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方辞还是妥协了:“你领路吧。”
“不逞能了?”
方辞觉得,方戒北约莫是笑了一下的。她心里越发发堵,只当没听见,默默跟在了他后头。
两人并肩绕了两段路,到了东门附近的一家小卖部。
老大爷是十几年前带着老伴和孩子来这儿的,当初礼堂和体育场还没翻新前就在这儿了,这一带的孩子,只要是土生土长的,他都认得。
视野里两个年轻人在空荡荡的路面上越来越近,老大爷扶了扶眼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到了近前,他才惊喜地指着方辞说:“小姑娘,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方辞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比成年男人巴掌还大的棒棒糖,递过去:“给。”
老大爷怔了怔,一时没去接。
方辞摇了摇手里的糖:“您不记得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赊过一根棒棒糖,您的孙女说,让我以后补上就成。”
老大爷这才想起来,嘴里说着“不用了”,方辞还是强硬地把棒棒糖塞入了他的手里:“我又不是无赖,赊账怎么能不还呢?”
说完就拉着方戒北一溜烟跑了,似乎担心这大爷还要跟她掰扯谦让似的。
老大爷在后面笑,回头拨了门帘找自家的宝贝去了。
方戒北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隔了四年的事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方辞说:“怎么不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结婚的日子,一辈子就一次,可等了两个小时,新郎都没有来。”
方戒北:“……”
方辞驻足,扬起手臂搭住了他的肩膀,笑呵呵地靠近他,饱满的唇瓣像水灵的樱桃,不染自艳,仿佛要亲吻他的唇。他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可到了近前,只有毫厘了,她却停下来,望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方戒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
她又说:“这是你欠我的,好好受着吧。”
随即面无表情地放开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只留了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
方辞比方戒北早到,李嫂亲自来给她开的门。
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几乎没有变过,方辞由衷地赞了两句,说得李嫂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就往里面走:“老爷子一早就说过了,你要过来,我多炒了几个菜。对了,小北呢,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方辞笑眯眯说:“后面呢。”
可她是个小恶魔这件事儿,方家人谁不知道啊,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她露出这种表情,准是干了坏事儿。
李嫂沉默了会儿,进屋的时候低声和她说:“小北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误会不能讲开了?非要这样彼此折磨怨怼?”
方辞含糊其辞:“谁耐烦跟他吵了?”
“不吵就好,不吵就好。”别的话,李嫂也不说了。小两口的事儿,只能小两口自己解决,旁人啊,插不上手,也没法插手。
最好两人能多点儿理解,自己想通。
饭还没好,方辞和老爷子打了招呼,在沙发里坐了。
老爷子却对她说:“都没有碗了,难道你还要回你那个小医馆哪?留下来吧,你的房间我天天让李嫂打扫着,进去就能住。”语气里,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儿讨好。
方辞有些为难。
李嫂拉住她的手劝:“老爷子就盼着你回来呢,你跟小北的事儿,是他不对,可这干老爷子什么事儿啊?你这样,不是让他老人家心里难受吗?他都年纪一把了,小姑奶奶,你就别折腾他了。”
老爷子也说:“老头子都半只脚踏入棺材里的人了,这一生也算顺遂安乐,只有这一件事,真觉得对不住你。你这样,以后老头子去了下面,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姥姥?”
老爷子重承诺,这一点,方辞也是知道的。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方辞也不想惹他生气难过,点了点头说:“那好吧。”
老爷子喜出望外,招呼李嫂上楼帮她收拾房间。
“别,我自己去,您忙着吧。”方辞忙拦住李嫂,自己上楼去了。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很大,向阳,两面落地窗,平日通风很好。方辞拉开了窗帘,用开了玻璃门,只留了隐形折叠门防蚊。
因为她常年不回来,房间虽然天天打扫,却没有铺被褥。她去储藏室翻找了一下,发现被褥和衣服都放在相应的橱柜里,很方便寻找。
她找到了以前的卡通如绒被,细心地铺上。
身后忽然有个尖刻的女声响起:“你谁啊?”
方辞回头,发现是个穿着浅蓝色圆领收腰裙的年轻女孩,留着披肩长发,正狐疑不定地打量她。她目光上下扫了方辞两眼,皱着眉开口:“新来的保姆吗?”
话是这样,可她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方辞怔了一下,回答说:“不是的,我是客人。”说完就低头继续整理床褥了。
沈罗菲是新来的菲佣,还在燕京大学上学,此前没有见过方辞。见她打扮,似乎真的不像菲佣,可如果是客人,又怎么能随意出入主人的房间呢?而且,关于这间卧室的事情,李嫂之前就和她说过。
沈罗菲出身不好,但是跟着李嫂一块儿进了方家后,来来往往接触那些显贵人物,渐渐的,眼界也高了起来,骨子里就自然而然升起一种对旁人的轻慢和存疑态度。比如她看待此刻的方辞,就像看待不清楚自己身份、不懂规矩的小姑娘。
她多少是有点以半个主人自居的。而且,这个年轻女人的长相,让她本能地不喜,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自卑的厌弃。
于是,沈罗菲对方辞说:“这房间不能乱进的,你快出来吧。”
方辞怔在那里。只怪刚才说的太满了,现在想要反口也别扭。
停顿的功夫,沈罗菲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加重了语气:“麻烦你出来一下,要是让夫人他们知道,会责怪我没有看好房间的。”
方辞正为难,方戒北就上楼了,在身后楼梯口解释了一句:“这就是她的房间。”
沈罗菲听到他的声音就连忙回头,谦卑地垂下头,心里又不解,小声说:“这位小姐说,她是客人……”
“她是……”方戒北顿了一下,目光复杂,改口说,“方辞。”
方辞的名字,沈罗菲也是听过的。不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方家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听说她姥姥是一代名医,曾经救过方老爷子的命,所以方家人对她极为礼遇,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留给她。
但是,她听得更多是便是这个美艳的小姐和方家小少爷那段暧昧旖旎的往事。
以前,她一直都以为是讹传。这个方辞在旁人的嘴里,被吹得神乎其技,就差貂蝉复活西施在世了。人的长相,大多都是靠打扮的,哪能真那么美?
见到本人,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方戒北说:“你先下去吧,我跟小辞说会儿话。”
沈罗菲几乎是落荒而逃。
方辞看了眼她的背影,悠悠说:“方大少,你家的佣人好大派头。”
方戒北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跟她叫什么劲?如果她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回头让李嫂换人。”
听听这语气,多漠然,乍看好像是不跟沈罗菲计较,宽容得很,仔细一品,是毫不在意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世上,能被他放在心上的还真没几个人。
“别,我只住一晚,哪里能劳烦您换人呢?”方辞转身进了门。
方戒北随后进来,在她身边弯下腰,替她整理床褥。方辞还生着气呢,一把就扯过了被子,抱在怀里:“出去。”
方戒北只好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叫我。”
他走了,方辞又有些不舒服。
她使劲□□那被子,烦得很。方戒北听到动静,在敞开的门外敲了敲门板。方辞没好气地回头:“没见过整理床褥啊?”
他弯了弯眼睛,眼底流露出笑意,似乎是把她那点儿端着拿着的劲儿都看穿了。
方辞有些无地自容,瞪了他一眼,操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砸过去:“死方戒北,让你笑!”
他轻轻松松就伸手接住了,闭上眼睛,放在鼻息下轻嗅,仿佛在回忆记忆里的味道。分明是挺风流的动作,他做来却一派自然纯粹。
方辞啐他:“呸!下流胚。”
方戒北笑了:“你这张嘴儿,再过一万年都是这德行。”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这会儿她倒是笑了,得意地扬扬眉毛,“要不要我给你回忆回忆?我可不止是嘴毒啊,还记得第一次被我拖着去捅马蜂窝那事儿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方戒北从小持重,很少干同龄孩子那些不着调的事儿。可方辞来了后,她就常拖着他去干。方戒北没办法,只好上了她这黑船。
方辞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敢干,那次和隔壁的小胖子攀了梯子上了树,那了根烧火棍就把马蜂窝给捅了下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彼时方戒北在公园里散步,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原因,当机立断,抱住她就跳进了旁边的一条人工湖。
就是这样,他俩也被蛰了个满头包。
可谓印象深刻。
那是方戒北二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丢脸事。
“想什么呢?”方辞问他,“在心里骂我?”
方戒北知道她就是这样,他以前就习惯让着她了,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了句“下去吃饭了”就下了楼。
方辞丢下被褥,上了个洗手间就下了楼。
饭菜很丰盛,饭桌上,老爷子不断给她夹菜。方戒北坐在旁边,也给她夹她喜欢吃的东西。
几个人谈话是,三句里有两句都不离方辞,叫旁人看了也眼热。
拐角的地方,沈罗菲拉着李嫂的女儿周宜雨耳语:“你在这儿呆得久了,熟悉她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怎么跟个正牌小姐似的?她不是外面来的吗,怎么瞧着比方颖这个正经孙女还得老爷子喜欢?”
他语气里那点儿酸气,隔着空气都能闻到了。周宜雨的胃里忽然有些作呕,盯着方辞看了好一会儿,垂眸,冷淡地说:“她本来就是小姐,你以前没见过她,但总听说过吧?她是咱们大院最漂亮的姑娘,就算在整个燕京,那也是鼎鼎有名的。”
周宜雨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沉默了会儿,才继续说:“她性格活泼,玩得开,很受欢迎,不止是咱们大院,在这一带知名度都很高。以前周边几个大院熟悉的结伴去京西跑马场,她总是拔得头筹,性子傲,谁也不让,大家伙都叫她‘小公主’,意思是谁也不能惹。”
而方戒北,在那些年,一直都是她的保护神,不管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闯了什么祸,回头可怜巴巴地跟他一通撒娇,他就什么都替她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