊擦身而过,为首的紫衣团纹棉袍的中年男子侧目看了章聿云一眼。章聿云微笑的颔首示意,礼貌的离开。
这个插曲章聿云根本就没在意。
章聿云找驿站小官要了热水和抹布,还给他塞了一小角银子,“厨房若没有熄火,劳你炖六个鸡蛋羹过来。分成两碗,炖嫩一些,多放香醋,香菜重新放一小碟子,不要直接下在碗里。吃了我重新再加。劳您操心了。”
驿站小官心满意足的握着银子离开了。过了会儿,又为难的走出来,“陶公子不好意思,灶上只剩两个鸡蛋了。若是白天这还好办,这天色晚了,买也没处买去。您看,要不一碗炖一个吧。”
章聿云道:“不了,就炖一碗吧。”
驿站,某处房间。
“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沉思片刻,道:“叫长林来。”
“是。”那人一边退下,一边心里疑惑。长林是王爷还在京城时,就陪在王爷身边的护卫,见过不少高门大户的当家人。
长林很快来了,中年男人问他:“方才客栈住了两位年轻人。你去看看,认认眼不眼熟。”
长林寡言少语,一闪身去了。
章聿云蹲在房梁上擦灰,南嘉鱼在底下帮忙。好不容易擦干净了,章聿云又用干抹布将自己今晚要睡的地方,齐齐擦了一遍。
一切安顿好,章聿云盖着鹤氅,和衣躺在房梁上。闭眼睛假寐。
南嘉鱼躲在床帐里换衣服,解了一个扣子,南嘉鱼不放心的探出头:“陶兔子,你在上面不要偷看哦。”
章聿云道:“你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还不如看我自己。”
南嘉鱼气鼓鼓的,正在这时驿站小官端着碗鸡蛋羹来了。南嘉鱼扣好衣服去开门。
驿站小官笑的一团和气,“小兄弟,你哥哥点的鸡蛋羹来了。您趁热吃,香菜在这里,我们灶上的婆子还送了一碟腌菜,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谢谢啊。大半夜的,还劳你这么辛苦。”
合上门,南嘉鱼心里暖暖的,望了眼房梁。“你不下来吃点吗。”
章聿云悠悠道:“老子吃金咽玉惯了,不吃这些粗茶淡饭。”
“切,就你金贵。”南嘉鱼端着碗在下面好言好语的哄,“下来吧。出门在外的,章大公子您就放下身段委屈委屈,吃一点吧。”
章聿云道:“小爷我不想委屈自己。”
长林身轻如燕,很快打探到驿站新来两人的住处。他悄悄上房,掀开瓦顶朝下偷看。
瓦片微动,章聿云蓦地睁开眼。几粒灰尘簌簌落到章聿云脸上。章聿云嫌弃的呸了一声,睁开眼,正好和长林四目相对。
长林愣住了,没想到有人睡在房梁上。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走。
章聿云比他反应更快,出手如电,手从瓦顶探出,扫过他喉结。长林躲之不及,脖子受伤。但还是逃走了。
南嘉鱼听见动静,立即翻身起来:“陶兔子,发生什么事了?”
章聿云怕吓着南嘉鱼,抹了把脸道:“无事。这屋子年久失修,漏水。”他不动声色站起来,将瓦片挪回原位。
正要和衣躺下,南嘉鱼突然出声道:“陶兔子,不然你下来睡吧。”她若无其事的解释,“这有个大迎枕,挺大的。正好能挡在我们中间。”
章聿云道:“你就不怕我对你动手动脚。”
“你不是那样的人。”南嘉鱼抱着大迎枕道:“再说了,我们都共处一室了。你睡房梁上又怎么样,想说闲话的人还是会说闲话的。下来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章聿云闻言一笑,翻身下去道:“小坏蛋,不早说。害得我擦了半天房梁。”
南嘉鱼朝里挪挪。章聿云盖着鹤氅,躺在外边。他警惕的看了眼房门和窗子,目光最后落在屋顶上。
刚才那是什么人?
冲他来的,还是冲嘉鱼来的。
章聿云闭着眼默默回想离开洛阳的点点滴滴,他们骑马没多久,嘉鱼就躲在他怀里。一直到三春镇,应该没有人发现。
章聿云蓦地想起他在走廊遇见的那个中年男子。不是熟人。他们应该没有宿怨。
驿站这种地方,非江湖赏金猎人,平时是不会有江湖人来冒险的。
那只剩两种可能。
第一种,刚才那个神秘人是来找紫衣男人的,紫衣男人是他的赏金目标。
第二种可能,那个神秘人就是紫衣男人的部下。
但这样一来,章聿云更想不明白了。他确定他和那个紫衣男人不认识。
不过,章龙图在江湖上的狐朋狗友多,也许七拐八折就能和他搭上关系。
南嘉鱼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章聿云气息平稳,睡的特别踏实。南嘉鱼小声叫他:“陶兔子,你睡着了吗。”
“恩?”黑暗中,章聿云的声音有些低沉性感。
南嘉鱼面上一热,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和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心虚的掖了掖大迎枕,望着章聿云的背影道:“陶兔子,你经常给朋友帮忙吗。”
“小忙的话顺手就帮了。”
“你觉得我也是小忙吗?”
章聿云理所当然道:“恩。”
南嘉鱼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你是不知道行脚帮和丐帮那些人有多难缠,和爹和丐帮八袋长老还有交情,都没有把我送出洛阳过。”说着嘀咕道:“但是你做这些事就很容易似的。”
章聿云道:“小爷人缘好啊。”
“我说正经的呢。”
“我又哪里不正经了。”章聿云伸手越过大迎枕,捏了捏住南嘉鱼鼻子道:“小丫头,快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哦。”南嘉鱼转过身,呼吸很快均匀起来。
南嘉鱼睡熟了,章聿云忽的翻身坐起。轻轻推开门,出去巡视了一圈。
屋顶的瓦片上留下一滴血,章聿云顺着血迹追到墙外。他望着血迹消失的地方,离开驿站了吗。
还是掩人耳目?
驿站,某处房间。
长林跪在紫色团纹中年男子面前,“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紫色团纹中年男子摆摆手,神情凝峻道:“你是说,那人是个江湖人?”
“是。他身手极好,有少林的底子。”
紫色团纹中年男子问他:“你觉得他像吗?”
“像!”长林斩钉截铁道:“别的不敢说,那双眼睛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不可能。他绝对是个江湖人。”
“这倒是,不可能。”中年男人笑道:“也是,他怎么可能会放自己的儿子去江湖上闯荡。芸芸众生,有两个长的略微相似的人,也不足为奇。”
“好了,你退下去歇着吧。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们就不用管了。”
“是,王爷。”
第二天,天一大亮。
南嘉鱼醒来的时候,章聿云已经不在床上。他双手环胸站在门前,望着皑皑雪地,跟个门神一样。
“大早上的,在这吹什么冷风。”南嘉鱼嗔怪道:“陶兔子,别站外面了。”
章聿云道:“可算是起来了。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我们早点出发。”
章聿云租了辆清漆的大马车,里面铺的暖暖和和的。还放了一个炕炉,章聿云把南嘉鱼扶上马车,他坐在外面驾车。
到了镇上,章聿云买了两碗油茶,还灌了一囊袋豆浆。自己点了碗油泼面垫了垫肚子,抹了嘴就走。
南嘉鱼总觉得章聿云今天赶路赶的特别急。
出了三春镇后,南嘉鱼坐到马车外面,小声问:“陶兔子,昨晚不是屋顶漏水对吧。”
章聿云点点头,“昨晚有人在房顶偷窥。”
“是冲着我来的吗?”南嘉鱼紧张道。
章聿云道:“有可能。不过你别太担心,也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我在江湖上帮的人多了,得罪的人也多了。”
南嘉鱼只以为是章聿云安慰她,泄气道:“不然我回洛阳得了,不就是武林大会吗。我打就是了,爹爹的就是瞧不起我。”
章聿云嗤道:“你爹瞧不起的好。昨晚我和那人都交过一次手,你连动静都没听到。你这样还想去武林大会。别说你要和擂台胜出,最厉害的武林高手交手。你就是从一开始打,都不一定能打到前十。”
南嘉鱼不服气:“那你能打到第几?”
章聿云笑道:“我能在你爹手下过一百招平招。你说呢。”
南嘉鱼道:“我也能在你手下过好几招啊。这难道证明不了什么吗?”
“不能。”
章聿云第一次严肃的和南嘉鱼说话,“嘉鱼,你只能和人过明招。但这江湖上,并非都是正人君子。”
南嘉鱼辩解道:“武林大会放冷箭是要被众人耻笑,断然当不了武林盟主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暗招并非是阴招放冷箭,我是指,应付不了那些声东击西奇招获胜的人。你的江湖经验太浅了,招招都是实招。”
南嘉鱼开心道:“我知道我知道,虚晃一招,虚实交替嘛。我懂。”
“傻妞!”章聿云瞥了眼洋洋得意的南嘉鱼,心里叹气,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难怪南盟主对她如此放心不下。他也对她放心不下啊。
这小姑娘,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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