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按照传统的阴历的算法,此刻已经算是七月十五了,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于此时来临。
九龙江上游的罗家湾处。
无数盏从哪儿飘来的河灯在江面上摇曳摆动,淡淡的光晕连成一片,似幻似真,折射出无数的景象。
景象当中,有人哀哭,有人狂笑,有如同利剑一般刺破苍穹的陡峭山峰,也有破败不堪伫立在火海中的宫殿,无数荒诞而又诡异的画面在清冷色的光晕中不断浮现。
直到一座雄伟浩瀚的古城自江面悄然浮现。
一眨眼的功夫,整条九龙江彻底消失不见,唯有这座古城盘踞于原先的江面中心,原本飘荡在江面的河灯越发明亮,衬托的古城越发高大雄伟。
阵阵似哀乐又像安眠曲的风声吹过,无数或完整、或残缺,穿着各种年代衣服的虚幻身影在光晕中若隐若现,它们面无表情麻木的随着河灯,朝着古城缓缓的漂了过去。
张骄远远望去。
整座古城在他视野中竟显得有数百米高,坐南朝北。通体由巨大的青黑色石块铸成。漆黑色的雾气弥漫于整个古城之上,令整座古城若隐若现,显得格外的神秘。
巨大的素白色纸灯笼高高在城楼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挂满了整座城楼,远远望去,一排排龙飞蛇舞的“寿”字的灯笼飘荡在黑雾当之间,照应出一只只张牙舞爪,好似活物一般的雕塑。
朱红色城门上方,两个古朴大气的大字深刻在城楼的正中央——酆都。
张骄微仰起头,看着在视界中明明无比庞大,但却只占据了江面中心一块的古城,这种错乱扭曲的空间感,令他有些快要吐出来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雄伟的古城越来越大,也变得越来越真实。
恐怖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张骄本能的感到不安,悄然浮现在他双眼中的血色卦象不断的崩裂开来,化作一个个血色大字在眼眶中生灭不定。
“危险!恐怖”
源于笔仙的预知之能在不断的提示着他,前方的古城乃是真正的死绝之地,大凶之地。
咯吱!
一阵令人灵魂快要升天的咯吱声突兀的传来,鬼城酆都正面的数十丈高的朱红色大门,忽的朝他们打开。
阴冷的死气从朱红色的大门中弥漫而出,众人远远的望着,就感觉浑身发凉,魂魄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就要从身体中飘出一样。
感觉到异样后,当即就有几个人立刻掐诀持咒稳定魂魄,或是用宝物符篆镇压住。
“传闻竟是真的,酆都鬼城果然存在。”
人群当中,几个明显是左道邪修的家伙更是喜出望外,他们瞧着前方的酆都脸上露出止不住的贪婪,竟是丝毫没有在意古城流漏出的危险,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下就有人率先发难,朝着酆都奔去,在看到他行动后,人群当中又有两人立刻跟着奔出。
鬼城酆都的传说流传久已,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这数百上千年下来,还是有几人从酆都中走了出来,其后功成名就不乏显赫一时之人。
当人问起鬼城酆都到底是怎样时,他们大都都沉默不语,只有一言半语流传了出来。
酆都之中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
在这几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为了寻找鬼城酆都蹉跎半世,也就是最近百年,科技发展玄门式微,修行之人逐渐稀少,不然这每七七四十九年一次的酆都现世,哪会只有这么几个人。搁在两百年前,这里怕不是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众人冷眼旁观着当先奔出去的三人,皆不言语,只是仔细的观察着。
大家瞧得分明,奔出去的这三人神思不定、面靑耳紫,明显是魂魄不稳将要被勾离出去的征兆。
魂魄一旦不定,这等旁门左道之士修行的术法便会反噬,戾气入脑,煞气入身,往往会做出许多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像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他们就已经被贪欲蒙蔽了双眼,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当炮灰。
人群当中。
那脑门秃了一片顶着个河童头的肥腻男子看着他们,更是发出一声嗤笑,“蠢货,这等微末伎俩也敢来闯酆都,真真是不怕死的蠢货,看我来教你个乖。”
说完,他还未有所行动,眼前的画面就令他停下了脚步,身子像钉入地下的钉子一样,伫在原地,纹丝不动。
率先行动的三人刚一踏入河面,整个人就没头苍蝇一样,在河边沿处乱转起来。
左挪一步,右踩一下,前前后后来回的转,但却没有离开原地半步。飘荡在江面上的河灯中,无数阴灵好似闻到鲜血一样,模糊麻木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份嗜血的狰狞。
它们顺着河流,攀延至他们的身上,无数丝丝缕缕如同烟雾般的阴气将他们缠住,不断的往河底拖去。
咕噜咕噜。
水雾缭绕的江面上,一片殷红随之扩散出来,数十只飘荡在江面上的河灯染得一片鲜红,散发出一片鲜红如血的不详光芒。
染红的江面上,三具光洁如玉,没有一丝赘肉的白骨慢悠悠的漂浮上来,其中一具白骨的纸上还死死的抓着一块腐朽的木片。
木片之上隐约能看到些许褪色的符篆。
河童头看着漂浮出来的白骨,眼神微微的一收缩,嘴边却不屑的说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阴川渡魂,生魂避退罢了。”
他当下也不含糊,手直接伸到夸背着的大布袋中,摸索一番,直接掏出一只小皮球般大小的蟾蜍。
他高举着蟾蜍,平放在自己面前,一张符箓直接被卷成烟状塞入蟾蜍口中,然后他将这只蟾蜍凑到自己面前,面颊向前,嘴巴紧紧贴住蟾蜍,怎么看怎么像是和蟾蜍在接吻。
但一旁的张骄却瞧的分明,着河童头分明是一口咬在蟾蜍的脑袋上,咯吱的作响声中,鲜血混着绿液以及点点白色的浓汁从他的嘴角处淌下。
河童头将蟾蜍的脑袋含在口中,右手拽出一根红线,熟稔的将还在不断抖动的蟾蜍身体捆绑起来,然后将尾端系在脖子上。
一边含着蟾蜍头的口中含糊不清的念着咒语,一边手舞足蹈的将一根根指长的银针插入脑后、胸前、下体当中。
封阴、闭气、缩阳。
河童头转瞬之间便变得和死尸一样,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活人生气,任由脖子上拴着的无头蟾蜍带着他往前蹦去。
呱!
每蹦一步,他的口中便会发出一声蛙鸣。
阴森诡异的江面上,他就像只青蛙一样,在无头蟾蜍的牵引下,双腿不断的蹬着水,一点一点的朝着鬼城酆都划去。
江面上漂浮着的河灯对他毫不理睬,甚至就连他划动中打翻了好几盏河灯也不甚在意。
几只被打翻河灯后出现在河流上的阴灵,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慢慢被江水扯住,沉入河底。
整个场面阴森而又滑稽,肉眼看来不过百米远的距离,河童头整整划了十多分钟也不过才划出了不到十米左右的距离,显得格外的诡异。
在场的所有人能看的分明,他一路上没有半分松懈,但却只划出这么点短短的距离。
“这河有古怪。”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难道真的是这河童头刚所说的阴川吗?”
当下就有人不信邪,岸边一抽着旱烟的精瘦的老翁,取出一张白纸,手指翻转折叠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鸭子就出现在他掌中。
他双手捧着纸鸭子,突然收腹吸气,对着它吹出一口长气。
呼呼的吹气声中,纸鸭子迎风而涨越变越大,直到变得和一辆小轿车般大小方才停下。
老翁一步上前,跨坐在鸭子悲伤,双手并指摸过自己的双眼,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指尖的鲜血点在鸭子的脸上。然后左手抱右手对着眼前的鸭子凌空书写,嘴中喝道。
“太上诏曰,赐尔天目,封尔真灵,唤尔神鸭大将军,急急如律令。现行!”
嘎嘎!
纸做的鸭子闻声而动,一下活了过来,它跺着步伐扑闪着翅膀,仰起头兴奋的叫着。
老翁摸着鸭子的头,将一块罗盘置于它的脑门之上,然后一排脑袋,冲着周围得意的一笑。
“听我号令,神鸭大将军。冲鸭!”
巨大的鸭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头扎进水中。
江面之上,无数闻到生气的阴灵纷纷聚拢了过来,但神鸭大将军果然骁勇,翅扑嘴啄之间,无数阴灵被推翻撕碎,不可一世的往酆都游去。
高挂在神鸭大将军额头的罗盘不断变换着,整个神鸭大将军左游右扭,甚至有时会向后倒退斜游。但就是这样,没一会儿工夫眼看竟然要追上了先走一步的河童头。
果不其然,数十分钟后,老翁便已经过还在不断蛙泳的河童头身边,他得意地笑着,然后手中的旱烟袋直接砸在无头蟾蜍上,火星四溅。
蟾蜍一下便被砸成了肉泥,河童头顿时像是失去了方向感一下,在原地不停扑腾着。
老翁看着不停打转的河童头,哈哈一笑,美美的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骑在鸭子上远远地游去。
眼见老翁就要拨得头筹,岸边的人纷纷忍不住各施神通,想要渡河入城。
张骄身边不远处,就有一穿着金钱色长衫马甲的中年男子,他忽的从身上抽出一叠冥钞,朝空洒去。
“天灵灵,地灵灵,孤魂野鬼快显灵。”
漫天的纸钱飞舞当中,数十只残缺不全虚幻不定的阴灵忽然出现在岸边,它们飘到中年男子身边,低着身子,模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特别明显的阿谀谄媚之情。
男子看着身边谄媚的阴灵,径直又从马甲中掏出一把冥钱,迎空洒下。
“带我过河。”
领头的阴灵当即弯腰跪下,趴在男子面前,他踩着这阴灵的背部一步上前,身体自然而然的坐了上去。
一顶素白色的轿子凭空出现,数十只阴灵抬着轿子,一边吹拉弹唱,一边迎空撒着冥币,晃晃悠悠、声势浩大的往酆都飘去。
张骄看着眼前掉落下来的冥钱,伸出手直接抓住一张,左右翻看了一下。只见正面刻画着天地通宝,背面则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大山,其上阴刻着泰山府君授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