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老爷眼看着打了一百六十大板,他居然还是没有松口,很是生气,还要再打。旁边的书吏赶紧劝解,说:“老爷息怒,暂时不要再打了,免得真把人打死了,只怕不好交代。”
按照律法的规定,衙门在对人犯进行刑讯时,如果人犯受刑不过死了,只要是在立法规定的限度内,没有超过,长官是不承担责任的。但如果说超过了立法的规定,那长官将会被问责。
而按照立法的规定,刑讯每日杖责不超过一百,但是这一天已经达到了一百六,远远超过了律法规定的数量。知县老爷还要接着打,那更是严重。书吏眼见这轿夫被拖上来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实在不能再打,否则会出人命的,这才劝阻。
之前管知县也是气糊涂了,听到书吏解释之后,觉得有道理。这才惊堂木一拍,说了声退堂,将人犯押回大牢关押,并叫郎中来替他疗伤,等着伤好之后再行审讯。
轿夫被衙役用一块门板抬着送到了大牢,他已经没办法站起来了,到了大牢之后,交给牢头。
老爷的轿夫跟衙门的刑房书吏朱小吏的新婚妻子私通,这件事情已经在衙门传的沸沸扬扬了。其实这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只不过那时候朱小吏因为谋杀前妻被打入了死牢,要是朱小吏真的被押上刑场处决了,他妻子另外改嫁,那谁也不会说二话。
可是偏偏已经承认杀人的朱小吏被无罪释放,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在这些人看来,连罪犯自己都认了罪,为什么不能定罪呢,实在想不通。但想不通也没办法,人家卓然是上官,又有尚方宝剑,奉旨查案,说了就算,只能接受这个他们想不通的结果。既然人家回来了,那他妻子跟跟人私通那就成了犯罪了,当然是要受到处罚的。
所以牢头对这轿夫没有半点同情,而且这轿夫平日里仗着给老爷抬轿子,在衙门里着实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更惹人厌。于是牢头便吩咐给轿夫上了重枷,单独关在平时用来关死囚的地下室。
那地下室阴暗潮湿,冬天冷得跟冰库似的,只有一些杂乱的稻草,连被子都没有。因为牢头听说了知县老爷对这轿夫很生气,居然超出了立法,狠狠打了他一百六十大板,可见连老爷都不待见,那就没必要对他客气了。
这轿夫脖子上的枷锁重达五十斤,就算是一个壮汉扛着都没办法长时间保持坐姿,只能歪着身子。而木枷太大,连躺都没法躺,所以带这种木枷是非常受罪的。
到了晚上,禁卒提了一簸箕的黑面馍馍和稀饭,挨个监牢的发吃的。到了死囚牢,见轿夫蜷缩在墙角发抖,还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这禁卒便冷笑说道:“你睡人家媳妇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呢,听说你还把人家媳妇给害了,还死活不肯说去了哪。我告诉你,这就是作孽的下场。你估计一顿饭不吃也不会饿死,身子那么壮。再者说了,牢里的这种粗茶淡饭你也未必能入口,所以还是省着点,给别人吃吧,哈哈哈。”
说着,连稀饭和黑面馍馍都没有给他便转身走了。出到牢房外,后面跟着他禁卒小声的问牢头道:“不给他吃的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他以前可是抬轿子的,身体壮的很,虽然挨了一顿板子,饿一顿有什么打紧的。他要是还懂事的话,立马的,叫他的家人把银子送来,才有的吃有的喝,不然一天给他吃一顿稀饭就行了,把命吊着,不至于饿死。”
另一个禁卒呵呵笑着说:“是呀,这小子睡了人家小吏的媳妇,还跟没事人似的,老子一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人家小吏的门路很野,他连死罪都能够赦免,我听说知县老爷县尉可都对他没有用刑的,他自己供认杀死了他的前妻,这样的罪都能够洗脱干净,可见这家伙背后有人。我听说他攀上了开封府判官老爷这个高枝。会不会是把他媳妇儿给判官老爷送去了?——他媳妇长的模样倒还俊俏,特别是一扭屁股一抛媚眼,那骚劲,简直要人命!”
“哈哈哈。”
牢头哈哈大笑,拍了那禁卒的肩膀一巴掌,说道:“你小子想象力倒是丰富,居然能想到这一招去,不过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兴许就是朱小吏把他那骚呼呼的媳妇儿给判官老爷送去了,这才换得他的自由。要不怎么媳妇不见了呢,还装模作样地到处找,说不定此刻就躺在判官老爷的被窝里呢,哈哈哈。”
两人越说越来劲,禁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牢头准备交班,他值了一夜的班,可以回去休息了,休息之前,要把差事交给来接班的另外一个牢头。接班的牢头和他两人一起把整个牢房巡视一遍,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他便可以走了。那牢头来了之后,两人拿着钥匙,带了两跟班,挨着个的转悠。
封丘县的牢房不算大,关的人也不多,很快就转了个遍。最后转到的是关押死囚的地下室,这里有好几间牢房,但基本上都是空着的,因为现在并没有判了死罪的犯人关到里头,这之前曾经关过朱小吏,不过人家现在已经无罪释放,又回到衙门当差来了。
其实两个老头都有些紧张,因为这之前朱小吏关在他们牢里的时候,因为拿不出钱,没少吃他们的苦头。没想到人家现在回来了,而他和这刑房的牢头又是直接打交道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都颇为尴尬。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好好请朱小吏吃顿饭,免得到时候被他报复,听说这小子路子很野的。
两人到了牢房之后,基本上都想到的是这件事,而地牢里现在关押的唯一的罪犯便是原来知县老爷的轿夫了,他被关在最后一间牢房里。两个牢头走到牢房前瞧了一眼,只见那轿夫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歪着头,脖子上重重地枷锁押得他的腰都快弯了。
牢头将一大串钥匙在栅栏上铛铛敲了几下,叫道:“喂,死了没有?没有就给老子坐好,不然今天没得饭吃。”
里面轿夫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还是保持着歪着头的样子。
两个牢头相互看了一眼,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却还是没动静。
一个牢头说道:“这轿夫怕不是病倒了吧,昨天可是挨了一百六十大板,衣服被冰水凉透之后也没拿干衣服给他换,最好还是进去瞧瞧。”
说罢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迈步走了进去,一直来到墙角,用脚在轿夫的腿上踢了一下,说道:“醒醒,天亮了。”
轿夫身子又歪了歪,不过两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动作并不是轿夫自己主动的动作,而是挨了那一脚之后,身子被踢歪过去的。
另一个牢头便推了他一把,这一推之下,那轿夫竟然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人却保持着坐的姿势,右腿居然凌空抬了起来,一动不动,就跟一个木头雕刻的玩偶似的,着实怪异吓人。
两人都大吃一惊,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俩在监狱里干的时间可不短了,监狱也经常死人。所以知道有些人死了超过一个时辰以上身体就会变僵硬,好像叫尸僵。——难道这轿夫竟然死了吗?还是在故意吓唬人呢?
他立刻伸手在轿夫的鼻子上探了下,竟然真的没有了呼吸。
那牢头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说道:“好像,好像没气了。”
“怎么可能?”
另一个牢头伸手在他的鼻子上摸了摸,果然感觉不到呼吸了。又伸手到他脖子上摸了一下,他脖颈的脉搏跳动也已经没有了,而且摸在手里觉得就跟摸一块冰似的。
“完了,真的死了……”
管知县得到轿夫死亡的消息时,他正在内宅吃早饭,手里拿了个白面馒头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跑进来的门房慌慌张张地告诉他说,牢头过来禀报说,被关在大牢里的轿夫已经死了,顿时惊得手里的馒头都掉到了地上。
管知县顾不得吃早饭,慌慌张张的来到了大牢,县尉老爷已经得到消息赶到这儿了,正一脸惶恐地望着他。查验过尸首之后,叹了口气,很是沮丧的对县尉说道:“你赶快将此事,上报开封府,并告诉监察御史,请他来查验。在开封府作出最终裁决之前,衙门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
说罢背转身,很是落寞地往外走去。
县尉眼珠一转,赶紧追了上去,压低声音说道:“老爷,先别着急,兴许这轿夫就不是因为刑讯过头而死的,说不定是他自己有病,突然病发而亡,这个谁说得准呢。就像朱小吏他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就这样还被卓然判官查出来他前妻不是被打死的,依旧把他的案子给撤了。我们是不是请卓然判官来查一查,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受刑不过死的,若是他本身就疾病或者别的导致他死亡的缘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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