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曾遣人回镇北侯府,告知家里若想解朝中的困局,可以尝试从薛、刘两家入手。
如今也过去了不少时日,温映寒估摸着事情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便一早遣了明夏回镇北侯府一趟,一来是问问她推测得是否准确,二来也想知晓一下她哥哥温承修在边疆的战况如何了。
父亲虽承袭了祖父的爵位,但却是个没主意的。若是那两家真的动了歪心思想拖镇北侯府下水,只靠她父亲一人怕是难以应付。
雕着藤纹云卷的花梨木门轻开轻合,明夏身着一身秋香色宫装缓缓走了进来,她在温映寒身侧站定微微行了一礼,“娘娘。”
温映寒应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事情如何了?”
“禀娘娘,老爷已查明幕后主使,一切正如娘娘所料,就是薛家的人。”
温映寒闻言稍稍放心,往后虽还需谋划,但好在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前阵子的那几封家书里,已经差不多前前后后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了。
事情起源于先帝在位时期,有官员贪污受贿,帮他人谋官职,所涉钱款银两巨大,得官者甚多,甚至现在还身居高位。
此事一经上奏,满朝哗然,牵连官员甚广。皇上下令彻查,也不知怎的,先前一直不肯交代的一人忽然招供了,还吐了不少官员的名字出来,其中就包括这镇北侯,说是他也参与了其中,收了旁人银两帮忙提拔官员。
镇北侯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做过这等贪赃枉法之事,然而赶巧的是,前年他上奏提拔的几人里,刚好有涉案其中的。再加上朝中开始墙倒众人推,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才让整件事情都说不清楚了。
温映寒知道她父亲的为人,贪污受贿这等事绝对与镇北侯府无关。只是事情被摆到朝堂上了,必须有一个说法。
家中一封一封的书信催着,她只好想了这个办法,若是能让父亲自证清白,最好不过了。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眼瞧着这偌大的后宫之中不知有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她被废了呢,加之前后所发生的这些事情,最有可能在前朝动手的便是相互勾连的薛、刘两家。
温映寒轻轻捻了捻手指,“如此便好,这样一来薛家那边再有什么异动,家里也可提前提防着些。”
她缓缓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绣着两枝梅花的四方锦帕放置在了桌边,“对了,父亲他可有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明夏垂了视线福了福身,“还不曾,老爷那边现在也只是知晓了幕后之人,想要拿到证据还有些难度,需要些时日。”
明夏大致解释了一下她打听来的状况。薛家一贯是个有城府的,所有的一切皆做在暗处,且途中经了好几道手,完全不让自己的人直接沾染,在朝堂上也一贯保持中立,明面上不参与此事。
这次若不是温映寒直接提醒了个方向叫家中去查,恐怕事情的真相到现在还不得而知呢。
光是探知到现在这些便是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想要继续下去还需不少的时间。
温映寒听着明夏的叙述,微微颔首。她差不多料到了这种情况,这阵子前朝逼得紧,又有人上奏弹劾些别的事,想必现在镇北侯府里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在被外面的人细心观察着,如此情形之下,想要暗中打探恐怕不易。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能做的她都做了,余下的事便让宫外的人自己去解决吧。
明夏将自家主子神色间的疲惫看在了眼里,她轻轻抿了抿唇,“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朝臣们不是都站在薛家那边的,今早早朝的时候,八王爷还替老爷求情了呢?”
温映寒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眉心轻蹙了起来,“谁?”
明夏低着头,“是八王爷。今早早朝上有人弹劾老爷,是八王爷主动站出来替咱们镇北侯府说话的。”
温映寒朱唇紧抿,着实不明白沈宸卿为何要在这个档口参与进来,这事已经闹了很久,这段时间也没听说他在上朝的时候说过什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好端端的,八王爷为何会替镇北侯府求情?”
明夏垂着视线,一双唇咬了又咬,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温映寒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神色间的变化,她声音清冷:“你都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
明夏听出了自家主子的语气,不敢再隐瞒,“禀娘娘,奴婢、奴婢此次回府,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说是夫人她派人去了八王爷府上,求了王爷的。”
她随即跪了下来,“娘娘,这都是些传闻,信不得真。”
“是什么时候的事?”温映寒紧攥了身侧的方桌一角,未理会她后半句,直接开口询问。
“少说得六七日了。”
她缓缓松开手指,纤细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着桌边上的纹路。六七日,也就是说,是在她去御花园之前了,所以沈宸卿那日对她多有关注是因为家里暗中找了他的缘故?
原本找到头绪的困局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如今镇北侯府的夫人,并不是温映寒和温承修的生母,而是当年他们父亲的一个侧室,温映寒他们的生母病逝后,她父亲无心再娶,便将侧室扶正,管理着家事。
孟氏一贯是个安分的,倒不曾苛待过他们,但到底是个从前没经遇过如何管家的,事事只知道迎合着温映寒父亲的意来,处理起府中的事务总有不妥之处。
先前那一封一封送进宫里的信件便都是孟氏写的,她从头至尾未问过温映寒在宫中出的事,一门心思只知道让她为她父亲想办法。
温映寒敛了敛神色,“是父亲让她安排人去的?”
明夏摇摇头,“听闻是夫人自己做主,事后才告诉老爷的。老爷听闻后还夸赞了夫人心思细。”
“她安排了谁去?”孟氏身为镇北侯夫人此事定不能她亲自去做。
明夏低头又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温映寒有些印象,是二叔家的长子,岁数上要比她还年长些,除去温承修,他便是家中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了。虽不知他是如何与沈宸卿谈的,但瞧着眼下的结果,便知事情是谈成了。
温映寒轻叹了口气,无奈抬手抚上额角。历朝历代,皇家最为忌讳的事情之一,便是宗室与朝臣勾结。眼下在证据还未查明的情况下,沈宸卿便这般明显的偏袒着开口,这事叫谁听了都会多想。
贪污受贿之事尚未解决,若是再让皇上与太后认为镇北侯府与八王爷来往过密……
四方的小案上放了碗只饮了一半的汤药,白色的瓷碗里盛着黑漆漆的药汁,这会子晾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已凉透,可温映寒却无心再喝了。
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芸夏匆匆从外面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温映寒微微一怔,“皇上怎么……”
她随即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收了声而后快速地朝身前的两人吩咐:“扶我去正殿接驾。”
“不必了。”
一道男声清冷而沉缓。
温映寒蓦然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扇雕着藤纹云卷的花梨木门前,早已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沈凌渊身着一身玄色金纹盘龙锦绣袍,下着团云祥瑞赤黑靴,墨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五官深邃而立体。一双狭长的凤眸透着黑漆漆的幽深,腰间暗黄色的锦带上系着枚玉质通透质地上好的如意佩,贵气逼人。
即便语调是平缓的,他声音中仍透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圧。
温映寒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垂眸福了福身,道:“皇上万福金安。”
沈凌渊深邃的眸子望在她身上,从喉间应了一声,抬步走向了她身后的主座。
温映寒望着他紧抿的薄唇,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地走到了他身侧。
屋中的安神香沉静地燃烧着,几缕细烟袅袅升起很快便在清冷的空气中消散。
“都下去吧。”沈凌渊沉声开口,服侍的宫人们不敢有异纷纷移步到了殿外好随时听候吩咐。王德禄命人端了两盏茶上来,很快也匆匆退了下去。
屋中静得厉害。
一双深邃的凤眸漆黑而幽暗,所有情绪皆被吞没在了其中,半分也露不出来。他望了望身侧的位置,“皇后坐吧。”
她似乎又瘦了,身上穿得也单薄,连带着人也显得不堪盈握,明明日日命御医给她瞧着,可那脸色自上次他见过她后,便没见好。
御医说过,她这病,一半是因为忧思忧虑所致。
沈凌渊轻抿了一口手边的浓茶,眸光又暗了暗。
温映寒缓缓坐在了小桌的另一侧,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即便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还是轻声开口道:“皇上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找臣妾?”
沈凌渊将手中的茶盏撂到一边,宽大的金丝玄纹袖口拂过雕着木纹的桌面,黑漆漆的,深沉而轻缓。
“皇后若想求情,为何不直接来见朕?”他声音低沉,隐隐透着几分冷意。
温映寒藏在袖间的手指紧紧攥了攥,深知他指的是什么,掌心间濡湿了些细汗。
那日在御花园中偶遇时,八皇子便在沈凌渊的面前同她寒暄了许久,再加上她匆匆而至,隔了一会儿沈宸卿才出现,只怕叫旁人看来那副场景更像是她与沈宸卿约定好了要在御花园见面,见有人来了才慌忙遮掩。
八皇子此番在朝堂上的举动来得太过突然,沈凌渊看在眼里,多半会觉得是那日她求了他去。可偏偏这事又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解释。
温映寒起身福了下去,“臣妾虽忧心家里,但也明白后宫不得干政。皇上那日已告诉过臣妾会明察此事,那臣妾便相信皇上会还镇北侯府一个公道,所以也不曾生过求情的想法。”
她坦然地抬眸望向沈凌渊,纤长微弯的睫毛下清澈的眸子状若桃花,没有一丝一毫在隐瞒着什么的神色。
沈凌渊凤眸微动,轻叩着桌面的手指一顿,喉咙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当真没想过要为你家里求情?”他声音低沉隐隐透着些不易觉察的喑哑。
温映寒想也不想微微摇了摇头,“皇上一向公私分明,臣妾明白的。”
沈凌渊微怔,望着她半晌未语,薄唇轻轻动了动,终是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
若是她真的来求情……
舒展开来的茶叶缓缓沉入最深的杯底。
你又不是朕,怎知朕不肯法外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