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见过陈留王。”
见陈知安和李西宁现身,黑暗中一个穿着蟒袍的老人提着灯笼缓缓走来。
陈知安回头望去。
看着灯笼映照下那刺目的白发,不由得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才轻叹道:“老高,你又何至于此?”
这身穿蟒袍的老人,正是三朝大宦官高力士。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太监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身披蟒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后来他凭着陈知安的关系和长安流血夜的从龙之功,终于得偿所愿。
按理说以他的修为和地位不该如此苍老才是。
可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显然这些年在长安也过得艰难。
高力士勉强扯起一个笑容:“相比柳先生他们、老奴还能苟活着等到陈留王回来,已算是幸运了!”
风雪落了一年又一年,当年朝堂上的那些故人被风吹雨打去,所剩寥寥无几,就连诸无常都劳累过度死在了书房。
“这世道啊,生离死别都只是寻常了!”
许是故人相见,高力士多了几分多愁善感,语气萧瑟道:“老奴送走了先帝、今日又送走了陛下,眼睁睁看着故人如风中残烛日渐凋零却无能力为,其实有时候活着,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
陈知安沉默不语。
他能体会高力士的痛苦,可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沉默。
许久后。
他转身离去。
“老高,活下去,尽量活得久一些,因为我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
高力士站在黑暗中看着陈知安和李西宁的背影。
忽然老泪纵横。
离开皇城后。
李西宁神色担忧地看了陈知安一眼,主动握住他的手。
她生性冷清、素来沉默寡言。
但她从小就能看到人心光暗,就像是一面镜子,所以当初她能一眼看出澹台明月对陈知安的情谊,能一眼看透白帝道心缝隙。
自然也能看出来此时陈知安情绪很低落。
而且她早已猜测到接下来的局面,更知道眼前这个越来越沉默寡言的男人,将要面对些什么。
都说生离死别是人间最苦。
然而更苦的是,人间皆死尽、独遗留一人!
她无力改变,只想陪他走到更远。
感受到李西宁的担忧,陈知安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去青楼吧,人族长城等不了太久,我们也该道别了!”
自陈知白离开人间,青楼已日渐衰落。
虽然在朱安鹿的强势镇压下少有人敢在青楼闹事,但姑娘们大多只是普通人,哪里捱得过一年又一年的风雪!
当年那批老人早已被风吹雨打去,所剩寥寥无几了!
陈知安和李西宁来到月牙湖时,两岸挂满了红灯笼、登科楼里有丝竹之音飘荡,有人在弹奏琵琶。
曲子名唤《长安都令》,是当年陈知安初出江湖,归来后与庄墨饮酒、酒到兴处时庄墨持筷敲杯碟盏而随性而作,是个欢快洒脱的调子!
虽然那人竭力弹奏的欢快,可在这死气沉沉的长安夜,欢快没有几分,倒显得格外孤寂和凄凉。
陈知安站在岸边静静听着,直到一曲终了,他才低头看向湖边早已守候多时的朱安鹿。
多年过去。
朱安鹿已不再是那个腼腆腹黑的少年郎,青衫落拓,仿佛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朱安鹿天资卓越,是根正苗红的青二代,柳七亲传大弟子,三年风雪、三年乱世、埋葬了很多人,也压垮了无数天才,他却接连破境,跻身了返真境,进阶速度不可谓不快。
要知道天才如薛衣人,王铁刀等人如今都还只是洞天境。
他却能后来居上。
其中付出的代价不小。
比如那暴虐的气海和鬓间的白发,竟是底蕴耗尽的气象,显然他修行了某种透支生命的禁忌之术。
感应到陈知安的目光,朱安鹿将头压的更低了些。
“老板,先生布下通幽杀阵后,许多人报复青楼,黑骑和执礼司杀不过来,我只好更狠毒一些,研究了透支生命的邪术,好让姑娘们有自保之力,请老板恕罪!”
“这不怪你。”
陈知安手掌落在他肩上,渡入一缕元气,为他梳理气海,想要为他续命。
片刻后。
他收回手掌。
“抱歉,你底蕴已经耗尽,至多只有三年寿命,我只能为你捋顺气海,让你少些痛苦。”
朱安鹿无所谓地笑了笑:“总归都是要死的,三年也算赚了!”
陈知安微微一怔。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很少有人能如此风轻云淡的直面生死。
朱安鹿不知道大荒陆沉已是定局,却能如此决绝选择修行禁忌之术,自绝未来,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洒脱,不愧是七哥的弟子。
“走吧!”
陈知安也不再多言,向青楼走去。
刚入登科楼就有一道身影扑上来,狠狠给了他一个熊抱。
“知安老弟,想死老哥了!”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身影窜出来,一拥而上,将陈知安淹没。
陈知安无奈一笑,抬眼扫过全场,眼底风霜尽数掩去,然后缓缓张开双臂。
“老哥们,好久不见!”
这些人。
正是他许久不见的挚爱亲朋。
狗哥、薛衣人、欧阳雪、王铁刀、赵无暨,还有一头死死抱着他裤脚的九头狮子
多年未见。
他们脸上都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此时却激动的像个初出茅庐的白痴。
不远处。
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修行者都含笑看着陈知安。
不管以前有没有仇怨,都早已在这些年的风雪中被吹得干干净净。
三日前。
陈知安只身进入长安。
同时整个大荒无数修行者也向长安聚拢。
他们没法插手帝境之间的战斗,只能候在青楼等待。
若陈知安败,大荒陆沉,生灵死绝,死在哪里都一样。
若陈知安胜,则举世同欢,自然也无需再逃!
而不远处。
老管家双手拢袖站在阴影中,脸上挂着阴恻恻笑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兄弟们,今日不醉不归,为陈留王贺!”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
霎时间整座登科楼都喧嚣起来。
一口圣兵大鼎搭在戏台上,里面煮着圣兽血肉,香气四溢,一坛坛美酒被搬运上桌,无论是圣人还是普通修士,都勾肩搭背、大口饮酒,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的郁结都尽数宣泄。
久别重逢、又将离别。
陈知安被这气氛感染,也放纵下来,开怀畅饮,一杯接着一杯,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