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君站在门口，看见了舒子靖被童幼宁撇下的整个过程，自然也读懂了先前擦肩而过时那两人心有灵犀的眼神。所谓反转剧自然是她们这两位熟人的杰作。《云端》的替位女主角早也选定，一直没对外界放消息，一是为了保持神秘感，说白了就是吊胃口；二呢，看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当着陈耳的面狠狠扇他一巴掌。陈耳的脸色的确不好，但又不能发作，最后还赔了笑。童幼宁掀了一场风暴，一大波巨浪等着排山倒海到来，她就像没事人一样离开。舒鹏和姜博文面面相觑，尽量保持着风度，不想明天登在娱乐版上的是两张不知所措的脸。童幼宁走了，陆静笙也拉着叶晓君离开实创影业大厦。“好戏看完了，有什么感想？”两人坐入陆静笙的车中，陆静笙问道。叶晓君看她是真的很得意，没好意思说出真实感想。“嗯，是挺戏剧性的。”叶晓君面无表情。“听你这意思不太满意？”“我满不满意不重要。”又是这种分明不爽还装作没有不爽的语气……陆静笙脑仁疼，真不明白她又哪里不舒坦了。见陆静笙脸色很差，叶晓君也不想和她有争执，转移重点：“所以云端的女一号确定下来了？恭喜陆老板，就算波折不断，但有童幼宁在票房肯定不愁。”陆静笙也没再说话，将车开出停车场。车里两人沉默了很久，还是陆静笙打破这古怪的气氛：“回公司？”“嗯。”车平稳驶向博展，陆静笙心里琢磨着：叶晓君这人似乎挺好相处，对谁也都是客客气气，唯独对她特别不一样，非得拧着她来，处处挑她刺儿，处处具备激怒她的能力。这绝对不是误会，叶晓君本意如此。她不迎合谁，也不轻易得罪谁，但她的底线坚硬若磐石，谁也转移不了；也敏感如炸药，谁踩谁倒霉。她是商场、职场里最难搞的那类人，无论她作为一个职员还是老板，都能让周围人在不经意间狠狠吃一鳖。是不是平时对她太客气，居然骑到老板头上来了？陆静笙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受叶晓君的气，如果换做别人，早就将她开除一百八十次了。但叶晓君不行，往大了说叶晓君是博展的镇山石，有她才能出硬剧。现在国内市场这么大，虽然烂片插科打诨也能混个几亿票房，但多数是一锤子买卖，要想放长线赚钱，还是要靠好东西。要说国内编剧这么多，难道只有叶晓君能写出好剧本吗？陆静笙在接手博展之前做了很多功课，包括博展的发展前景、业界所有知名制作人、导演、编剧等的情况。一线编剧不少，为了赚快钱专注于电视剧的剧本，或者转行去写电视剧的大有人在，电影编剧这一块有经验的一大把，但有灵气的真不多。很多人的灵气都被岁月磨平了，他们早已经向生活妥协，不再去思考如何与世界抗衡，只惯性向前或者横盘不变。编剧一旦不再思考，就将停滞不前。叶晓君就是不一样，她年轻，有才，而且一直坚持在自己的道路上，锐气十足。她现在是博展的中流砥柱，陆静笙真得顺着她来。这一来二去顺毛的力道好像没掌握好，听她那语气从面儿上到骨子里都是一派和钱过不去、特藐视特清高的姿态。对，要的就是她这清高劲儿，哪天她不清高了，也就是一头往下猛扎再也起不来的时候了。现在好，可现在浑身也都是刺。卡地亚是白送了，没培养出一个高忠诚度的下属，倒是搞出一个老佛爷。陆静笙单手扶着方向盘，烦躁、不爽。自认识叶晓君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伴随着她，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突然童幼宁的电话杀来了。陆静笙的手机连着蓝牙，对副驾上的叶晓君并不设防，公放了出来。“怎么样？今天我的表演精彩吗？”童幼宁正戴着墨镜开车疾驰在四环上。“精彩啊，影后级的表演。”陆静笙的情绪有些飘，回答得多少有点敷衍，这点儿小情绪立即就被童幼宁捕捉到了：“怎么，你有什么担忧？”陆静笙当然不可能告诉闺蜜她是在为一个小编剧发愁，本尊也坐这儿呢：“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坑子靖了。”童幼宁扶了扶墨镜：“怎么算是坑她了？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让实创制片找我经纪人谈这部戏的事，说只要我参演，档期可以等，片酬随便开，剧本看着改，我那经纪人和舒鹏还有点儿私交，就这么答应下来。如果她真把我当朋友至于先兵后理吗？”“你把她当朋友，她不把你当朋友。”“啊？”陆静笙：“别说你没感觉到她在追你，装傻。”“我没装傻，我当然知道。但这事儿挺好笑的。且不说我们的性别啊，单说她差不多小我10岁，我出门是领个女朋友啊还是领个女儿啊？再说，甭管她拿我当什么，她这是要绑我上她家投资的电影，招呼都不打一下，丝毫不尊重我，就冲这点我也得给她一竿子翻回去，呛她两回水她就知道成天没事该多读读书，玩玩她的大提琴，别就知道作。”陆静笙笑：“看来你这不是辣手摧花，倒成了她成长路途中的良师益友。”童幼宁：“少幸灾乐祸。虽然这次算是一举多得，但姐肯定又得念。”就是她经纪人，“万一告状到我老爹老妈那儿你可得把责任都揽过去，就说全是为了你电影造势，也是和实创那边说好了，将我们和他们的电影都推上热门话题，一起捞钱。我爸妈虽然对娱乐圈不怎么了解，但赚钱的方法都是一通百通，也能理解。”“你这谎话一套套往外蹦都不用过脑。”“嘿！你还嫌我？！行，我这就跟舒子靖说《东风局》的女主留给我，我突然有点想演了。”“……想吃鱼生吗？今晚四叶餐厅，我请客。”最近是怎么了？陆静笙问自己，各个都往她后背上踏，顺势登基，她跟个婢女一样前后左右都得顾着，生怕皇上佛爷们在她这儿吹了凉风受了委屈……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不过话说回来，童幼宁还真一直都是这脾气，只是脾气发作时缓时急，和她一起办点事最好提前看黄历。陆静笙和童幼宁一起长大，这闺蜜人前人后什么德性她最了解不过。只要是在镜头前，童幼宁几乎没红过脸，到哪儿都笑容可掬，对粉丝有求必应，与影迷合照一打一打的，提醒工作人员不要推搡小心伤到粉丝的消息也经常被贴在网上，俨然一副国产好偶像的做派。童幼宁的团队非常强大，虽然她身居高位不断有各种黑料流出，可谁也没证据，有证据也不敢拿出来，所谓黑料也就成为浩淼娱乐江湖里一缕没人会真相信的八卦。镜头后的童幼宁脾气比陆静笙还烂，道德比陆静笙还少，馊主意比陆静笙还多。陆静笙知道娱乐圈这些明星们人前人后自然是不一样，但能差别这么大的也就她闺蜜能做到。童幼宁自小什么都拿第一，虚伪的本事也是第一，不得不服。如果她的追求者们有机会了解到一个真实的童幼宁，恐怕三观都得碎满地，人生都想打回重练。但说回来，不管童幼宁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真疼陆静笙，从小到大，能为她办的事都为她办。她档期的确很忙，国内外巨制电影、代言和一系列的工作将她未来五年的工作全都排满了。任何一项新工作都得等，除非是特别好的项目，其他的都要慢慢谈。而得罪实创也不是件美事，但陆静笙跟她提《云端》替补女主角的时候，她也不顾江湖地位和经纪人的反对，一口答应了下来。本来以她的咖位而言，不可能出演别人的替补，这是给足了陆静笙面子。童幼宁说过：“静笙你知道吧，这世上的人全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脑子不好用的还能做出顺人不利己的事，把别人坑了，顺道也将自己拐阴沟里去。有些人现在好像对你好，可一旦涉及到自身时恨不得把你后背插满刀。翻脸不认人这种事我见多了，我也不在乎明天谁会成为我的敌人，来一个我撕一个就是。有些人来找茬，我上刀山下火海陪她撕了祖宗十八代，绝不手软；有些人就算真的和我翻脸了，我也不会说她一个字的不好。你就是后者，而且永远都是后者。”童幼宁说这些话时陆静笙真挺感动的。她们俩是革命真感情，是在还没建立起三观的时候就携手打天下的挚友。而后她们建立了三观再一同毁三观，如今又在同一战场奋勇向上杀——陆静笙知道，童幼宁也是她的唯一的知己。人这辈子只有一次青春，童幼宁就是她的青春。心里都很在乎对方，但真心话谁也没说过，生怕说出来当对方恶心。“鱼生就不用了，我得先摆平，这顿留着，记在你账上。”“没问题。”就要挂电话了，童幼宁突然说：“子靖那边，你帮我安抚一下。”陆静笙帮她擦屁股的事儿也做了不少，心想着：果然还是心软。“以后应该还用得着。”陆静笙：“……”电话挂了，一直坐在边上的叶晓君挪了下身子，放在裤子口袋的手机忽然一震。毫无防备地拿出手机，是bearxxx的回复。叶晓君心咚咚地跳，还真是会挑时间。下意识地用余光关注了一下陆静笙，见她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便将邮件点开。发件人：bearxxx内容：将来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我是谁也不重要。你最好照我说的做。叶晓君眼皮一跳，很快回复：你要我做什么？这次bearxxx回复得前所未有地快：扶持陆静笙，她是你的现在，更是你的将来。叶晓君简直要发笑了！就算bearxxx真是一个逆天存在，真是来自未来，它也足够让人讨厌！叶晓君也很快回复它：你的要求真可笑！我曾经无数次怀疑你就是陆静笙，但事后发现有些事情实在无法解释。是的，你有可能真的来自未来，你知道一些现在的我所不知道的事，可这不能成为你控制我人生的武器！我的人生不会被你左右！从卡地亚那件事开始，叶晓君对陆静笙的印象就越来越不好。她并不预设这位年轻老板是个一身铜臭味的人，可事实上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印证大众对她们的刻板印象。今天实创大厦里陆静笙对于新签编剧的评价以及她和童幼宁联手一事都让叶晓君感到别扭。是，金钱可以让很多人折腰；有人扇你一耳光你有权扇回去，但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世界上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也有值得尊重的一腔真情。陆静笙见叶晓君对着手机“啪啪啪”打字飞快，脸上隐约有些泛红的怒气，问道：“怎么了？”叶晓君就要脱口而出：我要下车！陆静笙眉间浮出一丝关心：“不会是你前任又找你麻烦了吧？”“……”容易引发争吵的话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就算陆静笙对全世界都是一副嚣张跋扈的脸，但对着她的确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一直都很照顾。深秋，天黑的很早，路过a字型地标时，眼前一排红色的车灯，又堵车了。手机依旧握在手里，叶晓君茫然地望着窗外，脸上的肌肉有些麻木。“都这个点钟了，三环也不知道会堵到什么时候。”安静了一个世纪的车厢里终于又有人说话，陆静笙从高架上望远处缓缓西沉的太阳，余晖将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染得有些悲壮，“我送你回去吧，你也不用去公司了。”“嗯。”听不出任何感情，不疾不徐，叶晓君的回答就像她这个人。陆静笙知道她有话埋在肚子里不说，闷得像暴风雨前得空气，又像是一窝蚂蚁，有事没事就在她心尖上爬，很慢很缓，一点点，一足一足，又麻又痒！就是挠不到！还他妈的堵车！憋了很久的脾气往上冲，陆静笙额头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努力压着脾气：“叶编剧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可以提！不用憋着不说话！”陆静笙这仨短句紧挨在一起，一声比一声高，最后一个字差点是用吼出来的。叶晓君一点都没被吓着，抬头看她，那眼神让陆静笙觉得生气的自己像个白痴。“没有。”叶晓君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夕阳西沉，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奔驰g终于挪出了高架，拐上辅路停在路边。“谢谢你送我。”叶晓君穿着不适合站在大马路边的盛装，倒也不觉得尴尬。面对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的叶晓君，陆静笙几乎想赏个冷笑，但此时此刻她任何一种笑都挤不出来。不再去看强烈要求下车的叶晓君，一脚油门出去，消失。叶晓君背过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将手机掏出，进入邮箱，将bearxxx拖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