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与纵横家直面为敌?问得好。”
白益深深望了李不琢一眼,正色道:“当年玄微子合纵百家立天宫,定浮黎社稷,安天下民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人道昌盛。而如今以杨炼为首的一干纵横家眼中只有一己私利,为求一家独大,打压不从者,当年天宫大宪制定时,就是他们令天下庶民不得私自炼气,定下法不可轻传的规矩,而私下,却纵容私兵修行炼气术。杨家有‘火吾卫’,姜家有‘勾常卫’,符家有‘鬼刑卫’。尔等学子苦读十年通过县试,得到鼎天宫赐下的炼法门,甚至还不如这些世家私兵所修的法门,听闻此事,你作何感想?”
说着白益语气沉郁起来:“为暗中打压诸家,杨炼手段尽出,去岁东极离州统兵大将李同光素来和杨炼不对付,被杨炼抓到他酒后口误,发出一纸调令,把他从离州唤至希夷山上问罪。离州遂军心不稳,被关外尸胡国异人潜入离州腹地烧杀抢掠,百姓死伤两万三千人。”
李不琢沉默不语,杨炼如此行事,的确需要有人站出来,但他自问处在白益这位子却做不到。
白游虽是纨绔,听了白益一席话却气得脸色发青,攥拳道:“就没人能治得了他?”
“如今纵横家把持司天宫,权柄无双,非要找出能与之比肩的,就是我道家谶纬派这一支。当年的九姓十三望儒家门阀融入谶纬派,又入主宝天宫,掌天下赋税,不输于纵横家。只是,龙雀未灭,谶纬派中怀有异心者至少有三成,指望他们是指望不成了。”
白益语气平静,李不琢听了过后却感觉凉飕飕的,此刻神将府外,庶民庆祝元日的欢呼还遥遥传来,这些庶民却不知道,原来天宫局势如此混乱堪忧。
不过,七位天宫圣人深不可测,就如当初的武无敌一般镇压着国运,只要圣人不死,再大的乱子也兜得住。
只是……
李不琢沉吟道:“杨炼的所作所为,难道能欺瞒圣人?”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白益看向李不琢,又看向白游,接着却没回答,而是指了指天上,又伸指在胸前虚划两道,摇摇头。
白游一头雾水。
李不琢嘴中有些发干。
白益手指天上,若是意喻“天宫”,那接着写的“二”字,便是“天宫无人”。
希夷山上七重天宫乃浮黎中枢,天下诸事都要经由天宫决策,若没人处理,不出一月浮黎就要大乱。天宫自然不可能无人,白益所指的“人”,只能是七位圣人。
圣人不在天宫?
李不琢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寒毛倒竖,若圣人不在天宫,那今日祈谷之时,社稷坛上的是何人的法相,他识海里被剑种镇压的,那枚险些霸道夺他剑道取而代之的圣言剑字,又是谁写下的?
圣人不在天宫,又在何处?
“那今日社稷坛上的法相是……”
李不琢试探着问。
白益捂耳看向屋外,摇了摇头。
隔墙有耳。
李不琢喉咙咕咚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白益的反应,也映证了他的猜测是真的,至少圣人不在天宫是真的。
白游一脑门子都是疑问,不知白益和李不琢在弄什么玄虚。
白益清咳一声,对白游道:“白游,接下来我交代的话你要听好。”
白游见白益郑重其事,不敢怠慢,收起惫懒刁顽的性子,俯首说了声好。
白益道:“当年白家曾遭逢大变,你太爷重病不起,我受大哥照顾良多,是大哥担起家中诸事,才能让我潜心修行。如今我无子嗣,有意传承于你,往日多番教导,你却是个骂不醒也打不开窍的顽劣性子,眼下府试在即,你的底细我一眼就能看穿,若能中第,除非是主考瞎眼。接下来几日,你每日三更时分来神将府寻我,我最后为你授课一次,能听进去多少,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游怔了怔,他的性子自己知道,虽然几度下过决心要苦心修行,却总看不下几行书,打不得几刻钟坐,就毅力顿失,偷摸溜出门去骑马遛鸟喝花酒了,就算白益亲自传授他,他想必也是学不到什么的。
白益又道;“前日我与你太爷争吵,已被白家扫地出门,不论我做出什么都不会牵连到白家,你不必担心受此影响。只是,神咤司虽暂时离去,留给我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
白游闻言大为动容,这才知道这几日白益住在神将府,连元日都不曾回家,原来是为了不牵连家人。而白益身处险境,最终记挂的却仍是他这个侄子,不由鼻头一酸,一吸溜鼻子,喊了声:“二叔!”
“没出息。”白益笑骂一声,挥手道:“你先走吧,不琢暂且留下。”
白游低头不争气地抹了抹眼角,知道白益有话跟李不琢单独说,离开了书房,暗下决心,老子日后豁出命得活出个人样来。
白游一走,白益回到书桌前坐下,对李不琢道:“当初因他的举荐,我顺手帮了你一把,却不想你能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少年封侯,少年封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你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陶祝,眼下看来你天分甚至比陶祝更高。你前途一片坦荡,不能因我之故而受到阻碍,今天你出了神将府,就去正式拜姜太川为师,他一定欣然收下你,到时你与我再无瓜葛。也不用怕此事牵连到你。”
“白将军这是在侮辱我。”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心里却是苦笑,虽知道白益这明摆着是激将法,但也不得不吃下他这一套。
去岁有个边关来的小卒子要考县试,被势利的亲人打压,又被直狱神将慧眼识金,雪中送炭,这事在市井中流传,就差被人写成话本了。在白益遭难的时候,他若弃之而去,指不定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成李不仁、李不义、李不是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