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表白(1 / 1)

佩玉眼前亮起朦朦胧胧一束光。

她好像重新回到岁家村,牛棚角落的枯草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走过去,“鸣鸾。”

鸣鸾并不会死,只要佩玉活着,她就不会死去。

终于明白为什么鸣鸾从未出现过,原来是这样……

蜷缩着的小孩抬起头,灰扑扑的脸上布满各种伤痕,眼睛黑黢黢的,没有光。

她笑了笑,“你要杀我吗?”

佩玉沉声道:“你伤了师尊。”

“那不是我的师尊。”

佩玉笔直与她对视,没多久,鸣鸾转过头,肩膀轻轻颤动。佩玉抿抿唇,道:“你已经猜到了吧,所以才一直不敢出来。不知师尊是如何知晓天劫之事,但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世间万物皆有可能,而一个人的气质却是无法改变的。她是师尊,是我们的师尊。”

是忍着灼热火焰为她取出火灵珠的师尊,

也是夜奔数千里,只为跟她说一句“你的强大不是你必须牺牲的理由”的师尊。

佩玉轻声问:“如果她不是师尊,当年,你会动心吗?”

鸣鸾垂着头,地上多了几点晶莹。过了许久,她说:“当年她遇到的人是你该多好。”

佩玉沉默不语。

黑暗好像将她们二人包围。夜风吹得木门哐哐响,她看了看头顶,残破的茅草没有漏出记忆里的星光。

一片永夜。

“她们是一个人。”佩玉说:“她在血雾中朝我伸出手,折花会去而复返,只怕我受伤。她教我赤忱善良,也告诉我,不要对不值得的人抱以希望,遇到危险时要勇敢,但逃避也并非可耻的事情……两生两世,她都是我的师尊。”

怀柏一直在温柔地教她如何为人。

佩玉笑起来,眼里含满了泪,“所有的人都要我努力长大,担起责任,要我飞高飞远,直上青天,可师尊却总说如果一直不长大也没什么关系,飞得累了停下来歇一下也没关系,遇到难以战胜的事情,逃跑也没什么关系。她和世人是不一样的。”

她怎会认错?

她恋慕了两世的人,与世人格格不入的师尊,像春日的暖阳一般温暖而不刺目的师尊。

鸣鸾一言不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佩玉朝她伸出手。

鸣鸾诧异地皱眉,问:“你不杀我?杀了我……你就永远是佩玉了,我这样伤过你最爱的人,你……不恨我吗?”

“世上任何人伤害师尊一分一毫,我都会千百倍还之,可是,”佩玉声音一顿,“我有什么资格恨你?”

如果不是当年在岁家村鸣鸾对她伸出援手,她早已成为乱葬岗一具尸骨;万魔窟中,鸣鸾又一次代替逃避的她,背上血魔的苦痛骂名;天劫时,她亲眼看着师尊魂飞魄散,再一次崩溃时,还是鸣鸾接手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以后千万年孤寂的岁月。

佩玉看着鸣鸾,眼神悲伤又真挚,“我很后悔,当年为什么那么绝望,明明你背负得比我更多。我抛下了你,是我先犯的错,也许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恨你,可独独我,永远没有资格,何况,鸣鸾不就是佩玉吗?”

鸣鸾怔怔抬起头,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一束星光从头顶落下,洒在她的脸上,血红伤疤似乎慢慢褪下,露出原本白皙秀美的面容。“可是……我伤了你的师尊,要是师尊日后知道你我本一体,你该怎么办呢?”

“是啊,我该怎么办呢?”佩玉苦笑,目光越发温柔,“我不知道日后会怎样,我只知道现在不能放弃你。小时候我蜷缩在这里,想着要是有哪个人能伸出手带我离开这里就好了,你当年也与我一样渴望吧。”

不然为何一直停留在这片无望的黑夜中。

她将手放在鸣鸾的面前,只要鸣鸾一抬手,就能将她牵住,“以前一直是你在保护我,现在让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鸣鸾目光闪烁。

佩玉说:“当年你开门时也是想救出师尊吧,魔气涌入体内,变得弑杀、失去常性,如果时陵最后一层不是连着万魔窟,你不会对他们下手,是吗?”

鸣鸾冷笑,“我可不像你这样好心,我只是想让她尝尝绝望的滋味。”

佩玉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谢谢你把师尊留给了我,鸣鸾,既是我们做下的恶,就该我们一起承担,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鸣鸾看了她半晌,忽然笑起来,“佩玉,你长大了啊。”

她的笑容第一次没有带着血气,显得干净澄澈,眉目如画。

“鸣鸾是为了保护佩玉而生,但是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我再没有存在的意义。”鸣鸾的身子渐渐透明,晕出皎月般柔和的光芒,身上的伤痕消失,笑得眉眼弯弯,很是欢喜,像当年的小孩终于等到带她走出黑暗的人。她将小手放在佩玉的手上,轻轻抱住了她。

“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救赎我的,居然是你。”

“佩玉,不要难过,鸣鸾不就是佩玉吗?”

二人的身影渐渐融合,恍惚间,佩玉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了声“谢谢”。

当年万魔窟底,鸣鸾曾对她说过,无论何时,只要她的一声呼唤,就算在碧落黄泉,鸣鸾也会回到她的身边。

可如今那人大抵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犯过这样大的错,罪孽加身,日后该若是身份败露该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师尊与师兄师姐?

佩玉不知道。她抬起头,看见了漫天的繁星。

只要没有死,一切就还有希望。

神识渐渐混沌,再睁眼时,她伏在光阴湖边,半身浸在水里。

方才只是她的意识世界。

夜风凛冽,佩玉打了个哆嗦,抱紧云中,赶紧往山脚飞去。

希望赶在能在师尊回来之前。

“你不觉得她长得越来越像一个人吗?”

怀柏一愣,“谁?”

宁宵道:“千寒宫朝雨。”

怀柏思索着蜃影珠里见到的朝雨容颜,猛地发现佩玉长得确实与她有七八成相似。也许是她和佩玉总是在一起,当局者迷,竟被人点醒才恍然。

不怪乎她的身上流有魔血。

怀柏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动摇。

如果佩玉是朝雨和谢沧澜的孩子,在当年之真相宣布、谢沧澜所为被世人知晓后,佩玉作为他的孩子,肯定会遭受流言蜚语的攻击。看盛济对柳环顾的态度便知,世上之人总习惯于迁怒。

如果就这么不追究下去,佩玉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一想到那个孩子,自己就心神大乱,连原则都有些动摇。

“小柏?”

怀柏道:“烦劳师兄暂时保密此事。”

宁宵点头,“自然,不过当年见过朝雨之人有许多,佩玉去参加试剑大比,也许会被人认出。”

怀柏叹口气,“我不是想瞒住她,我只是要想想该怎么说这事,才能最少伤害到她。”

她伸了个懒腰,“内忧外患啊,师兄。”

宁宵拍拍她的肩,“也不只我们是如此。”

怀柏道:“你是说……”

她明白过来,既然万魔窟重开需聚齐四件至宝,那其他三门的麻烦也少不了。想到此处,怀柏嘻嘻笑起来,“听到他们也很惨,我居然开心了。”

心里达成某种奇妙平衡。

宁宵摇摇头,“罢了,你先回去吧。对了,”他唤住怀柏,“我听说云心向文君求婚,送的是她的木灵?”

他揉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怀柏笑着摆手,“不是啦,师兄你别担心。”她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句话。

宁宵张大眼,“这也可以?”

怀柏笑道:“有什么不行?你这样的男人怎么能明白女儿的心事?”

“你们简直是……胡闹!”

怀柏拱手,“师兄我先告辞,我家小徒弟还在等我呢。”

宁宵颔首,目送怀柏远去的背影,面上并无多少轻松之色。

暗夜沉沉,孤山六峰伏在地上,背脊隆起,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明月被乌云遮蔽。

怀柏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脸色并不好,但走进小院时,她的眼中马上溢满温柔笑意。

佩玉应还是睡着了吧。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床铺上空荡荡的,被褥整整齐齐折好,并没有小孩的身影。

怀柏登时有些慌乱,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应是去练刀了吧,那孩子本就勤勉。

但都这么晚了……

心越来越乱,怀柏在房里走来走去,那种将要失去的惶恐像阴云般重新笼罩着她的心,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使用水云螺。她在桌上留下一只传声纸鹤,让佩玉回来赶紧联系,随后快步走出房门,刚迈出几步,就看见了佩玉。

佩玉浑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面色苍白,湿发垂在脸侧。

双手合拢,似乎是抱得极紧要的东西……怀柏瞳孔紧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怀中——

是云中!

就算云中已是锈迹斑斑,她也能一眼认出这曾伴她百年的宝剑。

佩玉脚步顿住,看向怀柏。

就算在黑夜中,她也能看清怀柏的神情,那裹足不前的忧郁与怀念也让她觉得悲伤。

佩玉不知该说什么话,两世记忆、两生相思,师尊与她似乎隔得很近,又似乎遥不可及。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后,是怀柏先打破沉默。

“佩玉,你……”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佩玉托着剑,“师尊,我想为你拿回云中。”

怀柏微微俯身,颤抖着抚摸剑身古纹。指尖划过冰冷宝剑,心中百感交集,“你去了光阴湖?你怎么这样……”

说着说着,泪便流了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云中上。

师尊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佩玉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泪水,垫脚在怀柏柔软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在她惊讶的眼神中说道:“因为我喜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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