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芙湘宫中,碧心谨慎地端了一小盏燕窝双手递到了自家主子跟前。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隐隐可以看到一点残存未收拾干净的碎瓷片,自家主子今日心情很不好,这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
上午刚熬好的补药只因温度稍稍热了一点,便被薛慕娴直接掷在了地上。棕色的药汁在地毯上留下了好大一块痕迹,连同那个端补药进来的小宫女也一并被罚去尚刑司服苦役去了。
这样的氛围下,谁也不敢再往内殿里面去。赤金的香炉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冷却了些许,就连碧心也是等自家娘娘稍微消消气了,才敢端了东西进去。
薛慕娴拢着手里的玉如意,眸光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拿出去,本宫不喝。”
碧心垂了垂首,将燕窝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娘娘,您午膳便没怎么用,还是喝一碗燕窝吧,是奴婢亲自盯着人做的,试过温度了,正合适。”
薛慕娴不语,眸间的阴霾随着睫毛地低垂在眼睑下化作了一片遮挡出来的阴影,新留出来的指甲在手掌间印出来了几道浅浅的痕迹,那日在御花园受辱,这道坎就这么横在她心里,久久挥散不去。
曾经只配跪在她脚下的柳茹馨如今也敢欺到她头上来了,还有那个朱兰依,从入宫时起便没有人将她那个一无家势二无地位的婕妤放在眼里。
如今一切不都是拜那个表面贤良的皇后所赐么?没有她的授意,这些人怎么敢呢?
碧心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结所在,气就气在那日回来偏偏无可奈何,刚结束了禁足便惹出事端,不但太后不会再管,闹到皇上那里也只会给皇后一个降罪于她的理由。
家中安抚她再静心忍耐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有转机。
忍?她已经忍得够久了。
“叫外面那些人滚出去,伺候本宫也敢不尽心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从本宫这里走了好去巴结皇后吗?”
碧心忙挥手叫外面那些人都下去了,她重新回到薛慕娴跟前,低低地福下了身子,“娘娘莫要生气,都是些下人不值得娘娘动气,老爷那边已经送来信儿了,您看看。”
她说着递出了一封密封好的信件。薛慕娴细眸微眯,“这是什么?”
碧心垂了垂首,“娘娘,您也知道最近要去承和行宫的事,老爷做了些打算,也需要娘娘您的协助,都写在上面了,您瞧瞧。”
薛慕娴接过信件大致翻看了几页,她眉心微微蹙了蹙,“父亲前日才说叫本宫再等等,今日倒忽然就有主意了。”
“娘娘您不知,奴婢这次回府,听闻前朝好像有人在调查咱们在南边的几个饭庄,老爷可能觉察了点别的事,就加快了步骤。”
薛慕娴紧蹙的眉心便没放松开,“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敢同我们薛家作对?”
薛家自先帝在位时起便在朝中根深蒂固,文臣们一向听她父亲的话,在朝中需要他们启奏什么,他们便会启奏什么。如今还能有人生了异心?
碧心道:“还不是皇后那个哥哥,自他从边疆回来了,薛府便没有一日安宁?”
薛慕娴心头一紧,“他查到什么了?”
“应该还没有,老爷那边察觉了此事做了不少防范。”
薛慕娴冷冷地笑了笑,低着看着手中的信纸,“回去告诉父亲,就按照他说的这样办,本宫会安排好的。皇后……呵。”
碧心也跟着一笑,“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
去行宫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是月中的十五。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城门自南而开,浩浩荡荡的车马由禁军护送,由朱雀门出。仪仗在炽热的阳光下染上了夏日的温度,明晃的颜色和繁杂的纹路尽显着地位的尊崇。
约莫行了半日的路程,马车行到了江边,便替换成了水路。承和行宫位于皇城以东偏北的地方,由大江乘船顺流而下继而北上,是最快的一条道路。
温映寒也是有些年头没有乘过船了,从前每隔一年她和温承修都会去云峡城探望外祖,从皇城到云峡城便有一段类似的水路要走。
那日她曾听明夏提起,说是自她嫁入王府,她哥哥又得了官职领兵去了战场,他们两个已经有很久没有去外祖家探望过了。
记忆中停留在的那一年,还是温承修刚刚去边疆,那年她本还规划着要自己去一趟云峡城给外祖母贺寿,说起来也忘记问一问明夏了,她那年到底去成了没有。
数艘大船停留在港口的样子甚是壮观,皇上、皇后和太后都是单独一船,因着隔着的距离较远,温映寒登上台阶时只遥遥望见了其他船只的桅杆。
“皇后娘娘当心脚下。”熟悉的声音蓦地从台阶的侧面传来。
温映寒一怔,回眸看向站在台阶旁边的人,“哥哥?”她声音不大,倒不至于被其他人听见。
温承修朝她笑了笑,剑眉高挑,一身藏青色的狮纹官袍贵气非凡,只是这次同往日不一样,他腰间还佩着把多年伴随他征战沙场的长剑。
他压低了声音:“刚从皇上那边过来,皇上已经上船了。提前忘记告知你了,这次正好我在朝中便请命负责了这一路上的护卫,送你到承和行宫那边。”
周围还有值守的侍卫,他们在这里说话并不方便,好在温映寒身后跟的是明夏,对温承修也熟悉,这会子也懂得主动退开半步的距离。
温映寒想跟他说,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瞒着她,可对方却眼尾微抬示意了一下,“快些上去吧。登船的时候别看东看细,当心脚下。”
他说完便退开了半步,同他手下的那些侍卫一样,站在了道路两侧,目送她上船。温映寒动了动唇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正是调查薛家贪污一案的时候,温承修竟不留在皇城里部署,跑来做什么护卫了,温映寒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是有事情没告诉她。
明夏扶了她的手,“娘娘,咱们先走吧。”
甲板上干净平整,从这个角度抬头望去刚好能看见上方高大的桅杆,船两侧的窄道上还有几个小太监在匆匆来往向底部的船舱之中搬运物件。
温映寒原以为住的地方会狭小一些,直到早已在里面收拾布置的芸夏迎了她进去,她才发现这里面的布局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宽大、舒适,处处透着尊贵不失体面。
芸夏手脚利落地将里面的一些物品替换成了温映寒习惯的那些,她边往里面走,便开口介绍:“娘娘,这是皇上安排过的,一切以舒适为先,虽比不得咱们宫中,但东西样样都是极好的。”
跟在温映寒身后的几个小宫女也都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次她带的人不多,近身伺候的还是芸夏和明夏两个,其余几人是预备着到行宫那边做做杂事什么的。
船舱里终究是不怎么透气,里面的木窗都是上下开合的,没办法全部打开,最多支起一小道缝隙,温映寒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
行宫要明天才能抵达,总不能这剩下半天多的时间一直只在船舱里闷着。她也是许久未见过宫外的景色了。
船舱之外白云蓝天,流动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江水的味道,不知名的水鸟在远处的岸边盘旋,随着船只驶远逐渐缩小成点,直至消失不见。
温映寒望了一会儿远景,正想回眸同芸夏说话,不经意间余光一瞥,便看到了两个小太监还在搬那些搁置在船侧的地板上的东西。
那些物件有大有小,有的装好了箱子,还有一部分是一些深棕色的罐子。
“这些是什么?”
她朝那边走了两步,罐子码放的比较整齐,罐口的地方仔细地密封着,看着沉甸甸的,船只颠簸也不曾也半分的挪移。她抬手朝罐子的方向探去。
“皇后娘娘!”
温映寒指尖一顿,抬眸便看见一个刚从底下的船舱里上来的小太监,匆匆往这边快走了几步,他满头大汗似是刚运下去一批东西。
“皇后娘娘,奴才们马上就把东西搬走,您别碰了,别脏了您的手。”
他擦了把汗垂着头行礼,看着十分恭敬。
这船上除了温映寒自己带上来的几个小宫女,其他人都比较眼生,温映寒收了手指,“这都是些什么?”
“回皇后娘娘,都是些杂物,这几箱是衣服什么的,坛子里是酒,到了行宫那边备给小厨房做饭用的。”
温映寒又看了地上那几个罐子一眼,确实像酒坛,搬上船来的物件基本都是被检查过的,就是这酒也未免备得太多了些,“需要这么多酒?”
“做饭的事,奴才也不懂,不过这酒只在皇城有,要在行宫待一个夏天呢,小厨房应该就多备了些。奴才这就搬走。”
另外一个搬东西下去的小太监这会儿也回来了。温映寒淡淡地收了视线,“你先去吧。”
小太监领命便俯下身抱起了两个罐子。
微风迎面吹来的瞬间,空气中夹杂的江水味不易觉察地发生了几分细微地变幻,温映寒想要转身的脚步忽而一顿。
她怔怔地望向那个小太监的背影。
芸夏跟在温映寒身后,不明所以,“娘娘,怎么了?”
温映寒朱唇轻轻抿了抿,“先回船舱里。”
她见那个小太监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回身不动声色地往最里面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敛眸眉心紧蹙着细细思忖,也没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身侧一间本该放置杂物的房间忽然打开。
“别怕,是我。”
温承修一把拉住了温映寒的胳膊,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芸夏险些惊呼的动作。
“到屋里来,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