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贺松君骤变的脸,顾飞泉将心里的猜测说出了口:“比如说有人告诉你,只要你生下我,就可以嫁进顾家?”
“不是!”贺松君否认得激烈,“不是这样的!”
她眼眶泛红,顾飞泉态度软化,温声细语地问:“那是什么样的?”
贺松君呼吸着倒了几口气,咽了咽喉咙,说:“我……我发现有你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月了,医生说,我身体不是很好,要是把你打掉的话,以后再想怀孕就有点难了。而且,而且……”
“妈您别着急,慢慢说。”顾飞泉轻轻抚着贺松君的背。
“而且你当时特别活泼你知道吗?天天在我肚子里打拳,我能感觉到你是很想出生的,想见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贺松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生下了你。”
顾飞泉也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很浅的水波漾了一下,倏忽消失无踪。
贺松君垂在身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两下,屏住呼吸,和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对视着,不敢落入下风。
对峙良久。
顾飞泉突然笑了,手执起贺松君的手,男人干燥的手掌包住母亲细汗浸湿的掌心:“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没紧张,就是穿得多了有点热。”
“我让人给你送几件薄一点的衣服过来。”顾飞泉弯腰抱住贺松君,下巴在妇人瘦弱的肩膀上蹭了蹭,喃喃的唤了一声,“妈。”
“怎么了?”贺松君有些心慌。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你这孩子。”贺松君紧张地笑了下。
“妈。”顾飞泉又喊了一声,像个大孩子,充满依恋。
“又怎么了?”
“谢谢你。”
“突然谢我做什么?”
“我在你肚子里调皮,害您受苦了。”
贺松君这回是真的笑了,拍拍青年宽厚的肩膀:“行啦,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你这样的叫什么你知道吗?叫妈宝,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姑娘都不喜欢妈宝男。”
上了年纪的普通中年妇女就是这样,尤其是有孩子的,孩子还单身,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对象身上去。
顾飞泉听着就脚底抹油,打算溜了。
贺松君:“上回你说姓尹的哪个姑娘怎么样啊?怎么这么久了都没个动静啊?是不是人家没看上你啊?碰到什么问题了,你跟妈说,你别跑啊!”
贺松君望着快步跑走的高大青年,在他背后喊道:“每次一让你找对象你就跑,你还能打一辈子光棍啊?”
顾飞泉已经彻底没影了。
贺松君进了顾槐的病房,给电热水壶接了壶水,插上开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壶里的水烧开。
她搓了搓在温暖的病房里依旧冰凉的手,朝里哈了口气。
她发现肚子里有了顾飞泉是在三十年前的冬天,她和顾槐已经分手了,自己住在用顾槐给她的钱买的一个小房子里。那年冬天很冷,外面冰天雪地,贺松君一个人从医院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心里装着这个重|磅炸弹。
她是不敢跟家里的爸妈说的,贺家爸妈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要是知道她未婚先孕的事情,男朋友还分手了,怕是要当场气得进棺材。
贺松君慌极了,她怎么就怀孕了呢,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要是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算不考虑这个,她工资最多比微薄好上一点,手头还有一些积蓄,但是养育一个孩子,需要多少成本她还是知道的,她不傻,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和孩子都赌上。
她思考了几天,决定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
就在她打算去医院的前两天,沈怀瑜找到了她。贺松君是认识沈怀瑜的,也知道和顾槐订婚的人就是她。但那时候她对沈怀瑜恨不起来,每一个见到沈怀瑜的人都没办法讨厌她,相貌柔美,与世无争。就算没有沈怀瑜,她大抵也是要和顾槐分手的,他们俩自从毕业以后,顾槐忙于事业,贺松君则操持家事,她对顾槐的忙碌没空陪她大加抱怨,顾槐事业正在紧要关头疲于应付,态度糟糕,小情侣两个经常爆发争吵,沈怀瑜只是他们分手的催化剂罢了。
沈怀瑜敲开了贺松君的家门,贺松君非常惊讶地将她请了进来。
“你怀孕了?”沈怀瑜手上套着佛珠,让贺松君分外不自在,拘泥道:“是。”
“顾槐的?”
“对。”
“打算把孩子留下来吗?”沈怀瑜语气轻柔。
贺松君以为她是以“正室”的身份过来教育“小三”的,当即硬邦邦道:“没有,我准备去把孩子打掉。”她虽然小家子气了点,但也是有尊严的,别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谁料沈怀瑜却说了她始料未及的一段话:“留下来吧。”
贺松君讥诮道:“留下来干什么?我又养不活,你养啊?”
沈怀瑜点头:“我养。”
贺松君懵了:“你什么意思?”
沈怀瑜右手拇指一下一下抠颗着腕上的那串沉香木的佛珠,平静地说:“我和顾槐,不会有孩子。”
贺松君怀疑地看她一眼:“你不能生?”
沈怀瑜顿了顿,说:“你就当作是吧。”
贺松君自嘲道:“你都不能生了,他还是愿意娶你。”
“你还爱他?”
贺松君愣了愣,垂下了眼帘。
学生时代一路走过来,哪是说不爱就不爱了的呢。
“对不起。”沈怀瑜说。
对面坐着的女人表情太诚恳,如画的眉眼间都是惹人怜爱的哀情,贺松君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摆手大度地说:“你不要这么说。”
沈怀瑜抬眸看着她:“我希望你留下这个孩子,他/她所需要的物质条件,我会提供。”
贺松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我的孩子生下来没有爸爸啊。”
“将来会有的,我会和顾槐离婚,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
“不是。”贺松君越听越糊涂,“你们俩不是还在筹备婚礼吗,怎么就想着离婚的事情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夫妻?
“我……”沈怀瑜眸中掠过一丝隐痛,欲言又止。
贺松君追问道:“你到底爱不爱顾槐啊?”
沈怀瑜摇头。
贺松君嘟囔了一句:“那你们还结什么婚。”
她想:世界上的事情真荒唐,她爱顾槐,顾槐却要去娶别人,娶的那个人反而不爱他。
沈怀瑜劝了她,贺松君那时还没有下决定,只是暂时犹豫了一阵子。哪曾想,沈怀瑜一个快结婚的人,天天往她这里跑,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买了很多补品,还给她做菜烧饭,家务全包,无微不至。
那时候的燕宁城还没有集中供应暖气,烧的是煤球炉,贺松君比较懒,宁愿回家以后灌热水袋在床上被窝里瑟瑟发抖地瘫着,等着自己发热,也不愿意费老大劲在冷冰冰的空气里烧煤球。
沈怀瑜和她很不一样,特别勤劳,很会照顾人,尤其会照顾女人似的,知道贺松君这人懒得烧煤以后,她就主动把这个活给包揽了,并提醒她老是在床上躺着不好,就算没有孩子,也不好。
贺松君当时觉得沈怀瑜真是天下第一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嫁给顾槐都有点可惜了。
“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会喜欢上你。”贺松君倚在厨房门口开玩笑地和沈怀瑜说话,手里抱着沈怀瑜给她灌的热水袋,因为烫,沈怀瑜特地在外面包了一层绒布,暖烘烘的。
沈怀瑜在厨房里做菜,哪怕满室的油烟,她清冷眉眼依旧不染烟火尘埃,闻言只是笑了一笑,嘴角隐约闪过苦涩。
贺松君这么犹豫着犹豫着,肚子越来越大,孩儿有胎动了,贺松君感受着腹中胎儿生命力的顽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她辞了职在家安胎,沈怀瑜搀着她遛弯儿,适当做些运动。贺松君一个人住,她放不下心,索性搬了过来,没日没夜地陪伴她,会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孩子听,贺松君也听,当睡前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顾槐那时候工作忙,他和沈怀瑜又不是正常情侣,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贺松君顺产,有了顾飞泉,贺松君在家坐月子,沈怀瑜给她抱孩子。贺松君怀个孕,被沈怀瑜养得白胖白胖的,躺在床上也不怎么虚弱。
“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贺松君说。
“我?”沈怀瑜微讶。
“对啊,你看我怀孕都是你在我身边陪着,比他亲爹好多了,你取吧,你取的好听。”
沈怀瑜略一思索,说:“就叫飞泉吧。”
“骆飞泉?”贺松君和她开玩笑。
毕业后到燕宁就改名换姓为“骆瑜”的沈怀瑜摇头轻笑,说:“胡闹。”
顾飞泉,不,那时叫贺飞泉,他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沈怀瑜和顾槐结婚以后,来的次数便少了,但也是和之前相比,隔三岔五还是会过来,给宝宝带点小玩具,逗小贺飞泉玩儿,陪贺松君聊天。
贺松君觉得这样的日子居然也挺好的,宝宝听话,衣食无忧,除了有些嚼舌根的邻居,她多半都不搭理她们,时间长了就懒得提了,偶尔带孩子出门,那帮人还夸贺飞泉长得好看又乖。沈怀瑜偶尔会主动和她提起离婚的事情,并表示她在努力,让她再等等,贺松君表示不着急。
贺松君那么相信她,最终等来的却是她怀孕的消息。
……
热水壶的水咕嘟咕嘟蒸腾起白气,贺松君听见自动跳闸的咔嗒一声响,她松开握紧的拳头,面色沉静地将电热水壶提起来,将水倒进了保温壶里。
她往里间走了点,坐在顾槐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分不清对顾槐到底是什么感情,是爱吗?爱过的,要是不爱她也不会被沈怀瑜骗到,居然愚蠢地想要靠孩子来挽回这段感情,现在还爱吗?不知道了。
年轻英俊的男人现在垂垂老矣,尤其是在沈怀瑜过世以后,衰老得更快,脸皮松弛,嘴角有了很深的法令纹,睁开眼时那双眼睛也是浑浊的,和大学时候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青年判若两人,她几乎找不到对方年轻时候的影子了。
贺松君有点难以接受,她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人,耗费了三十年的光阴。
如果当初她没有把顾飞泉生下来,如果当初她分手后就死了这条心,如果当初她一个字也没有信那个女人的话……
贺松君苦笑,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须臾,她眼里的苦涩淡去,眸光肃厉,欠她的,她都要讨回来,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沈怀瑜死了,可她的女儿还在。
顾槐,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为了飞泉,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爸。”
顾槐刚醒过来,便听到这么一声,他眼睛刚刚亮了一下,迅速黯下去,扯出了一丝笑容,说:“飞泉。”
顾飞泉假装没看见她神情变化,扬了扬手里的水果刀,问道:“要吃苹果吗?”
正好有点口渴,顾槐说:“要。”
顾飞泉便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问道:“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吗?”
顾槐:“没说什么,怎么了?”
“没怎么。”顾飞泉料想着这话他提醒了也没用,顾槐哪是个会听别人意见的人。他这回苹果削得很好,一整条长长的苹果皮都没断,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起身去检查房门。
顾槐注意到他落锁的动作,两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有话要和我说?”
“嗯。”顾飞泉在他跟前站定。
“坐。”
“先不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追求沈怀瑜的时候,是已经和我妈妈分手了吗?”
顾槐答得很慢,说:“是。”
“你刚刚在思考什么?”顾飞泉眯了眯眼。
“嗯?”顾槐抬眸看他。
“你是担心我把你说的话告诉顾砚秋,所以每句话都字斟句酌,生怕透露了什么?”
“……”
顾飞泉拉开椅子,反着坐下来,手肘搭在椅背上,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顾槐:“我能拒绝回答吗?”
顾飞泉:“可以,但你不能拒绝我问。”
顾槐:“……”
顾飞泉不理会他无奈的眼神,不管不顾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我存在的?”
顾槐当然不会回答,他只要说话,就全是破绽。
顾飞泉问得更详细:“是在结婚之前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
“虽然我猜即便知道,你也是要结婚的,毕竟你爱沈怀瑜爱成那个样子,但是我还是倾向于你不知道,否则你大抵态度会有所不同?”顾飞泉说不上哪里会不同,总之顾飞泉莫名地相信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顾飞泉笑道,“你的眼神好像是在说,我怎么还没问完?不好意思,我话有点多。”
顾槐闭上了眼睛,消极抵抗,完全拿他没办法。
顾飞泉:“我妈当年剩下我是不是因为被人骗了?比如说沈怀瑜?”
顾槐皮肤松弛的嘴角绷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原样,快得让人没办法察觉。但顾飞泉为了套他话,只差把显微镜都用上了,能注意不到吗?
“你的反应告诉我,事实似乎就是如此?”顾飞泉挑眉道,“怪不得你费尽心力地隐瞒着真相,我妈妈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再提起。”
贺松君诚然是一个失败的女人,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她偏执,她疯狂,但是她一直坚持着作为母亲的底线,她始终不想让顾飞泉知道,他的出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期待,一切只不过是源于一个谎言。
顾飞泉就是刚刚在门外的那一瞬间,在贺松君慌忙辩解掩饰的那一刻,明白了贺松君为什么也要替顾槐隐瞒着这件事,所以顾飞泉说谢谢她。
“我突然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顾飞泉欲言又止,好一会儿道,“既然沈怀瑜那么爱她的前女友,为什么会和你生孩子?顾砚秋是怎么出生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好。”顾飞泉鼻间发出一声嘲讽的哼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用随性的语气道,“你不给我答案,我就用这些问题去问我亲爱的妹妹,你猜她是什么反应?她那么冰雪聪明的人,应该很容易猜到吧。”
“不要去!”顾槐簌然睁眼。
“开口了?”顾飞泉施施然坐下来,“请说。”
顾槐打量着床上坐着的老人,是的,他俨然是个老人了。顾飞泉是见过顾槐的,以前是被她妈妈逼着远远地看,后来是在报纸、杂志、电视上偶然见过,社会精英,成功商人,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不说前些年,就说前年,顾飞泉在前公司就职的时候,他跟着上司去开会,在会议上见过的那个顾槐,看上去至多四十来岁,西装革履,身材挺拔,那也是人群中非常亮眼,非常有气势的一个人。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呢?
顾飞泉心生恻隐,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神色淡淡地等着顾槐开口。
“你说的都对。”顾槐沉默了很久,初开口声音沙哑。
“是沈怀瑜骗了我妈妈?”
顾槐轻轻地点了下头,整个人看起来更苍老了,他缓缓地抬了下手,顾飞泉凑近了问:“你要什么?”
“有没有烟?”
“您都肺癌了还要烟呢,”顾飞泉把兜紧紧捂住,没好气道,“没有。”
顾槐笑了笑。
“还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砚秋是你们俩亲生的吗?”
“是。”顾槐露出怀念神色,“她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很是受了一番苦。”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有的人反应更严重,真的是活受罪,顾槐现在回忆起来,都不胜揪心。不过那段时间,也是他和沈怀瑜最亲密的日子,之后便……
“沈怀瑜是自愿怀孕的吗?还是……”顾飞泉眯着眼吐出了两个字,“意外?”
“不是。”顾槐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我强迫了她。”
顾飞泉霍然站了起来,椅子被带倒,磕碰在床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顾飞泉勃然怒道:“你还是人吗?”
顾槐平静道:“我有一天晚上喝了酒,酒精上头,看到她在客厅里,那时候我们结婚已经两年了,她始终不让我碰,还要和我离婚,所以……事实如此,我不为自己辩解。”
顾飞泉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从床上提了起来,一手握拳高高扬起——
顾槐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落下的拳头。
他脸被砸得一歪,跌在床上。
顾飞泉居高临下,咬牙切齿道:“这是我替顾砚秋妈妈揍你的。”
顾槐嘴角慢慢浮上一丝笑容,平和地笑着说:“好。”
顾飞泉再次挥拳,打在了他脸侧,嘭的一声,床板震颤。他又狠砸了几拳,接着一言不发,大踏步走了出去。
顾槐在身后吼道:“你不要告诉她!”
顾飞泉重重地摔上了门,把顾槐剧烈的咳嗽声挡在门里。
烦。烦。烦。
真他妈烦。
憋屈。
顾飞泉猝不及防地飞起一脚踢向垃圾桶,在旁人看过来的诧异的眼光里挨个瞪过去吼了一声:“看他妈什么看,没见过人发疯啊?”
路人纷纷避开他。
顾飞泉把弄倒的垃圾桶扶正,走出几步,又在街头跟疯子一样地大叫,有人看着他,低头在手机上摁下几个数字,抬头却见那位“疯子”冷静地盯着他:“哥们,去喝一杯吗?我请客。”
报警的哥们吓得拔腿就跑。
顾飞泉刨了刨头发,感觉自己现在是有点儿变态,变态想去喝酒,他打开手机找了一圈通讯录,铁哥们是不少,
随时电话能约出来,但他怕酒后秃噜出去什么话,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一个都不敢找,最后打了辆车,回了顾宅,从楼下抱了满怀的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哭又笑,喝了个人事不省。
“顾总,今天顾飞泉没来上班。”林至在办公桌上放下咖啡,提了一句。
“为什么?”顾砚秋更是随口一问。
“不知道,不过公司都说是因为你,你不是扶摇直上了吗,他就那什么了。”林至顿了顿,说,“但我觉得他这样是不对的,之前你和他不对付的时候,他压你一头,也没见你翘班啊,还一连翘了两天。”
“两天?”顾砚秋微微蹙眉。
林至回答:“是啊,他昨天就没来。”
顾砚秋咬了一下下唇,重复了他的话:“昨天就没来?”
林至点头,再次确定:“是的,而且连假都没请,是不是太狂了点,顾总,咱能借机把他炒了么?省得以后给你添乱。”
顾砚秋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林至感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连忙收声,恭谨道:“我出去了。”
顾砚秋提醒道:“以后不该你说的,不要乱说。”
林至头垂得更低:“是。”
“出去吧。”
林至倒退着到门口,将办公室门带上。
顾砚秋十指交叉,抵着自己的下巴,凝神细思了一会儿,给顾飞泉拨了个电话,意料之外的,那边很快接起来:“砚秋。”
青年低沉略带磁性的嗓音问道:“怎么了吗?”
顾砚秋手指摩挲着办公桌面,问:“你怎么没来上班?”
顾飞泉爽朗笑道:“你不是说让我演戏吗?我琢磨着干脆翘两天班,你看我演得好不好?”
“……”她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没想到是这个原由,顾砚秋哭笑不得,“演过了,赶紧给我回来上班,公司没你不行。”
“我有那么重要吗?”
“有,下次再不请假直接翘班,我就炒了你。”
“顾董好大的威风啊。”顾飞泉笑道,“那我下午就去公司。”
“快着点。”
“知道啦知道啦。”
“下午见。”
“下午见。”
顾砚秋把电话挂了。
电话这头的顾飞泉瘫在地上,手机从掌心滑落到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他周围布满了空酒瓶,像条搁浅的鱼一样艰难地喘着气,好像一通电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似的。
他一动不动地接着躺了十来分钟,长腿一伸,扫开脚边的易拉罐,慢慢地把自己从一滩烂泥聚成个人样,他屈着一条胳膊,靠着床坐着,抬手,仰头,把睡前没喝完的那罐酒一饮而尽。
半小时后,淋浴间里传来淋水的声音。
顾飞泉刮了胡子,换上清爽的衬衣,套上西装长裤,搭配上次顾砚秋给他买的领带,出了门又是衣冠楚楚的顾家大少。
下午刚上班,林至又跑来汇报顾飞泉的最新消息,义愤填膺的:来上班了,穿得人模狗样的。
顾砚秋淡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下去。
林至又在心里感慨顾砚秋果然不愧是做老板的,喜怒不形于色。
顾砚秋任由他误解着,也不戳穿。
这两天冉青青给顾砚秋送过来不少林氏的资料,她除了要管理正在紧要关头的天瑞以外,还要了解一个全新的企业,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
好在林阅微对自家的公司很了解,顾砚秋不用再去读一些佶屈聱牙、没什么大用却又不得不看的介绍文字,林阅微深入浅出,顾砚秋一边享受着林阅微的按摩,一边轻松地把信息给吸收了。但那边交过来的项目,却是必须要亲自过目,而且要记下来的,白天没有空,晚上有时候要出去应酬,只能熬夜去看。
她不睡,林阅微也不睡,给她泡牛奶,捏肩捶腿,泡牛奶还好,捏肩捶腿就不行了,顾砚秋受不了这个,老是心猿意马,捏着捏着就把人抱怀里来了,抱着抱着亲起来了,亲着亲着压在了书桌上,差点把牛奶打翻。
林阅微拿着剧本过来:“那我在沙发上看剧本好吧,离你够远了吧?你这个禽兽。”
禽兽顾砚秋勉强同意了。
林阅微刚看进去两页,在剧本上做标注,便听得耳旁淡淡一声:“微微。”
林阅微抬眸:“怎么了?”
顾砚秋头也不抬,说:“过来亲我一下。”
林阅微把盘着的腿从沙发上放下来,哒哒哒地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要走。顾砚秋抓住她手,说:“再亲一下。”
林阅微在她右脸又亲一下。
顾砚秋仰起下巴,邀吻。
林阅微最后在她嘴唇上重重印了一下。
顾砚秋松开了手:“好了,回去看剧本吧。”
没过多久。
“微微。”这回这一声比方才软糯。
“又怎么了?”林阅微拖鞋还没脱。
顾砚秋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
林阅微回答:“困了就睡觉吧,明天看。”
顾砚秋哈欠连天:“不行,我得看完,明天有明天的工作。”
林阅微:“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咖啡不管用。”顾砚秋说,“你来亲我一下。”
林阅微:“……”
这次亲了很长时间,林阅微呼吸急促,推着她的肩膀:“你还看不看文件了啊?”
“看。”顾砚秋脸颊在她颈间蹭来蹭去,依恋得紧,喃喃道,“我马上就看,让我抱一会儿。”
林阅微看她眼角都熬红了,不由心疼道:“我们去睡觉吧,明天再看来得及的。”
“不行。”顾砚秋深深嗅了一下她的气息,顷刻恢复了精神百倍的样子,“行了,你回去吧,我可以继续了。”
林阅微去给她泡了杯咖啡过来。
顾砚秋坐在椅子里,仰着脸看她,很乖又很诱惑地说:“谢谢老婆。”尾音巧妙地拖长,听得心尖都在跟着轻颤。
林阅微差点儿化身为狼。
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快点看吧,早看完早睡觉。”
“你要先睡嘛。”
“我不睡,我等你一起。”林阅微说,“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顾砚秋解释道:“我说的这是嘛,是口麻的那个嘛,不是马字的那个,我让你先去睡。”
林阅微揉了揉她脑袋,笑道:“不用了,你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我睡过一觉了,现在一点都不困啊……”她张大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顾砚秋撇着嘴看她。
林阅微被秒打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自如道:“反正我不困,你再这么磨磨唧唧下去,今晚上都不要睡了,你忍心不让我睡觉吗?”
此话一出,顾砚秋立马埋头工作,不忘宣扬口号:“我爱工作,工作爱我!”
林阅微在旁边添了一句:“我也爱你啊。”
顾砚秋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之后可算是消停了一阵。
大概一个小时后,顾砚秋的传唤又到了:“微微。”
“怎么了?”林阅微待命。
顾砚秋放下手里的笔,揉着自己的手腕,撒娇说:“我手疼。”
林阅微跑过去给她按摩手腕,边按边问这里那里的疼不疼,担忧道:“会不会是腱鞘炎啊?”
“可能吧。”顾砚秋看着自己的右手,唉声叹气地说:“我这手,白天要工作,晚上也要工作,日以继夜,辛苦得很。”
林阅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下手重重一按,顾砚秋惨叫一声:“谋杀——”她在林阅微锐利的目光下将话咽了回去,改了口,轻声地“哎”了声:“我这不是活该么。”
林阅微满意地摸摸她的脸。
晚上依旧用了手,但这次是林阅微去就的手,不是手来就她,算是别出心裁地给顾砚秋减负了。
一晃就到了周末——顾砚秋和尹灵犀约定去拜祭尹妈妈的日子,顾砚秋定了两张上午飞往s市的机票,一起从家里出发。
途中时间不是很长,落地刚刚到午饭时间,尹灵犀亲自去机场接的人,站在出站口很显眼的位置,她外貌显眼,站在哪里都显眼,手里拿了个木质的小牌牌,上面写着顾砚秋的名字。
林阅微眼神好,大老远就看到了,酸不溜秋地说:“顾总真有排面。”
顾砚秋最听不得她这语气,低声回敬说:“下次你下飞机我给你把机场能写字的地方都包下来,全都打上你的名字,我要在地上铺满鲜花,摆出爱的形状,我还要在人群中央,双手举着你的灯牌,大喊一声:林阅微,妈妈爱你!怎么样,够不够排面?”
林阅微听到前几句气就消了,觉得顾总不得了,现在越来越幽默,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有毒啊。”
顾砚秋接话道:“我有没有毒你不知道吗?你不是吃过吗?”
突如其来的骚,闪了林阅微的腰,她手指着顾砚秋“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砚秋一把搂过她腰,贴近自己:“别你了,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鸣谢小扣子、懒人一枚的深水
四舍五入也是日了万了,跪在地上的石榴榴捏着小手帕嘤嘤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