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恬很少听见段晏如此直接地嘲讽他人。
哪怕她日常总被段晏的“直言不讳”气得炸毛,但那种带着调侃意味的玩笑话,显然不能与此时的情况相提并论。
以前读书的时候,大家在学校难免有几个看不惯的人。
私下里谈论起来,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但往往这种时候,段晏都不会参与。
与其说是他心地善良不议是非,倒不如说他对周遭许多事物都漠不关心,没能进入他社交范围的人,对他而言就是路人甲乙丙丁,一句评价都欠奉。
盛恬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从段晏的只字片语中,多少也能猜出点端倪。
这会儿段晏现在不止言语,连眼神与动作都透露出居高临下的羞辱意味,她当然不能傻乎乎地跳出来号召大家有话好说。
盛恬平时虽然乖巧温和,但真要摆起架子来,她也是个中好手。
于是她看向万文昊,视线与对方震惊且后悔的复杂眼神对上时,嘴边适时扬起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然后什么也没说,仿佛刚才只是看到了地上的一片垃圾,就不以为然地收回了目光。
“齐叔叔,麻烦您回去告诉三哥一声,今天拍卖会我不高兴了。”
她对齐宪的态度自然礼貌,但话语中的不悦却明显展现了出来。
齐宪心领神会:“我明白。”
“谢谢齐叔叔。”
转眼间,盛恬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她挽过段晏的手,身体若有似无地靠近了些,嗓音甜蜜道,“那我们先走啦。”
段晏向齐宪颔首告别,配合盛恬的步伐不急不徐地远去。
眼看两人渐行渐远,万文昊终于反应过来,他先朝前追了几步,随后又倒回来拉住齐宪:“你帮我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不知道她是盛家的人。”
“万总与其求我,不如多放点心思在正事上。”
齐宪已经四十多岁,看过太多不学无术的年轻人见到漂亮女孩就会动什么歪脑筋,他抽回手,冷冷淡淡地回道:“连盛总的家人都不认识,可见你对与众诚的合作,也没有多少诚意。”
·
盛恬趾高气扬地走出展馆,才悄悄扬起脑袋,偷看段晏的脸色。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在夜晚的室外,也看不出情绪。
“我刚才是不是很像小说里仗势欺人的反派呀?”
盛恬心里没底,她扯了扯段晏的衣袖,软声软气地说,“这种角色以后都会混得好惨的。”
段晏:“有多惨?”
盛恬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就是会家道中落,变得无依无靠,然后有天在街上会再遇到那个万总,被他当众打脸。”
段晏皱眉:“少看小说。”
“哦。”盛恬乖乖地点了下头,不放心地问,“为这么点小事就要跟三哥告状,你不会嫌我娇气吗?”
段晏用“你又在脑补什么”的眼神看她一眼。
可惜光线太暗,盛恬没看清。
她见段晏不说话,还以为他真的有意见,便挺认真地给他分析起来。
“但没办法的呀,他肯定说我坏话了对不对?我又不能冲上去打他,再说打也打不过,总不能白白被他欺负啊。”
“况且我是盛家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还不反击,那人家会以为盛家也好欺负。”
段晏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他停下脚步,决定好好给她上堂课。
“第一,我没说你娇气。”
“第二,你的家人把你照顾得这么好,肯定不是让你出来被人欺负的。”
他稍弯下腰,望向夜色中认真听讲的小姑娘,缓声继续道:“第三,我有钱也有能力照顾你。”
盛恬眨了眨眼,觉得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指哪怕将来盛家真的落魄了,她也还有段晏这座坚不可摧的大山。
她难为情地捂捂耳朵:“行了,我知道恒扬市值有几百亿美元,再说就烦了。”
何况他们还没结婚呢,狗男人就知道用这套来哄她了。
段晏轻笑一声:“那说别的,想我没有?”
他声音微哑,带着时差还没倒过来的些许疲惫,也带着四下无人窃窃私语的慵懒,短短的几个字落入盛恬耳中,却满是亲昵而性感的音调。
盛恬忍不住红了脸:“想的。”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期待。
这两天沂城降温,夜风微凉,她身上只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短袖长裙,在外面站了几分钟就感到了冷。
她跃跃欲试地抬了抬手又放下,总觉得自己开口要抱抱,好像不太矜持。
于是她只能扑闪着睫毛,希望段晏能主动点。
段晏却只是替她拢了下长发:“我也想你。”
虽然声音足够动听,但盛恬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呜呜呜她也想要久别重逢的深情相拥!
那种扑到男朋友怀里转圈圈的浪漫情景,难道她就不配拥有吗?
盛恬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眨出幻影了,段晏依旧无动于衷。
她无奈地想着,也是,毕竟段总的清冷高贵人设不能崩。
谁知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段晏就收回手,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西装的纽扣。
他手指修长,慢条斯理解纽扣的动作也极具艺术的美感。
盛恬愣愣地看着他,还以为剧情直往r18的方向脱缰而去时,段晏已经脱下西装,替她披到了肩上:“外面冷,小心着凉。”
西装上还沾着他的体温与香水味,既温热又清洌。
盛恬:“!!!”
她下意识扯紧衣摆,仿佛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身体僵硬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段晏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微凉的唇瓣激得她一颤:“回去么?”
盛恬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飞快地摇头:“我、我现在还不能走,展览还有收尾工作呢。”
段晏:“……”
盛恬不好意思地说:“你等等我?很快的,半小时就好。”
她想了想,考虑到展馆内比较暖和,只好装模作样地准备把西装还给他。
段晏:“不用。”
他静了两秒,或许是嫌“不用”二字太过简短,又低声补充道,“男朋友外套,穿进去吧。”
男朋友外套……
盛恬回味着这五个字的意义,忍不住弯了眉眼。
·
拍卖会结束后,盛恬差不多耽误了十来分钟,她担心连累关海旭帮她处理了份内的工作,因此回去的时候走得有点急。
谁知走进展馆一看,其他人都还在清点剩下的展品,关海旭却不知所踪。
她拉住一个人问:“看见关策了吗?”
“关策啊?刚才好像有人来找他……”
对方话未说完,拍卖后台那边便传来“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往那边赶去,还没走近,就有歇斯底里的怒骂声从里面传来。
“你他妈敢坑老子!你知不知道那女的究竟是谁!”
盛恬猛的一怔。
关海旭的声音也随即响起,相比对方的怒吼,他的声音紧张中夹着求饶:“小万总,有话好好说,盛恬怎么得罪你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猝不及防听到盛恬的名字,身边几个人都望了过来,惊讶于她怎么被牵扯进了这桩事端里。
而反应稍快的几位同事,已经进了后台去劝阻。
在一片“先生你先松手”的劝架声中,万文昊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和关海旭是高中同学,刚开始两人家境差距不大,成天厮混在一起,不过随着华居建材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也习惯了拿关海旭当自己的跟班。
如今被关海旭坑了一把,他一怒之下把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屁都不知道还有脸跟我说她被人包养!”
“说什么做策展的女都这样?有钱就能上?”
“老子信了你的鬼话!”
最后几个字,万文昊骂得破了音。
本来挺有搞笑的效果,但周围谁也没有笑出声来,几位同样身为女性的策展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叫盛恬提防关海旭的小黑也在劝架的人群里。
他听到这句话立刻有些慌,也顾不上这个所谓的小万总是什么人物了,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同时扭头冲关海旭说:“关策你先走!别在这儿闹,外面那么多人呢。”
关海旭到现在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拍卖会结束后他本来还在展馆里处理工作,结果万文昊忽然就脸色阴沉地找了过来。
他把万文昊带到清理过的后台,不料刚一进来,万文昊就给了他一拳。
是人都有三分脾气,何况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万文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关海旭这会儿也顾不上疼,扯着嗓子回骂道:
“是,我是说她被人包养了!我叫你去打她的主意了吗?人家看不上你,你也别跟我这在儿撒气!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万文昊一听,更加怒不可遏,被几个人拉住还蹦起来抬脚踹他。
这一脚踹得又快又准,伴随着一句“你知不知道她爸是盛家鸿”的嘶吼,关海旭应声摔到了地上。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但凡在沂城跟艺术沾边的人,谁会不知道盛家鸿的名字。
几乎就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想起了他油画大师的头衔,以及他背后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家族。
就在这一片寂静声中,盛恬慢慢走了进来。
她拢了拢段晏的西装,笔挺得没有一丝皱褶的西装穿在她身上,并不会显得累赘,反而因为她挺直的肩背与冰冷的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艳又飒。
盛恬走到关海旭面前,站定。
之前还咆哮不止的方文昊也不敢出声了,他以为盛恬和段晏已经走了,所以才敢直接跑进来撒野。
一想到刚才那些话全被盛恬听见了,他就有种万事皆休的恐惧感。
“有钱就能上?你就是这么看待其他同行的?”
盛恬垂下眼,视线仿佛冬日的冰霜,一寸寸地割开关海旭阴暗的内心。
“别人在勤勤恳恳工作,你就用这种下三滥的眼光去打量她们。”
“难怪做了这么多年,也只配趁我不在的时候,才把自己的策展方案拿出来现宝。”
“偏偏人家还看不上你。”
关海旭难堪地动动嘴唇:“我……”
盛恬继续道:“当着我的面,你敢说一句不好吗?不敢公开和人比较,只敢背地里搬弄是非,还是个男人吗?”
她歪了歪头,忽的一笑,语气变得更为傲慢,“关海旭,你什么货色,也配来编我的故事?”
站在盛恬身后的几个女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她们没见过盛恬如此盛气凌人的一面,甚至因为盛恬在画廊里这几个月总是见人就笑,也从不跟谁生气,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没有丁点脾气的姑娘。
上回闹上微博热搜的那件事发生后,她们都庆幸还好盛恬有段晏这个男朋友,结果如今看来,即使没有段晏,就凭盛恬此刻战斗力全开的状态,到时吃亏的还会是那个小明星。
再一想到她的父亲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盛家鸿……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了一点难以形容的痛快。
谁叫关海旭那个地图炮,也无差别地扫射了行业里所有女性策展人呢。
盛恬没有关注在场众人复杂的情绪,她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展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