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烙轩自认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顾筠尧离那么远绝对听不到,没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果然是不能背后道人是非。
他摸摸鼻头,余光瞥到连念野嘴角那抹隐忍的笑,啐了声。望向顾筠尧,话题一转道:“老大,我听念野说你有新的任务给我?”
顾筠尧这回仿佛没听见般,眺望着窗外连眼都没眨一下。
展烙轩刚想再问,这时一阵歌声响起。
他看向连念野——只有他的手机来电方式是一直调成铃声的,因为他极其讨厌手机振动,必要时宁愿关机或调成静音,也不愿调正振动。
连念野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眼眸一掠,挑眉:“好象是念桐的号码?”
话落,两道视线立即探过来,如隼犀利。
连念野仿若未觉。漫不经心接通电话,指端却不经意触上免提,按下。
“喂?是念野吗?”念桐夹杂淅沥雨声的声音传出,听得不是很真切。
“是我。你在外面?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去?”连念野微微蹙眉,言语间透着兄长式的关心。
“……我我有撑伞。”念桐站在雨幕中,毫不关心身上那条棉布裙是否全湿。
“念野,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个面问你些事情,我打电话给烙轩可是他没接我电话。”
“跟我见面?”连念野讶然,察觉那两道目光越犀利了。
顿了顿,不见那两道目光的主人说什么,他才问道,“你在哪里,我开车过去接你。”
念桐连忙拒绝,“不用了,你说个地址我打车过去就可以了。”她怕在电话里看不到连念野的表情,无法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连念野沉吟了会,点头道,“好,我在分公司,你过来吧。”
连念野挂了电话,展烙轩立即掏出自己的手机,随后一声哀号:“难怪我不知道她打了电话给我,我不小心把来电方式调成了静音。”
“你知不知道她找我们做什么?”连念野问他,眼角余光却瞥向落地窗的方向。
展烙轩摇头,“我连她电话都没接到,怎么知道她找我们做什么?不过……”那丫头说问些事情,而那些事情应该和老大有关就是了。
连念野站起身,“我到楼下去等她,你要不要一起?”
“呃,好。”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周边的室温忽然间低了好几度。而老大脸色也不是很好——不会和小桐桐那通电话有关吧?
这么说,他们两人吵架了?
这个念头刚涌现又立即被展烙轩否决——吵架这么幼稚的事情老大不会做,尤其是对象还是他一向疼着的小桐桐。
两人离开办公室,空间一下子沉寂下来。
顾筠尧雕像般长身玉立在落地窗旁,从这个位置看下去,恰好可以看到出入公司的人员。
那个丫头来找念野他们,绝对是要问他们他的事情。
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她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只是并没想到两人的关系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才一直没说。
脑海里浮现那张哭得像只小花猫、脸上满是委屈和难受表情的小脸,心里一阵沉闷、烦躁,极不舒服。
他早上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以为她会受不了自动放手退出。
可为什么还要继续探听他的事情?
是坚持不肯放手,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么?
——不是这样的……顾叔……不是这样的……
——顾叔,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可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虽然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的确不是因为喜欢你,可是现在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即便是她现在对他是真的喜欢,那又如何?
她和他并不适合。
终有一天,等她发现了他其实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好,那她一定会很失望的离开。
思忖间,视野里瞥到一抹娇小身影从一辆的士后座跳下车。
一头长发还是随意披着,包还是那个包,身上原本是t恤加仔裤,此时却变成了一条看不出质地的长裙。从裙身上的两种深浅不一的颜色来判断,应该是途中被雨水淋湿了所致。
他眉头倏地蹙紧,想也不想地拿出手机拨通一组号码。
头发半湿,身上的裙子也半湿,念桐知道这样的自己有多狼狈。
远远在车上看见等候在分公司门口的连念野和展烙轩,她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她期待即将知道的事情真相,又害怕真相太残忍。
“哎呀,小桐桐,怎么都湿透了?”
展烙轩嚷嚷着迎上去,目光瞥到她明显哭过而红肿的双眼,脸上表情一楞,“你哭了?”
他话一落,连念野的目光立即看向念桐的脸。
念桐羞窘垂眸,心里有些恼展烙轩的直接。
“你怎么也在?”她岔开话题问向展烙轩。
“这是公司,我要上班,肯定在。”其实展烙轩知道她指的是他没接到她电话的事,所以误会他不在公司,“手机来电不小心调成了静音,所以没接到你电话。”
念桐点点头。
展烙轩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他掏出,一看来电显示,下意识抬眸觑向办公司那扇落地窗的方向,然后接听电话。而对方只说了一句便切断了连线。
“念野,你们先进去吧,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回来。”
连念野把念桐带到会客室,找来两张干爽的干净毛巾给她擦拭头发和身上的雨水。
“谢谢。”念桐接过道谢,忽然问,“我这样会打扰到你们工作吗?”
连念野浅笑一下,摇头。
“念桐,你是不是和老大怎么了?”
念桐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连念野倒是先问了出来。
她点头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苦涩。
“我做了让顾叔很生气的事情,他现在不想见我。”
很生气的事情?连念野眸光一闪,挑眉道:“你被绑架的事不会是你的恶作剧吧?”
他一下猜得这么准,念桐楞了一楞。
连念野从她愕然的表情中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抚额:“怎么会这样?你知不知道老大昨天有多担心你?而从接到电话起,我们立即忙开了,又是查询你的手机信号来源,又是查海陆空出入境b市的记录……打你同学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他不认识机主……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他这么说,念桐心里懊恼又后悔。
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听岑欢的建议用这种方式逼顾筠尧就范。她没想到他会因为她为调查这个调查那个。
当时他是真的担心她。
而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却发现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换做被骗的那个人是她,她大概再也不会想和骗她的那个人见面,更别说承当什么责任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求顾叔原谅我,可是……他好象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一想到顾筠尧气怒的表情,念桐便觉得心里难受异常。
连念野听她嗓音都带着哭音,于是放弃继续追问这件事的念头。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他问,语气柔和了些。
念桐摇头,咬咬唇,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没事,什么事你说吧,我知道的绝对不会瞒你。”连念野鼓励她。
“我……我想问你,顾叔和杜可唯是不是恋人关系?”
“啊?!”
不知道是问题太怪异还是怎么的,连连念野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都露出一副惊愕或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了吗?”念桐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念野回神,解释道:“……我是奇怪你怎么会把老大和杜可唯联系到一块?又怎么会以为他们是恋人?”
“难道不是?”念桐脸上一阵欣喜,原本黯淡的目光忽地剔亮:“你快告诉我,顾叔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不是恋人关系,那为什么顾叔钱包里有和杜可唯的合影,而且他还随身携带?”
“钱包里的合影?”连念野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老大和杜可唯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关系。”他很笃定的语气。
“为什么?”
“我知道他们认识十几年了,杜可唯对老大的感情我是很了解,但老大却对她不感冒。况且杜可唯还是小西的阿姨,而老大没有吃窝边草的习惯,所以两人是绝对不可能发展成恋人关系的。”
“小西是谁?”
“老大的儿子。”
“……”虽然从连戎口中确定顾筠尧的确有个儿子,可再次听到连念野证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她不知道?
而知道的人没有一个告诉她。
“哦,我想起来了。你看到的那张的合影上和老大站在一起的女人不是杜可唯。”连念野忽道。
“不是?”可是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啊。念桐纳闷,脑海里清晰浮现照片上那张巧笑嫣然的美丽脸庞,忽地灵光一闪:“难道杜可唯有个双胞胎姐妹?”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杜可唯是小西的阿姨,他母亲是杜可唯的孪生姐姐杜紫馨。姐妹俩不论身材五官都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是完全相反,一个傲然清高,一个随性温和。只可惜……当年杜紫馨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了。”
连念野只比顾筠尧小三岁,是跟在顾筠尧身边时间最长的。所以当年发生在顾筠尧身上的事情他几乎都知道。
杜紫馨。
念桐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虽然知道了杜可唯和顾筠尧不是恋人,但她却并没有开心的感觉。
他心里始终有深爱的女人,不是杜可唯,却是她的姐姐杜紫馨。
忽然觉得非常难受,苍白的面容血色尽失。
可她有什么资格难受?
一直都是她缠着他对他纠缠不清,还用那种方式逼他和她在一起。
而他宁愿爱着那个已经离开的人,也不愿接受她的感情。
慕念桐,你这个白痴,再难受再痛苦,也是你咎由自取。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展烙轩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大大小的袋子。
“桐桐,快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还有鞋子。”他把怀里的东西往念桐桌前一放,目光瞥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心惊了下,楞道:“怎么了,这是?”
念桐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起身,“我要回去了。”
“不行,先把衣服换了,不然会感冒。”展烙轩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对不起,我想回去了。”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又哭。
已经这样狼狈了,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更狼狈难堪的样子。
展烙轩还想说什么,却被连念野一个眼神制止。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念桐低声道谢,始终垂眸,怕他们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待她走出去,展烙轩指着那堆大大小小的袋子道,“这是老大让我买来给她换的,没想到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她心情不好。”
“对了,她是怎么了?我看她好象狠狠哭过的样子。”
连念野没回他,而是走出了会客室。
雨下个没完没了。
如同她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掉落的眼泪。
泪眼模糊地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马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包里传来莫文蔚的歌声,她却仿若未闻,木然的撑着伞机械的走在车潮汹涌的马路上。
一辆体积庞大的货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带起一股强大的风,刮走了她手里的雨伞。
冰凉的雨水直接打落在她满是泪水的面容上,她望着被风刮走的雨伞,心里的委屈和难受终于齐齐爆发,蹲在路边环抱住自己渐渐冰凉发冷的身子哭得不能自己。
顾筠尧在听到连念野说念桐已经离开后立即又回到落地窗旁。
女孩儿在暴雨下行走的身影那么娇小单薄,让他有种想冲下楼喊住她的冲动。
可是喊住以后呢?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的一时心软对她来说是种残酷的温柔。
看着她好好的人行道不走却混入车潮汹涌的马路上,他一颗心悬在半空。尤其是当那辆体积庞大的货车从她身边开过时,他连心跳和呼吸都漏了一拍。
然后看见她手里的雨伞被风刮走,而她蹲在路边抱着自己痛哭,任大雨倾盆而下。
“她不让我送他回去。”连念野望着雨中的小黑点说道。
顾筠尧没有回应。
他清楚她不让他们送的原因是不想他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老大,她问了——”
“我知道。”顾筠尧打断他,收回目光离开落地窗,却不是朝门口走去,而是在办公桌后的宽大真皮沙发椅上。
连念野哑然——他以为老大是心软了要下楼去把念桐叫回来。
“晚上约徐瑞海到容园,过期不候。”
耳边飘过清冷的声音。
连念野应声,目光移回窗外,念桐却已经离开。
雨后的b市连天空都变得格外干净清新。
念桐却无心情欣赏这美景。
回到碧桂园快速洗了个澡便躺到床上,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一直到夜色降临都没醒来的意思。
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最后不知是打电话的人打累了还是手机没电了,终于没了声音。
容园。
“顾总,我能爬到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全凭您的提拔,我对您的感激之情不可用言语而论。这些年我一直兢兢业业按照您的意思行事,从来没出过错。前些日子小儿不长眼顶撞了您,我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先自罚三杯。”五十出头的徐瑞海三杯高度白酒下肚,喉咙口和胃里立即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可他却还是赔着笑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眼前这个才三十出头的男人,如若是他心情不好,那他即便是笑着也能让人打从心里发寒,更何况是他此时不苟言笑的样子。
两人合作过这么些年,他对这个男人的手段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不少。
他可以让你在仕途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拉你下马,让你身陷牢狱家破人亡。
瞥了眼徐瑞海,顾筠尧淡声道:“徐书记言重了,顾某一介商人既不是中央领导也不是皇亲国戚,如何提拔得了徐书记?”
“顾总您千万别这样说,都怪我教子无方得罪了您。”徐瑞海满脸惊恐,又是连着自罚三杯才又开口道:“顾总您大人大量,希望您看在我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
顾筠尧听他这么说,眼里眸光一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声问:“你能报答我什么?”
徐瑞海迟疑了几秒,牙一咬,似乎下了决心般回他:“往后我为您办事不再设底线,只求您让我妻儿平安。”
坐在顾筠尧身边的连念野和展烙轩闻言交换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徐书记,您这话说重了,我们是合作伙伴,如果连您妻儿的安全问题都不能保证的话,那我们还怎么混?”展烙轩冲徐瑞海咧唇一笑。
“来,为我们重新合作干杯。”连念野率先举杯。
徐瑞海望向蹙眉不语的顾筠尧——这个男人不开口,他这杯酒怎么敢喝。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顾筠尧神色一缓,端起面前的酒杯过来和徐瑞海碰杯:“恭喜徐书记重新走马上任b市市委书记。”
徐瑞海听到这句话,悬空的心终于安全落地。
“多谢顾总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不会再让您对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