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秋竹也瞧出不对,当机立断上前:“有太子妃在,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你先出去吧。”
语气里仿佛将她当成丫鬟。
女子脸上一红,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随着侍卫出去。
傅瑶瞧她分明有些留恋之意,心下更对这女子起了疑心。
她来到卧床前,见元祯果然安心躺着,呼吸平稳,气色也非常红润——比想象中好上许多。
秋竹知机,抱起皎皎道:“主子,我先带小小姐出去吧,免得吵醒太子。”
“去吧。”傅瑶点头,目光仍凝视着床上人。
秋竹带上门出去,屋内的光线立时变得昏暗,像陈旧的夕阳光,照着寂寂无人的老房子。
元祯的一只手从被子里垂下来,傅瑶给他塞回去,一边为他掖好被子,嘟囔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蹬被子……”
“阿瑶……”一声低低的呼唤从元祯嘴里出来。
是真耶?梦耶?
有那么一会儿,傅瑶怀疑他在装睡,故意玩这些把戏作弄自己。谁知静静地坐了片刻,元祯并无醒来的迹象,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惭愧。
这样枯坐也是索然无味,傅瑶情不自禁盯上元祯的面容。多日不见,她只能在想象中描绘元祯的容貌,如今终于实打实的相见,她才现元祯比她想象中更能称得上美人——原谅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许是病中吃了太多补药的关系,元祯脸上有了点肉,轮廓比先前柔和了些,唯独嘴唇仍是相当的薄,细细如同刀锋,泛着清冷而锋利的光。都说薄唇的人无情,不知道这条定律对元祯适不适用。
她情不自禁沾上那两片唇。
眼前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元祯木愣愣的看着她。
傅瑶觉得脸上腾地烧起来,忙挪开头,正色道:“你醒了?”
元祯仿佛不能相信,还揉了揉眼睛,迟疑道:“阿瑶?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山精鬼怪变的吗?”傅瑶不禁好笑。
“你怎么会来这儿?”元祯仿佛还停留在梦游的状态。
“当然是听说你受伤颇重,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看你吗?”傅瑶没好气说道:“现在看来倒是好的很,真是白跑这一趟。”
元祯连忙为自己辩解,“年前那几日的确伤得很重,后来才渐渐好转,现在这儿还是麻的,不利于行。”
他露出一条缠着细棉布的腿。
傅瑶忧形于色,“能治好么?”
见她担忧,元祯的声音柔和了些,“太医说,再休养半个多月应该就没事了。”
傅瑶放下心来,又嗔道:“你也不往宫里通个消息,让人白担心一场。”
“我哪里没有递信回去,是他们行程太慢才耽搁了功夫。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元祯捉住她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养伤,真是好没意思。”
“我可瞧不出你哪儿孤单。”傅瑶立刻翻起了旧账,冷眼瞧着他道:“来的时候,我还遇上什么三小姐,有佳人作伴,这点小伤算得什么?”
“你遇上她了?”元祯有些愕然,旋即拥她入怀,“那是些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用理会,且说正经的,你究竟怎么出来的?”
傅瑶便将自己如何听到消息,如何产子,如何向成德帝请求过来探望,种种细节都一一道出。
元祯听得面容揪起,“也就是说,你才生产完就上路了?”
他以责备的眼色看着傅瑶,“你也太不顾惜自己身子!”
傅瑶为自己抗辩,“那没法子,你要真死了,我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再说,我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
元祯瞪着她不说话。
末了还是傅瑶服软,“你别生气,我自己的身子自然心里有数,孩子也平平安安——是个很健壮的男孩,陛下见了都说欢喜……”
元祯叹道:“阿瑶,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又是这种诡异的语调,傅瑶急于转换话题,“有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我还带了另一个人。”
她让秋竹将皎皎带进来,皎皎一见面就扑到元祯怀里,眼泪汪汪的唤道:“阿爹!”
傅瑶在旁喝道:“仔细些!你阿爹还病着,别压着他。”
元祯却和女儿站在同一阵线,朝这边笑道:“不妨事的,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皎皎往他脸颊上蹭了蹭,抱怨道:“阿爹你长胡子了。”
元祯抱愧说道,“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来得及打理面容。”
皎皎却十分讲求实际,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惹得元祯后悔不迭,决定明日就刮掉这片新长的胡茬地。
皎皎下了床,牵着傅瑶的衣裙说道:“阿娘生了小弟弟,小弟弟留在宫里,我就随阿娘出来了。”
元祯含笑看着她,“你胆子倒大。”
皎皎得意的扬起圆润的下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曹三小姐回到家中时,门房正在向曹太太回话:“……那女子好大的阵仗,二话不说就让人将刀架到我脖子上,小的实在没法,不得已才领着他们过去……”
曹太太听得眉毛紧紧蹙起。她是个结实的妇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张尖枣子脸上颧骨异样突出,可知是个精明人物。
她一眼瞧见失魂落魄的女儿,唤道:“莹儿,你怎么了?”
曹莹的眼圈儿又红了,“我……我被人赶出来了,她们说那里无需丫鬟伺候。”
居然敢将她的宝贝女儿当成丫鬟对待,曹太太眉毛倒竖:“谁这样大胆?那可是曹家的宅子,就算太子殿下也该讲点道理。”
曹莹垂着头,声音极低,“那人说什么太子妃……”
门房及时抓住话头,“小的遇上的那伙也自称是太子妃。”
太子妃好好的怎会来云阳?若说是假冒,谁敢假冒太子妃的名号?
曹太太心念电转,吩咐奴仆道:“去打听一下别院有何动静,及时过来回话。”
若那人是假冒的,太子殿下理应比她们更加生气。
得到的消息却是别院十分祥和,并无吵闹异动。
看来真是太子妃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门房率先说道:“小的早就听闻这位太子妃为人悍妒,行事十分乖张,从当良娣的时候就是专房之宠,如今成了太子妃,宫里竟连一个侍妾也没有,听闻太子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呢。”
曹太太冷笑道:“这种女人有什么好,一门心思霸着太子,如今竟从宫里追到云阳来了,这家教还不如咱们呢。莹儿,我看你比她可强多了。”
曹莹还在为方才的误会委屈,曹太太责备的看着她,“哭什么哭,一两句重话就受不了,就这样还想嫁给太子呢,我看连个小厮你都未必拿捏得住。”
曹莹才得了一句夸,又挨了一句骂,悲喜交加之下,眼泪更加汹涌。
晚上曹郡守回来,曹太太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他,“门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妃来了,自顾自去了别院,这会子只怕已经住下。”
“太子妃?”曹郡守顿了一顿,脸色有些古怪。
“她自己那样说的,谁知道真假,我也没亲眼见识。”曹太太的语气有些不平。
曹郡守淡淡说道:“太子既然许她住下,自然认了她是真的。咱们这东道主之谊总得尽到,明儿你亲自过去探视打声招呼,也好知道究竟。”
曹太太见他好像没事人般,自己更增怨怼,“凭什么要我过去探视?那女子实在气焰嚣张,就算她真是太子妃又如何,也不该动不动把刀架到人脖子上,连三姐儿也吃了挂落。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却完全没把你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曹郡守皱眉看着自家太太,这妇人好生糊涂,他冷冷道:“什么叫上下尊卑之别?不是你去拜见太子妃,难道等太子妃来拜见你一个郡守夫人不成?别人再猖狂是别人的事,谁让咱们地位低,便得受着,这点道理总得占全了。”
曹太太还想辩驳,门房又来传话,“适才那侍卫又来了。”
这一回曹郡守不待夫人说话,便直接抬手,“传。”
常远挺着步子进来,恭敬说道:“太子妃那会儿因忧心殿下病情,对贵府有所冒犯,特意命在下送来赔礼,还请贵府笑纳。”
曹郡守忙陪笑道:“太子妃真是太客气了,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一番推让之后,曹郡守还是收下——东西虽不是顶值钱的东西,但既然太子妃特意命人送来,他哪敢不受?
送走那侍卫后,曹郡守才返身,冷冷看着自家太太:“瞧见没,现在连道理也让别人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