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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节 胥吏(1 / 1)

收到朱国治抗命的消息时,蒋国柱惊得跳起来,匆匆看过那封安庆将领联名签署的“请战书”后,蒋国柱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朱国治碎尸万段。

“一直是你在给我添堵吧?我没有害过你吧?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死里逼呢?”幸好蒋国柱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当场把那封战书撕成碎片。犹豫了一下,蒋国柱把这封战书小心地收了起来,立刻起草奏章弹劾朱国治,向朝廷抱怨朱布政使的跋扈无状。

这封奏章里蒋国柱的语气十分往上面一送就行了。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刺头官员的,即使蒋国柱和朱国治有竞争关系,朝廷乐于看到他们为了一个职务竞相向朝廷献媚邀宠,但太报上一直说邓名并不强大,蒋国柱的判断只是一种猜测。就算朱国治真的取胜了,那蒋国柱也未必不能从他手中分一份功劳,只要想办法拉拢一些参战的将领,提一提之前清军向安庆集中正是蒋国柱的英明决定……方法有很多,完全有机会把朱国治形容成一个强抢上司功绩,把蒋国柱的功劳据为己有的小人。

抢夺手下的功劳已经很不好听了,大部分情况下大家还是做交易,抢夺上司的功劳那就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幕僚们觉得朱国治的招数虽然凶狠,可这种路数还是太偏所有的官员都干过,下属遭到失败后每一个上司都会千方百计地替自己辩解,极力把自己的责任撇清。

但蒋国柱这次实在是太无辜了,他确实是没有任何责任的,绝对没有暗示朱国治应该主动出击,或是在战守问题上态度暧昧。

“朱国治已经是背水一战,他肯定会出去和邓名拼命,结局就是一败涂地,我要是不赶在大败消息传来之前上这封奏章,之后什么辩解都会无力得多。”蒋国柱不禁想到,如果不是běijg有意安排朱国治和自己竞争,那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蒋国柱当然不能向běijg抱怨朝廷派人来牵制他,更不能通过向天下官员暗示这一点来撇清责任,因此他肯定要为朝廷背这个黑锅。

写完给朝廷的弹劾奏章后,蒋国柱又派人立刻火速赶回安庆,在给朱国治的回信中,蒋国柱依旧是口气亲切,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把那个被杀的标营军官放在心上,反倒怒斥那个人办事不理,导致巡抚和布政使二人出现了误会。

在这封信里蒋国柱恳求朱国治千万不要出去和邓名打仗,只要不大这一仗那万事好商量;蒋国柱还赌咒发誓不会把朱国治抗命的行为泄露出去,至于那封请战书,只要朱国治答应回撤,蒋国柱立刻就将其烧成灰……这封信里蒋国柱说得是信誓旦旦,但他估计朱国治也不会信,江宁巡抚和其他官员一样,都没有什么守信的好名声。古人有言:兵不厌诈,官场上的争斗只有比战场上更卑鄙无耻,换作蒋国柱处在朱国治的位置上,也绝对不会相信江宁巡抚会放过对竞争者落井下石的机会。

“聊胜于无吧,”蒋国柱把这封通篇大谎话的信送出去后,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换我也不会信的,除非是邓名写的,他别说倒是个守信的君子。”

……

全歼了朱国治的大军后,邓名就向安庆进发,府城安庆现在城内只剩下百余个老弱病残,知府知道完全无法抵抗,就打算上吊自杀——前任知府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先是战败被俘、然后伺机越狱、并组织起衙役从明军手中夺回了安庆——尽管前任知府的经历如此传奇,最后还是被罢官了了;现任知府自问没有越狱、释放衙役然后重新夺回城市的本事,所以肯定无法脱罪只可能是死路一条,连上任知府那种宽大处理都做不到。

得知知府正在准备后事,衙门的几个小吏头目急忙来见他,都想将这个临危救主的大功抢到手中。

“知府大人何必出此下策?”冲进知府衙门的后堂后,见知府大人正哭哭啼啼地和小妾在绑白布套索,就一起扑上前去,抱住了知府大人。

“蝼蚁尚且贪生啊,老爷。”见来了援军,那小妾将编了一半的套索掷于地下,放声痛哭起来,她年纪尚轻,几个月前才被新任安庆知府买入家中,夫人远在家乡,丈夫宠爱有加。下半辈子荣华有了保证,要是再生个一儿半女那就更完美不过。正在得意的时候,怎么就突然要陪丈夫殉城了呢?

平素知府待这些本地吏目也称不上有多么好,在知府大人想来,这些平时几乎没有得过他什么特别好处的本地人,肯定都脚底抹油逃回家中去了,或是将衙门洗扫一番等着明军抵达。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安庆这里的吏目如此朴实,在危机关头不但没有将他绑了献给明军,居然还来劝他振作。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知府垂泪道,其中一部分是为自己难过,另外一部分也是因为感动,在他印象里,这些jiān猾胥吏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趋炎附势之徒。知府身居高位,根本不担心衙门的胥吏不拼命逢迎,所以也从未想起给他们些额外的好处。患难见真情,安庆这里的胥吏显然与众不同,但知府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给他们了,他指着自己屋内的几个箱子,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地对这些赶来救他的胥吏说道:“你们把本官遗体收入棺中后,将这几个箱子拿去吧,里面的东西都给你们了。”

“大人不必如此。”几个安庆的胥吏连忙跪下,有过上次安庆失守的经验后,这些地头蛇算是看明白了,邓名根本不打算在这里常驻,既然如此那清廷的知府肯定仍是第一需要巴结的对象,就算眼前这位也不能保住官职,只要他像上任那样推荐自己留任,或是在临行前提拔一下也是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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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胥吏中的一个,就是帮助前任知府越狱,并在夺回城市中立下大功之人,他立刻将上次脱险的真相和盘托出,那就是明军中有很多贪财官吏,邓名本人对安庆也兴趣不大:“……前任知府行贿了一个名叫于佑明的家伙,他是邓名的部下,但是奉命把守安庆,邓名退兵时他急着离去,上任知府花了一点银子,就成功的越狱了,光复安庆免去了死罪。”

“老爷,老爷。”听这个胥吏叙述完经过后,现任知府的小妾用力地摇晃着丈夫的手臂,眼中满是期待之sè。

“唉。”直到如今,刚才聚集起来的那点死志也被丢得差不多了,清廷入关以来问责极为严厉,丢失府城对安庆知府来说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决心自杀,现在既然还有一线生机,安庆知府就决心搏一把。

“你可还有那个于佑明的消息?”安庆知府询问道:“你可还有办法见到于将军?”

“小人再也没有听过于将军的消息,”这个胥吏一句话就又把安庆知府的心情打回谷底,但他紧接着慷慨陈词:“小人愿意冒死去明军军中打探。”

“小人们也愿去。”屋内其他几个胥吏一看这家伙企图大包大揽所有的功劳和好处,哪里肯同意,连忙都一同跪倒在地:“邓名不会和小人们这些蝼蚁也似的人为难的,小人们这就出发,为知府大人去对面打探一下。”

军队为了避免攻城的辛苦,以及为了迅速获得对城市的控制,一般都会对本地的缙绅和胥吏好言相带。知府大人见手下如此仗义,更加感动了,向他们叮嘱了一番:“本官是绝对不降的,但是可以进大牢呆着,只要退兵时让本官亲手光复安庆就可以。”

“大人放心,小的们明白了。”胥吏们齐声答应,留下一两个同伴监视知府,免得他又想不开自杀了,导致大家无法从清廷这边继续获得好处。

几个去明军营地的胥吏出城后就直奔邓名的大营而去,和一般的请降使者不同,这几个安庆衙役心情非常轻松,一路上还哼着小曲。

上次明军与其说是与前任安庆知府交易,还不如说是与安庆的本地缙绅和胥吏交易,知府这种文官都是流官,几年一换,虽然重要但明军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无法预料中途会有什么变故。但胥吏不同,他们都是一做一辈子,子继父业、兄终弟及。

因此有资格和明军交易的绝不是已经下狱了的前任安庆知府,而是这些世世代代,从明朝开始就在安庆衙门中任职的世袭胥吏集团。甚至连明军释放知府这件事,最开始也是由胥吏集团提出来的——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得到知府的感况下,江南的清军只能把兵力全面摊开,摆出一副被动挨打的模样——这和上次郑成功围攻南京时的情况有点像,那时在郑军强大水师的威胁下,苏松水师也完全不敢动弹。不同的是那次郑成功和张煌言有大兵近二十万,因此郎廷佐选择放弃所有其他府县,集中兵力坚守南京,现在蒋国柱总不能为了一万多明军就放弃大批的府县。

不过蒋国柱心里知道他的情况并不比郎廷佐好多少,那时江南的绿营还比较有战斗力,几万披甲中不乏有战斗经验的官兵。但和郑成功苦战数场损失了大批直属jg兵后,郎廷佐抽调所有府县jg锐奔赴南京;接着又被邓名痛打,连府县里较有战斗力的披甲也都被歼灭了;最后还有一场马逢知反正,把南京这里的实力彻底耗尽。现在的江南绿营和郑成功攻入长江时相比,人数或许没差太多,但经验差得实在是太多了,装备也远远没有补齐,按照十ri一cāo计算,今年入伍的好多披甲也就参加过十几次训练——cāo练也需要花费,蒋国柱之前为了供应达素的大军、协助漕运对江南绿营的军费总是能省就省,所以他知道就是这点理论上的cāo练次数也绝不可能达到,装备也够呛。若是知道一些披甲兵空有这个名义,实际上没有装备,也一次cāo练都没参加过的话,蒋国柱也不会感到丝毫地奇怪。

这一万集结在安庆的披甲兵已经是江南野战部队中较有战斗力的一批了,他们被明军歼灭后,江南绿营已经完全失去了救援和野战能力,接下来无论邓名要打那座城市,都只需要面对那座城市自己的力量。

“如果安庆、池州、太平一座座地失守,我就被张朝超过去了,”蒋国柱惊恐地发现,他马上要成为赛跑中落在最后的那个了:“至少董卫国还‘收复’了九江,朱国治能收复安庆吗?就算能,我能让他去收复吗?好歹董卫国和张朝还是一条心。”

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之后,蒋国柱无可奈何地给池州等地的知府衙门送去秘密口信,要他们尽一切努力保住城池,只要能确保城池不失守,无论用上什么办法都可以。

“至于安庆那里……”蒋国柱觉得多半已经来不及了,但他最后决定也送去一个同样的口信:“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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