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看她一眼,心里嫌弃极了,却碍于计划不得不道:“沈妙雪,你一个女子,喊打喊骂的,成何体统?”
“呵?”他的回答再次让沈妙雪了解到自己在他心里是多么的卑微。
她红着眼眶,深深地凝望李义,“当初让我凭本事争取的人可是你?表哥?”
以前,不论李义如何对待她,她都能当做他脾性本便如此,因为他无论对谁都一样。可如今,她眼睁睁看着他维护一个人,用行动告诉她,在他心里也会有特别的女子,而那个女子的样貌、性格和他曾经对她要求的天差地别,她的心成了灰色!
握紧袖袍里微微颤抖的指尖,她倔强的不让泪水流下来,她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是李义第一次看到沈妙雪哭,以前不论他如何做,她都不会就一滴眼泪,可如今……他是真的伤透了她。
纵使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但在李义心中她依旧是他的表妹,他本意并非要惹哭她,更甚不希望看到她哭。
动了动手指,他又放下,眉头皱成一座小山。
姚露看到沈妙雪伤情落魄的模样,别提有多高兴了,但她的表情依旧委屈得惹人怜爱,再一次拉一拉李义的袖子,“殿下~沈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您不要为了妾身责骂她~”
她想尽量表现出自己的乖巧懂事,以衬托沈妙雪的“恶毒”和“蛮不讲理”。
沈妙雪闻言嫌弃的扫她一眼,咬牙切齿道:“还轮不到你替本小姐说情!”,真不明白她表哥是怎么水准,居然会喜欢沈妙雪这般除了装模做样,就只会哭的弱鸡女子!
姚露被吼,越发泪眼汪汪,珠儿簌簌往下掉,摇了摇李义,“殿下~妾身也是好意……”
“行了!你快走吧!别在这里胡闹了!”李义不耐烦的对沈妙雪挥手,很好的避开了姚露差点碰到他的手。
沈妙雪被下逐客令,也没那么厚的脸皮继续呆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她生气的大步从姚露和李义的中间挤过去,路过姚露时还不经意的用力一撞,愣生生把姚露撞得四仰八叉,翻倒在地。
这原是个令人“忿忿不平”的“欺凌弱小”之事,但姚露摔在地上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四周隐隐发出几声笑声。
可她毕竟是东宫最受宠的奉仪,是主子,纵使大家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敢放肆,那几个定力不好的遭到姚露一个冷眼,也连忙忍住,但身子还是一抖一抖的。
“想笑就笑出来,忍着做什么,有本小姐给你们撑腰,难道还怕一个只会躲在表哥后面缩头的母王八?”沈妙雪斜睨她一眼。
这货是个快意恩仇的,说完还昂首挺胸,理直气壮的看一眼李义,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就是故意的!”几个大字,半点不带害怕的。
反正她有祖母和婶婶撑腰,表哥还能真罚她不成?
她就是骄纵,也有资本骄纵,怎么了?!
本来还在隐忍的众人听见她形容得如此具象,终于“噗”的一声哈哈笑出来。
有了沈妙雪那句话,他们笑得半点不留情,殿内不一会儿就充斥满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水名灵也真的欣赏这丫头,心直口快,敢作敢当。
她站在人群的最末尾,清冷的脸带着笑意,看沈妙雪一步一步往外走,不觉勾起唇角。
而姚露本来是这场博弈的胜利者,突然一摔,成为所有人的笑柄,顿觉自己的脸无处可放。
她狠狠的扫那些人一眼,连忙爬起来求安慰。
可李义却在她站起身之前转身,样似敷衍的道:“你好好休息,本太子还有事,先走了!”
姚露提起裙裾准备去追,他却已经走到院外,很快消失在阳光之中。
愤愤的跺了跺脚,姚露恨道:“沈妙雪,仗着自己的背景就看不起我,我要让你好看!”
从院子里出来以后,李义便直奔书房。
懂规矩的公公们只跟到石阶前便停下了,水名灵和德喜公公并排跟在他身后,继续走上石阶。
水名灵还在回想方才在姚露院中袁艺给她使的眼色,李义忽然回头,对德喜公公道:“你就留在外面吧,她伺候本太子便可。”
德喜公公原以为殿下知晓昨天之事以后会对水名灵心存怀疑,他能找回当初的地位,没想到居然还是扳不倒她!
他不满的看一眼水名灵,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能让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甚至连她私会的事都只字不提,难道殿下魔怔了不成?
心里虽然不服气,可德喜公公还是毕恭毕敬的退在门外,“是,殿下!”,然后目送他们进去,再替他们关上门。
书房的案几摆在靠窗的位置,阳光从侧面斜射到案几的边缘,靠前的笔架上挂着几支毛笔,铺展整齐的纸也泛着温柔的光。
水名灵默默跟在李义身后,神色浅淡如水。他拉开椅子入座,嗓音低沉道:“替本太子研磨。”
“是,殿下。”水名灵答应,伸出纤细的手指,握着墨在砚台上缓缓转动。
李义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窝在手中,对着满面的空白不知在思索什么。
大好时光流逝,风吹墨香萦绕鼻尖,有凝神的作用。
他们一站一坐停留在宁静中,各有所想。
半晌,李义忽然开口问她,“本太子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是指刚才在殿中那样对沈妙雪?
水名灵眉梢微抬,看到他转头,英俊的眸认真的望着她,在很认真的等待她的答案。
停下手中的动作,水名灵淡然道:“殿下,身为即将执掌国家大权之人,当杀伐果断,心慈手软是病,会要命的病。”
李义闻言眸光凝了凝,似笑非笑叹一声,“果然是在皇奶奶身边长大的人,连对本太子说的话都相差无几。”
其实水名灵说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一想到沈妙雪当时的眼神,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身为表哥的职责,心中深感愧疚。
水名灵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只就事论事,“殿下,若因为一时仁慈坏了您的大事,您之前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所以,本太子还是忍住了。”李义低眸,浓密的睫在他的眼底投下一层剪影。
水名灵继续转动墨,没有回答。
身为太子,她知晓他有自己的判断,而他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不过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罢了。
二人不说话,书房内当即又沉寂下来。
水名灵研好墨,站直身子,李义忽而又问,“如若换做是本太子,你会这样做吗?”
水名灵愣了愣,“殿下所言何意?”
李义用毛笔蘸满墨汁,表情无太多变化,“你会为了本太子心慈手软吗?”,他依稀记得她说……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他一直很好奇,她到底想要什么,可他知道,她不愿说的事,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也没有用。
水名灵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站立的动作僵住,她缓缓放松身子,“为人谋,当尽心尽力,何来心慈手软一说?”
“可若换作你呢?你希望本太子对你心慈手软吗?”李义追问。
光华之中,水名灵脸上的疹子已经痊愈,柔柔的光线在其上泛着温暖的色泽,驱散几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殿下大可不必为了奴婢而破坏计划,而且奴婢也不会坏了殿下的计划。”
说话间,她的表情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疏离之中带着十分的自信。
她和李义都是聪明人,她有把握不拖他的后腿,他也不可能真的为了她改变什么。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拿到明面上来说,不过是对双方想法的再次肯定而已。
李义看着她眼眸里透出的奕奕光彩,本还想再说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它像是用竹子敲击木头发出来,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响。
水名灵知道这是一种沟通的暗号,转头看向窗外,李义应声的瞬间,一个黑影单膝跪在案几前。
“参见殿下!”
水名灵收回视线,看清了来者的容貌,正是对她从头到脚都不爽的张西。
知晓张西是李义隐卫的时候,她并不意外,因为李义被刺杀的那一夜,她看到了张西的功夫,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李义免去张西的礼,张西先是看水名灵一眼,似对她有所顾忌。
李义不甚在意道:“本太子不是让你们护送薛大人回京吗?你怎么回来了?”
见到张西,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张西不甘道:“薛大人,薛大人他……”
“他怎么样了?”
“他死了……”张西说得忿忿。
“啪!”毛笔落到白纸上,溅起一个浓黑的墨花。
李义震惊的瞪大双眼,神色激动,“怎么会死?本太子和十二皇叔对他的行踪十分保密,不应该有人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及此事,张西也很奇怪。
他回忆那晚发生的经过,组织了一下语言,“在离京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我们赶路是在太过疲惫,薛大人身体也吃不消,我们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准备整顿一夜再赶路。”
“当天晚上客栈人太多,我们没能与薛大人住同一层,便只能命人在薛大人的房间外看守,防止有谁趁虚而入。起初一切都还好,和往常没有太大两样。可后半夜的时候,薛大人独自不舒服要去茅房,看守的人不过关门的功夫,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等他闻声立刻去查看的时候,薛大人就摔死在楼梯上了。”
“摔死?真的是摔死?你们可有验尸?”李义神色凝重。
“属下们已经找杵作验过了,薛大人确实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撞到头部,摔死的。”说起此事,张西也想觉得不可思议,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令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蹊跷的事实。
“客栈里的人查过没有?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李义不愿相信他和李祁的计划会因为一个意外前功尽弃。
“客栈是属下和张东一起找的,已经确定过没有异常,也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张西如实禀报,“大概是薛大人深夜醒来,腹痛难耐,走得急了些,一时没注意脚下,所以才……”
“你以为本太子会信吗?”李义拍案而起,“早不出意外晚不出意外,偏偏快要到京城了才出意外!不过眨眼的时间就摔下楼梯死了,分明就是有人暗中作祟!”
确实,毕竟薛大人死的时候没有人在场,说不定守卫在关门的时候有人推了薛大人一把,害薛大人摔死呢?
水名灵若有所思的微微蹙眉,虽然不知道他们护送薛大人回京做什么,但她很赞同李义的说法。
李义观察到水名灵细微的表情变化,转而问她,“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西没想到李义会真的把水名灵当自己人,不悦的撇撇嘴,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向水名灵。
“奴婢初来,也不太明白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殿下可以给奴婢讲讲薛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吗?”水名灵认真的问。
“这些日子父皇一直在让大臣们推荐南下治理水患的人选,而薛大人就是本太子和十二皇叔千辛万苦找到的人,他家底干净,为人忠厚,又在水利工程方面颇有见地,当属不二人选。”
“意思是,除了你们以外,还有别人向官家推荐人选?”水名灵很上道,立刻就抓住了重点,“所以,薛大人很可能是那些人杀的?”
果然是他看中的人,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李义不暇思索的点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想的确实没错,但向父皇推荐人选的人那么多,到底是谁下的手?”
“殿下,或许我们该想想,谁的人被官家选中,对他最有利?亦或者,谁历来都和你作对?”水名灵从另一个方面入手。
“你说的本太子也想过,可朝中对本太子不满的人甚多,而且他们都没在明面上与本太子做过对,纵使本太子想从他们那里找到突破口也相当于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