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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锁南枝_七(1 / 1)

雨在天色将阑时停了,白日放了个大晴,直到日偏西依然有一阵阵的泥土香气扑窗而入,垂挂在窗前的柳枝随着风飘舞,仿似绿海翻波。

临窗的人儿也是一身秾绿的华裳,缠臂的披帛上坠满了璀璨珠络,与之相对的则是一张苍冷而黯淡的脸庞,无色,无神。青田朝穿衣大镜中自己的倒影盯上一盯,无所谓之地调开眼,去到梳妆台的镜前坐下,“李一梳来了没有?”

李一梳是个待诏。待诏就是梳头理发的手艺人,其中有一类专事出入花楼服侍妓女。槐花胡同一带最出名的待诏就是李一梳,真名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人不过二十来岁,不单会梳上百的巧样新髻,而且篦头、取耳、松骨桩桩拿手。怀雅堂的姑娘们常日不过由老练的丫鬟、老妈子篦头梳髻,可一旦遇有重大场合,皆要叫李一梳来做头。

今日是户部尚书的公子柳衙内做寿,在棋盘街扬州会馆包场大宴一干狐朋狗友,京中的名妓十有八九都接到了局票。叫青田出局的正是寿星柳衙内本人,亦是她相交多年的一位客人,故此不得不费心打扮,盛装出席。

听见青田问,暮云捧来一件梳头用的披肩,一面与她搭在肩上一面答道:“早都来了,姑娘那会子还没起,被妈妈叫去照花姑娘房里了。说让李一梳给她梳个漂亮发髻,不能歪歪剌剌地就去了。”

青田略一沉吟,“今儿照花也去?谁叫她的局?这么快她就有名声传出去了?”

“她有什么名声?”一语未了,已传入段二姐爽快的大笑。只见她一手撩门帘,一手扯着照花就进了屋,“正是要借你的名声提携你这妹子亮个相!今儿虽没人叫照花的局,你只把她带在身边,你这花魁一进场,保险百十双眼睛齐刷刷都在你身上,看见你就不能不看见她。难得京中的贵公子今儿云集一堂,说不准就有哪位金主看中了我们照花,愿意替她点大蜡烛。”

良家女子的初夜都讲究个洞房花烛,而妓女的初夜是没人陪着拜天地祖宗的。下等的土窑子不过多花百来钱,一等小班则须以重金买动掌班,并替雏妓置办家私首饰,这才换得到花烛一对,以做破处之喜,引称为“点大蜡烛”。

青田闻之不觉愕然,拧过脸直瞪段二姐,“怎么这么早就要点大蜡烛?”

“早?不早啦。”段二姐把手于鼻前一扇,“你还当你们那时候哪,十三岁开门做清倌人,拖到十五六才开苞?哼,现在呀,十三岁开苞都算晚的。就旁边的雨花楼,也是新买进的一个小倌人叫什么‘鲍六娘’,才十二岁半,上一节也开了苞,红火得不得了,你见过吧?再说了,自从惜珠——,唉,院子是个啥情形你也看见了。蝶仙和对霞不去讲,凤琴嘛,清倌人做了两年多,至今没有人替她点大蜡烛,像她那样,有人拿一百两银子来我就让她走了,没有人要啊。你照花妹子可不一样,我看得不会错,一准儿是台好生意,人人抢着要。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模样,哪个男人会不爱嘛!”嘴里说着,手就把照花推来前头。

青田仰首细观,见照花外披着一件透明软纱的开胸半臂,内里是细白绫直身,以工笔绘着细碎的黄水仙,低低的圆领直露出一点锁骨来,合着领缘,项上压一带拇指粗的双股金索环。头发梳做清清简简的一对双螺,梳法却别致,是以一支支的五色花针绾起了发梢,微一摇首便有清丽的色泽隐现于发间,环髻又束着两缕嫩黄色丝带,直垂在肩后,婆娑扶风。洁净的窄额前洒几缕子垂发,好似直垂入眼睛里,把天生的一段无辜韶华呼之欲出。

青田已能想象出,当她与照花一起入场,所有人都会盯着这二七小佳人窃窃私语:那是谁?——固然,与她丰盛醇厚的美比起来,照花的美仍是生涩而小家子气的,就像一道一层层铺满了鱼翅、鲍鱼、海参、鸡鸭……在文火上煨了几天几夜的一品锅,与一道轻撒了一匙蜂蜜的水豆腐。可对于那些脑满肠肥的饕餮者,兴许,后者的清爽与干净是更诱人的。

青田的胃里升起一股酸液,是嫉妒,她在嫉妒照花,但即刻间她就暗自苦笑,一盘已被吃掉多半的大菜嫉妒即将被端上桌迎接宰割的甜点?等待着两者的,无非同样是人腑脏深处的饿与恶,还有堆满了动物尸骸的垃圾堆。

她望着装点一新的照花,凄楚翻涌,却只近乎慈爱地笑笑,抬手抚了抚她白里透红的少女面皮,“漂亮,真漂亮。”

照花本有些忐忑似的,却因这称赞而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段二姐也笑得合不拢嘴,一行不带歇地叮咛照花道:“出局的规矩妈妈都跟你讲过了,一会子你就乖乖地跟着大姐姐,只看姐姐是怎么做的,心里记下来学着,不要多说话,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问姐姐。万一一时找不到姐姐,叫老妈子去传话,自己不要到杂人里乱走,知道吧?还有啊——”

“妈,”青田把手绞进头发里拆下了两根发笄,随意盘起的一头漆发便滑落于后腰,“你同妹妹到外面说话,我还等着梳头。”

“哦,瞧我这记性,快叫李一梳进来给姑娘梳头。”二姐手拉着照花往外走,又折首对青田笑道:“那宝贝女儿你慢慢梳妆,不着急,我叫他们先备车。”

出门时迎头正撞上李一梳,后生手拎着梳头匣,先唤一声“段家妈妈”,再唤一声“照花姑娘”,伶俐俊俏的脸上有一双不笑也是笑着的桃花眼。照花瞥了他一瞥,小脸就一红,埋首与段二姐去了。

李一梳放落门帘,微曲着腰走来了妆台边,“有日子不见,青姐儿可消瘦了不少,看着倒像那鼓词里唱的‘病如西子胜三分’了。”

暮云素知青田不爱李一梳的油滑,便把薄薄的眼皮斜斜一掀,“哟,有日子不见,你倒学会吊书袋了。”

“呵呵,青姐儿可要先做个松骨按摩再梳头?”

“你可想得真美,去,手别往姑娘肩上碰,赶紧梳头,没的叫照花姑娘干等着。”

李一梳笑应着将梳头匣打开,一件件地排出大梳、通梳、篦箕、剔帚……“话说这新来的照花小倌人可当真水嫩得紧哪!”然而他马上自觉不妥,急接一句道:“所以小的才与她梳了双螺髻,正显出这一份清纯可人。青姐儿就不同了,身为花魁娘子自该以贵气取胜。这一身衣裳就很妥帖,又华贵又抢眼,只是眼下正是伏天儿,若头也梳得太复杂恐叫人看着燥气。既然是跟照花小倌人一道出局,不妨也梳个清爽些的发髻,只多用几件贵重的头面,才显得贵而不繁、艳而不妖,不知青姐儿意下如何?”

“随你。”青田恹恹而答,就手取过撂在妆台边的一本琴谱,垂目翻看了起来。

屋内很快就弥散开桂花油的甜香,李一梳快手如风,梳底生花。几个抹桌拭椅的丫鬟谁也不出声,各自做着手内的活儿。只有白猫在御躁动不安,一会儿从脚凳蹦去到高几,一会儿从高几蹦去到窗台,复在地下来回地踱几圈,“嗖”一声,只看见一条白尾一晃,已闪身进里间。同一刻,外间却闪身进来个人,是小丫鬟桂珍躲在那儿扒拉手,“暮云姐姐,暮云姐姐——”

暮云刚捧出青田的嵌螺钿紫檀大首饰盒,正一一揭开其内的小锦格,头也懒得抬,“做什么?”

“小赵在下头找你。”

也不知暮云揭开的格子里装的是红宝石还是红玛瑙,反光映在她脸上,那样红。她狠啐了一口,“桂珍你这小蹄子可是赶丧出身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这样着急着慌来报?没看见我要跟局?下去!”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桂珍听得出却不敢回嘴,倒是青田闻曲知音,自琴谱中抬起了双目,“小赵找你,你就去看看吧,我还得一会子呢,你只管去。”

带着一身的喜气,暮云去了。她去了很久,却带回了一脸的晦气来,活像是撞了鬼。青田奇怪地望一望,自镜中与暮云的目光相交,猝然间她的心轰隆一震,就懂了。

背后李一梳的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下一波一波地传上来,遥远而失真:“好了,青姐儿您瞧瞧。”

青田愣愣地撤回眼光,看向自己的倒影。李一梳替她于两耳挂起了翡翠连金的璎珞耳坠,髻前环扣着一径水汪汪碧莹莹的翡翠珠冠,自冠上翻起的是弯若曲水、松若流风的百合髻。

百合,多好的花儿。百年好合。

然而这张脸却分明是一张弃妇的脸,写满了离怨与枯萎。青田摸过妆台上的一只白玉盒,自盒中挖一抹水粉,缓缓地在掌心揉开。

“所有人都下去。暮云,半刻钟后,请他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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