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丝在窗外问,“小姐,什么味这么香?我好像闻到了大芳斋的烤鸭味。”
南嘉鱼赶紧逃离章聿云的目光,将碧丝拦在外面。南嘉鱼轻快又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许是小厨房又做了什么。你去看看,若是有好的了,我们自己添点银子加菜。”
碧丝半信半疑的捏着荷包,又追问了几句。
章聿云捏了块紫薯糕,轻轻咬一口。薄唇抿着紫屑,像是抿着少女的口脂盒。
终于推走碧丝,南嘉鱼长长松了一口气。折回房间,陶兔子已经不在了。他留了个空竹篮,竹篮上用贴春联的红纸写了两行小字。
让她趁热吃,空碗碟装在竹篮里,放在窗下。他晚上会悄悄带走。
南嘉鱼心里甜滋滋的,将小小的一卷红纸反复看了好几遍。章聿云的字有风骨,起笔凝墨,笔划舒展都别有一番味道。
听说崇善寺的方丈就极擅书法和下棋。陶兔子是跟方丈学过吗?
南嘉鱼对章聿云的一切都很好奇。
南嘉鱼吃饱喝足后将空碟子收好,放在窗子下面。前半夜还记着留个心,竖着耳朵听动静。到后半夜,已然熟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竹篮已经被人提走。南嘉鱼却一无所觉。
她不知道的是,昨夜屋顶月凉,章聿云躺在屋顶上看了一夜星星。她这边刚一动,章聿云立即寻机下去,原本还想和她说说话。谁知南嘉鱼自己已经睡熟了。
章聿云心里叹了口气,替她摆正鞋子,鞋头冲外方便她夜里起身。寻摸着护院离开,提着空篮子走了。
章聿云把一竹篮碗碟提到许掌柜那,让下人给洗了。许掌柜半夜起身穿了衣服,给章聿云倒了一杯热茶。“三少爷怎么这么晚没还没睡。”
章聿云问他:“许掌柜,你说要是有人拜托你去亲戚家把自己女儿接回来,但亲戚不肯放人。有什么好办法,能名正言顺的把女眷接走带出来。”
许掌柜斟酌了一会儿问,“殷家不肯放南小姐走吗?容小老儿问一句,三少爷南姑娘父母真的请你把她接走吗。”
章聿云支吾一声,没有说话。南威只求他把嘉鱼送来,并没有请他接嘉鱼回程。
南威夫妻是打算亲自登门接嘉鱼的,顺便叩拜父母,好好道个歉。如果南嘉鱼的婚事有着落了话,趁南威夫妇在江州,把三书六礼一并过了。
可问题是,章聿云不想把南嘉鱼留在江州相亲了。光是想一想,他的醋坛字就打翻一海。章聿云铁了心了要把南嘉鱼接走。
许掌柜一看章聿云神色就明白了,笑道:“既然是长辈让你接人。总有信物和书信吧。如不然你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上门,人家殷大人,怎么会放心把人交给你啊。”
章聿云左手不耐烦的敲着桌子道:“就不能找个能压过殷宜年的人。让他直接同意放人吗。”
许掌柜道:“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三少爷若是有女眷好说,直接由女眷出面。您在背地里找人压一压殷宜年,事就成了。可您一个大男人,怎么好领着人家黄花大闺女千里迢迢赶路。”
条条都是死路。
章聿云烦的不行,腾的站起来。去了西山行宫。
杨瑾如杨瑜如姐妹花你一言我一语道:“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太子来江州,江州城上下多了多少旁系女眷。知道的太子是来查账的,不知道还以为太子是来亲自选妃的呢。”
杨瑜如接着姐姐的话道:“年前就有礼官上书。让各家女子女眷归乡,被太子给拦了。太子虽然心动,可这大过年的,虽然谁都知道那些人是冲着太子来的。可人家名义上打的是走亲访友的旗号。总不能让人家不过年不是。”
杨瑾如拨着石榴籽道:“正是!前几天李大人还找公主来说,让公主少举办些宴会,少让江州女眷来叨扰太子清静。三舅舅若能替太子排忧解难,太子一定会感激你的。如此一箭双雕,你的嘉鱼妹妹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脱身。”
章聿云瞥了眼杨瑾如杨瑜如姐妹花,这曲线救国绕的圈子也太大了吧。他有些头痛。
章聿云吃了碗云吞,又去了看望了下杨英哲和章景同。
章景同被太子叫走了,杨英哲也不在房间。章聿云从两人屋子出来,远远见有人骑马过来。搭眉眼瞭望了下,杨英哲高兴的策马过来。
“舅舅,你来了!”杨英哲大声和章聿云说着话,浑身都透着高兴劲儿。
英哲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喜欢章聿云的。他从小就佩服章聿云能仗剑走天涯,在江湖上闯荡。
杨英哲对章聿云的生活向往已久,几近渴望。他不止一次的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闲时吹笛抚琴,忙时抚桑弄田。”
章聿云听完倒也没说什么,带着杨英哲去少林寺锄地。
少林寺的功夫讲究起随打追,一招一式都从日常生活中来。锄地种田挑担提水是常有的事。
杨英哲倒是个能吃苦的,咬着牙跟章聿云干了十天。惹得主持师兄都‘咦’了一下。
章聿云问杨英哲累不累,杨英哲说:“累。”
章聿云拿了算盘和他算了一笔账,“一亩地一年的收成是一两半钱,帮忙给少林寺挑水,一缸两文。你一天顶多能挑三十桶水,也就是三大缸。一天六文。种地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是没收成,按你一年种十亩地,收两季,粗粗算你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加上一年寒冬酷暑不歇着挑的一万零九百五十桶水,是二两二钱银子。”
啪,把算盘啪在他面前。
章聿云赏了十五岁的杨英哲一个脑瓜崩,“你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三十二两二钱银子的收成。一人?你吃的穿的用的,单你玉冠上着颗镶珠就九十七两白银。你脚上这双松江三梭布的袜子就是一钱银子。更不论其他。”
杨英哲捂着白嫩红肿起来的额头,听见三舅舅道:“一马就更可笑了,你牵的这匹小红马是蒙古的汗血宝马,太子爷的冬电孕育出来子马,赏了你一匹。外边有市无价。而便是一匹普通的马少说也得八-九两银子,马口足蹄好一点的也得二三十两。更妄论平时饲养。”
章聿云叉着腰,“还闲时吹笛抚琴,你知道一把好笛,一把好琴多少钱吗?请一个上好的乐师琴师教你技艺,一个月束脩是多少,逢年过年衣服袜子节礼又是多少钱吗。”
章聿云笑骂道:“抚桑弄田?亏你想得出。抚桑农田供的起你一人一马仗剑走江湖。好好当你的小世孙吧。真把你生在民间,你哭都哭不出来。还向往普通简单的生活。”
章聿云看着这小兔崽子就来气,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托生成建由候府的小世孙,多少人都得偷着乐。他还向往江湖,向往个狗屁。小孩子的想当然!
三言两语把杨英哲向往世俗的心给打的烟消云散。但杨英哲还是很羡慕章聿云,自由自在,天地之大没有他不能做的事。
皇家有太多身不由己。杨英哲陪在太子身边,看着太子被章年卿拘着读书,太子十一岁就读《春秋》,十三岁就开始插手政事。
太子的父亲承治帝不是一个文治武功优秀的帝王。他的优点在与特别会用人。
承治帝不是被当做帝王培养长大的,他继位前后经历过很多风波。
承治帝知道在国家文治上,他玩弄不过这些大臣。但在对外战争中,所有人都是他的助力,包括别有用心的陶家、章家。都会为扩大大魏的疆域而做出自己的努力。
包括这次太子来江州查账,也是因为皇上打算联合梁国,对大周出征。只要一开战,势必花钱如流水。
承治帝攒了二十多年的国库,修生养息,严苛武丁。肃整军纪,大力提拔地方武将。不断的巡防、练兵,就是为开战做准备。
连外公章年卿都说,以前从没有看出来谢睿骨子里是个好战分子。
但太子并不想打仗。
杨英哲太子章景同曾算过一笔账,如果大魏向周国开战,在大获全胜的前提下。魏国的经济至少被会拖下二十年,而魏国上下的子民,至少要花三十五年到五十年的时间,来弥补战时亏损。
这些将来都是谢翀要面对的。承治帝可以打完胜仗,扩大疆域后,光荣的去皇陵见列祖列宗。剩下的摊子都是谢翀的。
谢翀是儒家文化翰林大儒熏陶出来的储君人选。他更愿意看到一个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的魏国。可他羽翼未丰,在朝廷势单力薄,并没有多少支持他的声音。
而且大魏建国之初,周国杀质子,元昌帝太子成了刀下亡魂,少年谋臣万熹赔三万盐引一事,一直是魏国的奇耻大辱。
如今在元昌帝之后,隔着献宗帝、和景帝、开泰帝三位帝王。承治帝愿意洗刷国耻,文武百官都推崇直至。
毕竟元昌帝对大魏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没有元昌帝,大魏只是一个小小的魏国,堂堂一国之君,还不如现在的齐王权势领地大。
要不王家怎么能出的了一门十一位皇后。姻亲相连,断的干净吗。若是没有章青鸾横空出世,魏国换了皇后。保不准几代之后,大魏就迎来一个傻子皇子、傻子公主。
太子谢翀和承治帝谢睿的考量不一样,站的角度不一样。自然抉择也就不同。但正是因为,只是出发点不同,而不是谁对谁错。就让人觉得特别无奈。
杨英哲有时候希望事情能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他真的很羡慕三舅舅能活在快意恩仇的江湖。
江湖人多痛快啊。不拘礼法,不拘律法,只要心存一个侠字。就能持刀正义,为天下人伸抱不平。
舅甥两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杨英哲围着章聿云转圈圈,“舅舅,舅舅。太子说那天在小荔枝山和你交手的人,都是南武林的人。是不是啊?”
章聿云笑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杨英哲道:“你要是不告诉我话,我今晚就回去理头发。”
正月理头死舅舅。
“兔崽子。”章聿云飞弹腿踹了他一脚,“还敢威胁你舅舅。别忘了章鹿佑也是你舅舅,你咒景同他爹,小心景同找你算账。”
杨英哲想到章景同的手段就头皮发麻,急忙正色道:“舅舅,我说正经的呢。之前太子和岐周公主说小荔山刺杀的事,可能跟小齐王扶植的南武林有关。太子还对岐周公主说,不信让她去问舅舅您。那;天和你交手的是不是南武林的人。故而我才有此一问的。”
章聿云心中微妙了一下,“太子和岐周坐下来说话了?”杨英哲惊觉失言,打着哈哈笑过。
章聿云心里咯噔一声,皎皎和濮渝早几年的关系就很微妙了。濮渝很护着皎皎,随着魏国国力不断增加扩大,以前和魏国交战过的梁国派使者曾经来求亲,想要娶岐周公主为妻。
太子不愿意姐姐远嫁,设计让梁国王子陷入春-色-之-争。承治帝后都是极为疼爱长女的,王子出事后,梁国使者再也没敢提过这件事。
但濮渝对皎皎也很微妙。皎皎大龄不嫁,朝中隐有传言是岐周公主觊觎帝位。这话搁在别的公主身上可笑,搁在岐周公主身上,一点都不足为奇。
太子为此还给岐周公主安排了件婚事。
而皎皎也不是省油的灯。章聿云有几次都想劝劝谢襄皎,皇室子嗣单薄,笼统就她们姐弟两个。何必要为一个皇位争的你死我活。
谁知不知这句话那句戳到岐周公主的痛点,谢襄皎勃然大怒道:“谢翀不过是仗着他幸运罢了。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活该为他铺路!”
皎皎当时眼圈红的可怕。章聿云觉得这句话很奇怪,道:“濮渝笼统就你这一个姐姐,你们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人,血脉相连。哪来其他兄弟姐妹,你何必如此偏激。”
可惜谢襄皎当时听不进去劝,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谢襄皎当时只反复说,“只是他幸运,只是他幸运。”咬牙切齿的说着‘幸运’二字。
章聿云听的直皱眉,总觉得皎皎话里有话,可是再追问。谢襄皎就什么也不肯说了。至今,章聿云也没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
杨英哲点头,强调道:“真的啊!前几天萧巍还秘密护送岐周去了趟周流山。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闻言,章聿云道:“不是我不想回答你。而是武林上根本不分南武林的身手,北武林的身手。江湖中如今还存有姓名的,无非就是少林武当峨眉,再就是神秘莫测的辰州门、变化多端的兰花门、杀人不眨眼的诸离门。擅长五行八卦和机关术的千机门。”
“和景年间,江湖门派七零八落。像那天和我交手的商癫,他是形意门的人。形意门消匿后,分散到各大门派。不说别的,周流山就有四五位形意门的高手。”
章聿云顿了顿道:“不过那个商癫的确是南武林的人就是了。之前江湖清剿诸离门狗贼时,商癫曾代表南武林出战过。因诸离门属于北武林,当时南北武林几大高手曾起过争端。北武林表示自己可以清剿门户,南武林责痛骂北武林只知道当缩头乌龟。平时不管,关键时候出来庇佑魔教。”
“当时闹的还挺大。”章聿云摸着下巴道:“不过太子遇害那阵,小齐王父子不是人在京城过年吗。他们什么时候那么大胆了。”
杨英哲骄傲的扬起下颚,“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嘿,我知道。”
“你?得了吧。十有八-九都是从景同那听来的。我不问你,我直接去问问景同。”章聿云故意激他。
杨英哲道:“哼,景同也是问外公才知道的。别说的景同能算无遗策似的。”
这次章聿云真的吃惊了,“我爹?不不不,你外公也知道小荔山的事。”
杨英哲道:“是啊。外祖母不是教过景同写密信嘛。景同把小荔山的写信告诉了外公。外公说,这件事未必就是小齐王的主意,他和小齐王打过交道。那就是个蠢蛋,为人莽撞。做不出来如此大胆又慎密的事。”
“不过,齐地这几年一直在扶持南武林的势力。江湖人是最注重情义的,皇上这次召小齐王父子进京。势必触怒了南武林诸人的逆鳞。北武林不成气候,只怕皇上也没将这些武林人士当做一回事。”
章聿云闻言笑了,“这么说是南武林的人自作主张,想要通过刺杀太子给皇上一个教训。结果弄巧成拙了?”
杨英哲频频点头道:“外公是这样说的。他说,南武林那边是不是不举行武林大会?看起来连个盟主、主事的人都没有。他们之间但凡有个人和齐王的谋臣商量过,都不会同意他们这样行事的。——若太子真的出事,身在京城的小齐王父子还能有好下场?齐王谋臣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章聿云微愣,脸色霎时一白,喃喃道:“……南武林的确不举办武林大会。中原武林再不济,武林盟主的位子自始至终的没有变过。南盟主!”蓦然扭头看向河南的方向。
今年的武林大会……南盟主只怕凶多吉少!
南威手握盟主令,却没有号召天下豪杰做过什么。若是盟主令落到南武林的人手里,只怕南北武林的高手都会听从盟主令的召唤,归化齐地。成为小齐王的部下。
而少部分不愿听从盟主令的江湖人士,都会遭到江湖同盟的追杀。
搁在前几年,追杀还颇为困难。如今朝廷有建立武籍,只要拿到名单,一查一个准……
章聿云心里赫然一紧,这么下去,江湖朝堂都得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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