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顾氏,方战更是心疼:“你娘当年本来和我约好了,要给你生好几个弟弟妹妹,到时候我们家人多起来,就热闹了,结果到最后,她只给我留下了你一个,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两个一直相依为命,你觉得爹不疼你吗?”
他看着方楚楚,颓然叹息,仿佛老了好几岁:“但这一次,爹若依了你,将来你出了什么岔子,留下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楚楚,你就忍心吗?”
方氏亦是伤感地揩泪。
方楚楚终于不敢再调皮了,她从方氏身后出来,慢慢地走到方战面前,跪了下去,她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但声音依旧是坚定的:“爹,我让你打,打了以后我还是要留下来,这个时候若是离开了,我的良心就不得安生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方战既愤怒又无力:“你是铁了心不听爹的话了?这么多年,我都白疼你了,那个人才一年就把你哄得死心塌地的,方楚楚,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妮子!”
方楚楚抬起脸,她认认真真地道:“大道理我不会讲,我只知道,阿狼对我很好很好,他的情意,我放在心上,是定然不能辜负的,他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个,无论前路是风还是雨,我都会陪着他一起走,便是和他死在一处,我心里也是快活的。”
她声音清脆娇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他是太子,我要嫁给他,他是死囚,我一样要嫁给他,谁也不能拦我!”
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叩地砰砰有声:“爹,请恕女儿不孝。”
方战咬牙,举起了板子,停在空中抖了半天,又舍不得落下,最后只有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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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和大理寺奉了肃安帝的旨意,彻查云都公主中毒一案,于知行和林崇正两人,一个老奸巨猾、一个雷厉风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查到了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身上,冯皇后这才惊觉,自己到底还是小觑了贺成渊在宫中的势力。
她倒是当机立断,马上寻了个由头将那个宫女赐死了。
而后,过了两天,张美人悬梁自尽,临死前留下遗书一封,直言因吕昭仪曾害死她腹中的胎儿,故而她在千秋寿宴上毒杀了云都公主,亦要让吕昭仪尝尝这锥心之痛。
这封遗书,又扯出了吕昭仪和张美人背地里的恩怨,直令人咂舌不已。
事涉宫闱阴司,肃安帝立即把于知行和林崇正按压下去了,不令张扬。
又有裴姓厨娘诬告未来太子妃一事尚未查明,显然是有人藉由此事趁机构陷太子,但是,肃安帝已经不愿继续追究了,刑部和大理寺只能暂且收手,当作一桩悬而未决之案了。
因着云都公主之死,吕昭仪被贬为才人,关入掖庭宫,她的儿子韩王因为替母亲求情,受到迁怒,被肃安帝痛斥了一顿,除去所有职权差使,责其禁入皇宫。而冯皇后,因管束后宫不力的罪名,被肃安帝勒令禁足于坤宁宫。
此案似乎就此了结了,至少,在朝野上下看来便是这般了。
而这天夜里,长信伯赵英遣人密送了一封信给冯皇后。
冯皇后在灯下揭开了,却是一纸空白。
身边的嬷嬷不解其意:“赵伯爷这是什么意思?”
冯皇后淡淡地笑了笑:“他这是在指责我过河拆桥,不便明说罢了,且瞧着吧,韩王想要再出头,那是难了,赵英选的这个好女婿,终究不能如他所愿。”
她一边笑着,一边叹气:“亏他是多年的老狐狸,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太顺当了,竟如此轻狂起来,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以为皇上心里没数吗,我若不把吕昭仪和韩王交出去,皇上岂会轻易放得过去?”
嬷嬷叹息道:“但是,皇上连娘娘都一起责罚了,禁足坤宁宫,六宫之权都被收了,这、这也太不值当了。”
“那又能如何,皇上终究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从轻发落了。”冯皇后恨恨地咬牙,“只要能把太子拉下来,这点事情算什么,可怜我的魏王,当日死得那样惨,我就不信太子是清白无辜的,别人不能替我儿子伸冤,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要为他拼一把。”
嬷嬷还是有点惋惜:“但眼下这事就这样过了,太子脱了罪,我们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冯皇后这会儿才真心地笑了起来:“你懂得什么,当日太子在陛下面前直接动了手,差点连刀都□□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当年姬家为什么被灭了满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姬扬霆那一刀,如今眼看着太子就要步他舅舅的后尘了,你且等着看吧,下毒一案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皇上头疼的是怎么处置他这个好儿子,我就不信了,他会轻易放过这一遭。”
冯皇后微微地笑着,将那一封空白的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掉了,纸张化成了灰烬,在明亮的烛光中,如同飘忽的雾霾,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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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安帝正在御书房中,翻看着一叠文书,他的眉头紧锁,在灯光下,眉心间带着浓重的阴影。
这些文书本应当是各府的军报,通过驿站快马八百里加急进京,但是,但上面所书却不是各地军务,而是江都诸府领军都尉的陈情书,愿以身家性命为担保,力陈太子赤胆忠君。
这莫约是因为时间紧急,江都靠近京城,故而先到了,想来后续淮北、滇宁、安西等地会有同样的军报呈送。
兵部尚书张钧令连夜入宫,呈送军报,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内容似乎有些不妥,他为人臣子多年,熟知肃安帝的秉性,知道肃安帝敏感易怒,但这时候却见肃安帝的脸色十分平静,张钧令暗自不安。
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道:“驿站快马,本应用于递送紧急军情,这些鲁莽武夫胆大妄为,公器私用,扰乱军务,实属不该,臣即刻着命予以严惩,不可令人效仿。”
肃安帝听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指了指那上面:“这些人,倒很是忠心,太子领兵多年,果然在军中的威望隆重,朕心甚慰。”
这番话,张钧令就不好接口了,他恭敬地低下了头。
肃安帝看完了这叠文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兀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高敬泽何日抵京?”
听到高敬泽的名字,张钧令心里一咯噔。
高敬泽亦是大周名将,曾与振武王世子姬扬霆齐名,两人当年先为挚友、后成死敌。不知何故,在姬王府覆灭后,本应如日中天的高敬泽却自请离开长安,去了西川,这一去就是十年。
京城的人差不多都快忘记高敬泽了,身为兵部尚书的张钧令却不敢大意,名将如斯,莫不敢忘。
张钧令低下头去:“大将军接到圣旨就已经动身,按行程,大约十五日后可以抵达长安。”
顿了一下,他又尽量用小心的语气请示:“西川的党项部和羌人不服教化,还有安庆节度使李广胜也一向不□□分,这几年有大将军在,还稳得住局面,如今大将军回京,那……”
“传朕的旨意,命唐迟和朱三泰去西川,接替高敬泽之责。”肃安帝冷淡地打断了张钧令的话,“其原部兵马不予跟随,暂归高敬泽统帅。”
张钧令遽然一惊。唐迟和朱三泰乃是贺成渊的心腹部将,这两人,一人睿智、一人勇猛,配合默契,向来很得贺成渊倚重,而他们所统领的军部,更是贺成渊麾下的精锐兵马,如今被肃安帝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吩咐,却大是不妙。
张钧令心中千念百转,勉强保持着面上的镇定,俯身应道:“喏。”
肃安帝这时候脸色却和缓了下来,温声道:“太子亦是朕的儿子,朕岂会对他不好,不过他最近气性有些大,要磨一磨性子,省得日后铸成大错,这些个替他求情开脱的,虽然鲁莽,但心思还是好的,朕不责怪他们,张钧令,你亲自过去,训诫一番,责令其日后不得再犯。家国之事,朕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肃安帝的语气已经带上了阴森的危险之意。
张钧令不敢多言,唯有喏喏而已。
而后,肃安帝似乎有些疲倦了,一手支额,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
张钧令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张钧令走后,过不多时,刑部尚书于知行奉诏见驾。
肃安帝还是微微地闭着眼睛,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几天太子在狱中是何情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给朕一一道来。”
于知行看过去好像犹豫了一下。
肃安帝马上睁开了眼睛,目中精光四射:“说。”
“是。”于知行不敢隐瞒,回禀道,“启奏陛下,太子在狱中甚为安分,并无异动,只是……”
他偷眼看了看肃安帝的神色,吞吞吐吐地道,“七天前,林崇正带着他的内侄女到狱中探望过太子,两个人还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其他的,再没有了。”
于知行毫不犹豫地把林崇正给卖了,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肃安帝自然是在刑部安插了耳目,今日,便是于知行不说,这些事情也瞒不过他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好歹现在肃安帝算是知道林崇正的内侄女是谁。
他气得笑了起来,转头对身边伺奉的宋太监道:“你瞧瞧,那个孽障当日不是说和那女子一刀两段,再无瓜葛了吗,私下里却是这样,身陷囹圄了还有这般闲心,平日不知道,他竟是个多情种子,朕是小瞧他了。”
那一日,兴庆宫中,剑拔弩张、激流暗涌,而最后,贺成渊甘愿俯首认罪,换取方楚楚脱身事外,不受惊扰。
贺成渊更是对肃安帝言道:“儿臣知道父皇对儿臣的这桩亲事不满,既如此,儿臣与方姑娘一刀两断,请父皇恩准儿臣与其退了婚约,归于陌路,自此后,儿臣之生死荣辱,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这是极力想要和方楚楚撇清关系了。
在肃安帝的默许下,内廷的官员奉旨去办这个事情,本应说这位方家姑娘身染恶疾,不宜嫁入皇家,但是,第二日,太医院马上又上了一封折子,说这位姑娘的病情已愈,无关妨碍。
肃安帝在心里思忖着,这到底是贺成渊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些人又不安分了?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