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眨巴了两下眼睛,既不羞赧,也不恼怒,反而更加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强了你似的。”
虽然知道她是装的,可是她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瞅着他的时候,方戒北的怒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顿时烟消云散。
过了会儿,反而生出一种羞恼交加的情绪,松开她,把她推了回去。
方辞却没打算这么放过他,玩兴上来,拄着头跟他说:“我记得是半推半就啊。怎么就成了我勾引你了?”
是个人就忍不了她。
方戒北一脚油门,车重新上了路。
思绪却有点儿远。
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来他的房间,每当放学后,他安静地坐在窗前做功课时,她就抱着自己的一沓作业本可怜兮兮地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说,哥,我不会做。
他问哪道不会做。
她就说哪儿都不会。
深知她的性格,方戒北心里头明白,她这是暗示他赶紧把自己的作业本乖乖交出来让她抄。可他这人偏偏又有自己的原则,说不让她抄就绝对不让她抄,宁可翻开作业本,一道一道给她讲解过去。
方辞每每气得跳脚,说他是个“小老头”。
后来,她倒也习惯了。
他的讲解并不枯燥,而且,大多时候她也不是为了听讲解,常常拄着头一直望着他走神。这种时候,要是被他发现,他就会用笔杆敲她的头,让她专心点。
方辞就扁扁嘴说,就不专心,就要看他。
有时候说着说着还要闹起来。
方戒北就只能用哄的。
谁让她是他的小祖宗呢。
当然,也有哄不过来的时候。高考结束后,她觉得自己考得很差,一连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那几天连一日三餐都是他给她端进去的,就差喂食了。
每次进去,都能看到她抱着她那个等人高的卡通抱枕,撅着嘴巴靠在床头,穿着她那身小熊维尼的两件套睡衣睡裤,见了他,也只是凉凉地白他一眼。
“真考那么差?”他坐到床边问她。
方辞把半个头埋到枕头里,抬头望着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
方戒北很不厚道地笑了。
她发了狠,瞪他,命令他不许笑。
他只能妥协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笑了。
她又泄了气,说她要是真的考的很差,就要被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看他,她好舍不得啊,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她素来是个聒噪的,方戒北却是个安静的,她说,说完好几句,他确认点点头,或者说一声“好的”。
方辞也不在意,其实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能倾听就好了。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她居然走了狗屎运,上了一所名校。查完成绩后,她高兴地跳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往他脖颈里蹭,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挂了好久都不肯下来。
晚上,他例行洗好澡,准备熄灯睡觉了。
她在外面敲他的房门。
他过去开了,她就笑着进了屋子,还抱着一床被子。
他问她你抱着被子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委屈地说,她那房间有老鼠,她好害怕呀,就想呆在他这儿呆一晚,睡地板也没关系的,说完,又是委屈地瞧着他,抱着被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怎么可能让她睡地板,心里也疑惑,这房子里怎么可能有老鼠。心里疑惑,他就问她了。
她很生气,瞪他,说,难道她还会说谎吗?
他从小就让着她,加上两人之间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没有强硬地撵她出去。不过,换成了她睡床上,他谁地板而已。
可她很不安分,在床上还老是翻身。他就问她,是不是渴了,想喝水?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百叶帘半遮不遮地挡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昏暗的光斑。她没有说话,比平日要沉默,过了会儿才轻轻地说,她有点儿冷。
方戒北怔了怔,柔声说,那他把他的被子也给她盖吧。
早春的天气,夜间确实是有些料峭寒意的。他想到这点,起身去关上了窗,折返到床边问她,现在还冷不冷了?
她既不说冷,也不说不冷,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望着他。她比往常要沉默,也要奇怪,见他望过来,还垂下了头,揪了揪手里的被子。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望着他。
方戒北并不是一个驽钝的人,意会过来,手心也出了一层汗,有点紧张。
她靠过来抱住他,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声音有点儿发颤,说,以后不能每天见到他,她会想她的,然后又问他想不想要。
他有些踯躅,又有些冲动,后来把她放在那床被褥上,亲吻她的额头,除去她的衣服……如今想来,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那些只停留在记忆里的青葱岁月,在往昔深处发酵,每一次品都有不同的味道。
……
方戒北把车开去了京西的干休所,带着方辞先去看了老爷子。老爷子已经安顿下来了,叶教授和几个专家、弟子在给他做身体检查。
方辞问了,才知道老爷子这段日子睡眠不大好。
“也许我有办法。”方辞说。
方戒北说:“你以后多来陪陪爷爷,他就能睡个好觉了。”
“我没有说笑。”方辞说,“我是学医的。”
叶教授也笑着说:“那天见你拎着那个老医箱,就知道你也是个中医。”
秦婉心里想,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懂中医?
之前她就对叶教授格外关注这小姑娘颇有微词,如今心里更加不屑。不过她不是高彦之类的小年轻,再不屑也不会说出口。再者,看方老爷子对她的态度,她应该跟方家关系匪浅。
她犯不着去得罪人。
经过一番望闻问切,方辞趴在榻前对老爷子说:“教授说的没错,您这是心胸郁结,多走动,放宽心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您的。”
老爷子只注意到了最后那句:“你可得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可别食言而肥。”
方辞笑着点头,伸出小拇指跟他拉了勾。
多大的人了啊!
方辞打开药箱,取出她的针包:“虽然心情很重要,可是您这病,时间也久了,我给您扎上两针,舒活一下经络吧,有助于睡眠。”
现在,秦婉心里更加觉得这小姑娘太会装腔作势了。
这个年纪,她会针灸吗?
可是,方老爷子显然很信任她,都没过问一句,就让她动手了。
方辞也没有废话,取出一根如毫毛般粗细的细针,从他虎口的穴位上研磨着扎入,手法很稳。
秦婉见状,倒是微微点头。从这一手来看,她还是有些功底的。可是再看下去后,她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方辞的动作逐渐加快,可动作依然很稳,认穴奇准,且扎的穴位都是理论上相冲的的穴位,最后一次扎入阳溪、商丘和阳谷三穴,在中医的医经中正好呈犄角之势,是大忌。
秦婉本想出声制止,谁知方老爷子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都清明了些,说了句“舒服”,尔后竟然沉沉睡去。
秦婉大吃一惊。
针灸虽然是中医的常见治疗手段,见效却是很慢的,什么时候有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想起来该就记一下这小姑娘刚才是用什么手法扎针的,扎的又是哪些穴位,可只怪她过于轻视,根本没有在意。
其实她不清楚,就算她知道方辞扎的是什么穴,也是没办法偷师的。方辞祖传的这套针法,扎针手法很独特,需要从小开始练习,没有十几年的苦工是练不出来的。
且这穴位的辨认也与一般的针灸辨穴不同,走的是逆阴阳的路数,旁人根本没办法理解。想要认准这穴位,还得熟知阴阳八卦和风水学,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明白的。
叶教授都啧啧称奇:“改日我一定要跟你讨教讨教。”
“岂敢。”方辞收好针包,谦虚地笑了笑。
这时,老阿姨进来说,有人过来造访。
老爷子睡了,这儿就是方戒北主事,他问是谁。
老阿姨说:“闫婉夫人,点名要见方辞小姐,好像很急的样子。”
方戒北望向方辞:“你和婶婶很熟吗?”
方辞都怔了怔,下意识就摇头。
闫婉找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