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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0 章 第 200 章(1 / 1)

[欧巴]

袁柳升高三的第二个月,俞任被组织找去谈话,问她是否愿意去团委工作。相比较那里的工作,哪怕写材料得加班熬夜掉头发,俞任还是喜欢研究室。她选择留下,于是被大怒的任颂红电话里骂了一通眼光窄浅。

憋了一肚子气的俞任去中心医院找俞晓敏,建议娘儿俩去吃火锅团建。俞晓敏说你别吃火锅了,瞧瞧你眼睛红的,吃太烫的火上浇油,妈带你吃冰淇淋。

娘儿俩坐麦当劳里,俞任一口气塞了两盒新地,终于认了错,“我不该回柏州工作。”

俞晓敏说我还不了解你,以为能沾点儿亲爹的光是不是?算得门清,这个你和任颂红有点像。团委不去就不去吧,虽说升得不慢,其实那儿也挺忙的,你这几年坐研究室已经把性子磨懒了,不一定适合。

“我不懒。”俞任不同意,她工作从来都极其认真,以细致、效率和大局观在领导同事中颇获称赞。

懒是说和人打交道,你爱琢磨,爱写会写,这是优点。但你越来越不爱说话,到新岗位要适应新的要求,可能会挺难受。俞晓敏说你是被着重培养的高校引进人才,要没任颂红这个爹在柏州倒可能提得还快些。

“妈,和我同批进来的,有人已经提了正科。”俞任从小学习都不落人后,骨子里的好强还没变。

俞晓敏嘻嘻一笑,摸了摸俞任的脸蛋,“妈懂,感情上纹丝不动,事业上就格外想做出一番成就。人嘛,总得靠一头。”

晚上回家的俞晓敏烧了壶水先泡茶,泡了碗面吃饱了才坐在沙发上翻起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任颂红的电话后她和颜悦色,“老任,你那边现在忙不忙?”

任颂红说在办公室,没人,“是因为彩彩的事吧?我也气啊,我本以为这孩子不至于这么糊涂的,但凡有点儿想法和经验的人都不会拒绝,没想到……”

俞晓敏“嗯嗯”接着腔,喝了两口茶后继续蔼然可亲,“她的确不成熟,还有些孩子气的任性。”

前夫愣了,“晓敏,你这——”

“我这就他妈就问问你,任颂红,彩彩是不是你女儿?”俞晓敏变脸,声音陡然高起来,“任颂红,你个王八蛋,亲女儿不占你一点便宜,你还真得了便宜懂卖乖呢!她考大学、考选调、提副科哪一样不是靠着自己……你给十万块算个屁,你不是给你儿子已经买了房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把彩彩挤出研究室。不就是觉得这个科室和你近了些吗?你装什么包青天呢。别人举贤不避亲,你是造作!”

俞晓敏骂爽了,又喝了口茶,再给女儿打电话,“放心,好好干你的。”

十月时,俞任副科满两年,顺利升到了正科。一时成为小红人,加上研究室扩编,她成为两个副主任之一。年轻有为、拼爹有方、名校光环、漂亮女孩……这些评价盖过了她出色的能力,俞任只能更小心地夹着尾巴工作。有形无形的压力还有些别的事儿挤得她有些累时,俞任就会开车去印秀的茶馆喝会儿茶。

这天接袁柳放学还有两小时,俞任刚将车停在印秀店门口,穿着羊毛连衣裙的印秀就擎了把大红伞来接她,“就两步路。”俞任笑着说不用接。

“秋天了,淋了点儿雨都不舒服,何况你要来坐一两个小时的。”印秀笑,伞顶悄悄向俞任倾斜了大半。俞任想起俞晓敏对印秀的评价,不禁暗暗点头,“印秀为人处事的体贴是藏在每个小细节里的。”

进了店里,印秀说请俞任看看新到的朔东快消茶,俞任看了眼包装没评价,就问晚上咱们喝这个?印秀说对,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们在茶座坐定,水已经备好,印秀撕开包装泡了两杯,正要和俞任说话,外面又来了客人。印秀说先去看看,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两个愉快交谈的女声。

来者是个进来避雨的过路客,中分长直发,藏青色小西装搭配同色系的一步裙,长相普通,看气质模样是白领。她说自己对茶叶不太了解,就想问问有没有价格合适、包装体面、能润喉益肺的茶。

“那可以选择乌龙茶,它介于绿茶红茶间,是半发酵茶。温热适宜,秋天喝再适合不过。”印秀对茶叶侃侃而谈,“您如果不太喝茶,口感应该比较淡轻,不适合凤凰单枞或者牛栏坑肉桂这样味道略重的乌龙茶。”

印秀俯身在茶柜中找了下,取出闽北产的水仙茶,“这一款有兰花香,香气细高,适合女士。”

印秀请客人坐下,去给她先泡一壶品尝。客人说不用,印秀笑,“今天也本来是我和朋友品茶的日子,多品一种也是借您的偶然进店。”

俞任也走出来,笑着说是,我今天沾光了。

茶品了一泡,客人非常满意口感,说要一些,“我没怎么买过茶,不知道送人的话,多少量合适?”

“二百克、三百克足够了。”印秀说你送女士的?

客人眼睛不自然地往下瞥,“嗯,是的。”她笑出一左一右两酒窝,这张普通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其实,是送给我的病人赔礼道歉用的。”原来这是位医生,和病人赔礼道歉也是少见。

她掏出名片分别递给印秀和俞任,“我的诊所就在这条街上。”名片上写着‘柏州爱亚牙科诊所’,杜应麒医生。女医生眨了下眼,笑道,“那就有劳帮我挑一份这种兰香味的‘水仙’。”

女医生提着茶礼盒出门前,印秀递给她一把印有店名的伞,“这会儿虽然雨小了,还是容易淋湿的。”

杜医生说谢谢,“明天我上班来还你。”走前她和两人打招呼,眼神含蓄地扫过俞任,又深看了眼印秀。

客人走后,印秀回头,“我觉得……她可能误会了。”

俞任说你好敏感,怎么发现的?

印秀指了指鼻尖,“嗅觉。”就像她嗅出袁柳对俞任不一样的情愫。两人重坐回去,俞任看着油亮黄褐的茶汤发怔,她问印秀,“中国茶叶市场年销售几千亿的市场,可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品牌出现。”

印秀早就习惯了她转移话题,也不点破,“是啊,分支太多,区域品牌为大,行业标准也不统一,还没有整合全产业链的品牌出现。”

俞任又品了口,忽然说,“我前段时间提了正科。”这个事儿她对身边的朋友亲戚只字未提,因为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但面对印秀,她愿意谈点苦恼,“担子更重了,更如履薄冰。”

“睡得好吗?”印秀给她续杯,“这是你能力所致,它会推着你走到合适的位置,其实干工作大多需要这个‘小心’,别太大压力。”

睡眠基本不错,俞任几乎每晚都要和袁柳说会儿话才休息,哪怕之前两小时她们刚刚在车里见过面。小姑娘说高三真没劲,就是复习旧知识加做题。小姑娘还说赵佳琪最近对自己有点儿冷落,因为学神每周都去她妈妈饭馆吃饭找自己说话。小姑娘还说学神虽然有些精英,也挺冷,但深入沟通下来,就是个“小姑娘”。傲娇、聪明、习惯故作成熟,又霸道孩子气。

上周五,小姑娘伸出手腕,指着学神强行送她的运动手环,“刚才在校门口强行给我系上的,我得想想怎么回礼。”

小姑娘想回礼那晚,俞任有些失眠。俞任说不吃醋,谈吃醋无立场,其实心里明白,谈和吃是两码事,不想吃和不得不吃也是两码事,觉得自己没吃和实际吃了又是两码事。

“睡眠还行。”俞任看着印秀,“我觉得你整个人更有光泽,脸上眼睛里总含着笑。”

“以前如丧家之犬。”印秀开自己的玩笑,“因为没有,所以心野心大。”就说赚钱吧,看到同行赚得多我就告诉自己我也行,我还能赚更多。从牢里出来后知道自己有几分能力,就做能力范围的事儿。可能这在别人看来太老土保守了,我妈也有些熟人来店里看,让我做大,建分店,甚至去借贷,我都拒绝了。“三十岁就晓得自己的边界在哪儿不是可悲,我觉得幸运。”

“边界?”俞任问,你是说上限?

“对。上限不是存款数字,不是多少套房子,而是和生活相处愉快。我现在不自觉地就考虑到卯生,不想被生意牵扯太多精力而忽略她。”印秀品了口茶,甘甜的味道在口腔溢开,她笑,“明年我就能自己注册公司了,到时我还想在隔壁开一个服装设计室,能照顾到兴趣,赚点房租水电费就满意。”

我觉着“长大”就是个得到、失去、重新得到的过程,以前的印秀想做亿万富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现在的印秀小康就好,有卯生就是幸福。印秀送俞任出门前看了下天,“雨彻底停了,你也有恒心,一直接小柳。”

“这事儿不靠恒心,有时我也忙得没空接。”俞任和她道别。

“嗯,不靠恒心。”印秀将茶点放在后座,“给小柳小海她们留的,店里的中秋贺礼,我特意尝了十几家店后定做的品茶月饼。”

印秀看出俞任心里还压着话,她拍拍车窗,弯腰看着俞任,“我的都是小买卖,如果你不嫌弃,随时欢迎你来一起奋斗。虽然我说没那么大野心了,但开了张的生意还是想做得更好。”

“好啊,我哪天直接上门直接投奔你。”俞任心里一暖,低头发动了汽车,印秀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俞任却没动静了,她扶着方向盘踌躇了会儿,“印秀——”

“嗯?”印秀看着她,“我知道你有时很难。还是那句话,想说话时随时来。”

俞任的难只能自己纾解,有印秀这话,她点点头,“走啦,你也早点回家。”

接送袁柳这么多天,只有加班太晚实在不方便时才会让宿海帮忙,尤其当了副主任后就碰上连续加班,本周俞任只在周三接过袁柳一次。俞任不靠恒心,“靠”什么做什么,说明这事儿做得还是有心理压力,还是要和人性天生的惰性作斗争。俞任只是觉得小姑娘上大学前,接一次少一次。而今天在出发前两小时就待不住,俞任喝了两种茶,也压不下心里的火苗。

不要怕预测将来,虽然未必正确,即使会让心情变得沉重,但俞任这些年的工作已经教会她一点:最坏的结果要考虑再考虑。

最坏的结果是小姑娘去了大学校园,她们天各一方,假期才能得见。袁柳会遇到各种有意思的人和事,她会跳出俞任给她圈造的一方井,见识到世界缤纷多彩的一面,也会触碰到必然的暗礁。等毕业后,她会扔下“姐姐”这根拐杖,独立行走、放肆奔跑,她会发现大她十一岁的姐姐是亲人,而不是恋人。

卯生就用这样的定位让俞任渐渐放下执着,齐弈果就在那一边的天空下找到了生活的新轨道,袁柳也会终将成为她自己。

无论袁柳的感情是自小亲密渐渐变质而来的,还是青春期的萌动,或者是取向启蒙甚至游移的一个变奏,她来得太是时候,她让俞任的“姐姐眼光”变了颜色,混杂进奇妙的味道。

有青苹果硬糖的甜和酸,这是袁柳自带的心仪味道。又像今天在印秀店里品过的水仙茶,清澈橙黄,清淳甘美,这是她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带来的——起初袁柳架薪生火,现在俞任不自觉地添柴浇油。俞任习惯她,离不开她,寂寞也渐渐不见,甚至闭眼任由自己沉进去。

一点点的,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悄悄的,甚至袁柳都说不出所以然。烧完的最佳结果便是相离两欢,而俞任能获得心里的“时时圆满”。她不怕分别,不怕和袁柳之间的特殊情愫无疾而终,她善于组织材料和文思,已经是研究室一把响当当的笔杆子,她深得“中庸”精髓。

吃这个味儿,但不表态。爱这个味儿,但不执着。想这个味儿,却会隐忍。

有从犯袁柳聪明的配合,俞任才能安全地走到现在——两个暧昧的集大成者,两个各怀心思的沉默棋手,围坐在暗昧的篝火下,火光照在她们脸上,火苗时明时暗,她们用眼神交流,将话语折叠。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出落得如此心思深刻。

想到这儿,开着车的俞任才惊觉已经开过了八中,她忙停路边给袁柳电话,让她等调头。

袁柳上车时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俞任问今天教室没开空调?

“其实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老班的,他家里临时有事我们就改为自习。我和赵佳琪去操场跑了十几圈。”袁柳的下巴还在滴汗,“天气闷,跑得累,一边跑一边吵架,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俞任给她扯纸巾,“擦擦。”

小姑娘不接,凑近自己的脸,“你来擦。”

“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俞任斜着身体似笑非笑看她,“比如说,你骨折了?”

袁柳脸上的笑容凝固,“好几天……我的心像骨折了。”小姑娘低头,浓密的眉在车顶灯下闪着汗光。俞任沉默了下,替她从额头擦起,袁柳闭上眼,睫毛轻动,和嘴角一样弧度上扬。她感到纸巾顺着眉头轻轻往眉尾沾,又来到脸颊鼻梁,最后到圆润的下巴。俞任觉得看脸和动手观光不同,她发觉袁柳的青苹果味道退了些许,小姑娘又悄不作声地长大了。

收起纸巾,俞任坐正,“和朋友澄清误会了?”

“嗯。”袁柳又笑,“赵佳琪下决心努力一整个高三,不再想感情的事儿。”不因为别人的优秀而苛责她自己,“她想拉开和学神的心理距离。”

“怎么拉?”俞任发现这些小孩比她高中那会儿聪明多了,她不懂,只晓得偷哭。

“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就是拉开。”袁柳说以前觉得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吗?怎么她就是想不明白?后来发现人和人不同的,矗在赵佳琪面前的是一座光滑的峭壁,她徒手攀爬,一次次滑下。直到她懂得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有身后身侧不同的路,就明白怎么办了。

袁柳的胳膊肘放在大腿上,她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又陷入和俞任常见的沉默。以往她不觉得这沉默聒噪,俞任也不觉得尴尬,她们不必强行找话题。可今天不同,袁柳的心事比夜浓。

俞任瞥她手腕,手环已经不见。想到小姑娘说的“心像骨折了”,她心里麻了下,左侧头皮都似乎鼓噪弹起。俞任还是将车开到袁柳家楼下,小姑娘照旧告别,俞任喊,“小柳——”

“嗯?”小姑娘回头看她。

“心脏骨折了——怎么接骨会舒服些?”她问。

袁柳那一刻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低头看左胸口,“好多了,一下子就好了。”

俞任眼色动了动,她朝袁柳招手,“过来。”

小姑娘上前,没想到俞任将她搂在怀里,须臾间,她听到了俞任的心跳,杂乱无章,慌乱有力。俞任摸着袁柳的后脑勺,“对不起,有时我也为难。”俞任说。

袁柳在她肩膀点头,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后拉开身体,忽然飞快地亲了俞任的脸颊,“走啦。”她逃也似地进了单元楼。剩下俞任摸着被灼烫的右脸心跳得更乱。平息了会儿,她将车开走。

“我滴妈呀,”后方忽然站起一座高大的身躯,抓着哈密瓜皮儿和手机的宿海不晓得从哪边花丛冒出来,“我滴妈呀。”宿海啃了口瓜皮,目送俞任的车离开,再抬头看楼上阳台依依相送的袁柳,“牛啊小柳。”

袁柳低头,见宿海在楼下伸出大拇指,大声说,“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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