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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辞乡(1 / 1)

有一天早上,我姥爷突然来拜望我祖父母。有人到新台子去,告诉他女儿毓贞前两天在给公婆煮早饭时,失神落魄,手随着柴火伸到柴灶里去,连疼痛都不知道……,她已经失神落魄好久了。而且,还听南京来人说,我父亲与一些时髦的留学生住在一起,男男女女都有。姥爷终于得到我祖父母同意,允许他送我们母子三人去南京与我父团聚。如果父亲不收留,他再带我们回娘家。我清晰地记得那年秋天,树叶子差不多全掉了,高粱地也收割了,两个长工套上马车,把我们送往五里外的火车站,“乱石山站”——那一带的山石用来供应铺设中东铁路所需的石头。为了上京,我穿了件全家到沈阳做的,红底闪蓝花棉袍,兴奋极了。

马车出了村口不久,路旁就是一排排秃山,乱石嶙峋,一棵树也不长,我就问,“妈,这叫什么山?”已被我各种问题吵了一早晨的她就说,“这叫鬼哭狼嚎山”。这个山名加上我母亲的神情,让我牢牢地记着。

如今,她去投奔一个已离家多年的丈夫,牵着两个稚龄儿女,走向数千里外一个全然无法想象的大城;在那里没有家人,连亲戚都没有,心中的惶惑、畏惧,岂不正如进入鬼哭狼嚎的世界?她知道前途未卜,但也绝不愿再回到那已度过十年隔绝孤寂的塞外小村里,过活寡似的生活。我一生对文学的热爱和观念,其实是得自我那没有受过中学以上教育的母亲,她把那苍莽大地的自然现象、虎狼豺豹的威胁,和那无法言说的寂寞人生化作许多夏夜的故事,给我童年至终身的启发。她的乡野故事有些是温柔的盼望和悲伤,有些充满了人心的悸动。如同鬼哭狼嚎山,毫无修饰、强烈地象征着她那时对南方大城的畏惧,和对自己命运的忧虑。

我童年最清晰的记忆是姥爷牵着我哥哥,妈妈牵着我从沈阳上火车,火车没日没夜地开着,车窗外是无止境的庄稼地,秋收已许久了,黍梗和高粱秆子都刈割净了。除了稀稀落落的防风林,看到天边,都是黑褐色的泥土地。姥爷说,明年三月解冻了才能翻耕。

出了山海关到北平,转津浦铁路到南京,火车走了三天两夜。在下关车站,她透过车窗从火车进站浓郁的白色蒸气里,看到月台上等着的那个英俊自信、双眼有神的陌生男人,正挺拔地站着(直到晚年,他的腰板始终挺直不弯)。蒸气渐散,从车门走下来的则是他十九岁时被迫迎娶的妻子;此时,她脚步迟疑,牵着我的手像榆树落叶那么颤抖,娟秀的脸上一抹羞怯的神色遮住了喜悦。到月台上,站在她身旁的是两个穿崭新棉袍的乡下孩子。

姥爷在南京住了十来天,就又坐上火车回关外老家去了,他临走的时候,我(本章未完,请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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