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尉妘妗眼里的悲伤更浓了,嘴角的笑缺越发地柔和了,她眼角的泪花和嘴角的笑容交织成一副凄美的画。“母亲,在您第一次指着殿下对女儿说,他会是你未来的夫君时,女儿就已经做好了执迷不悟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不,或许更早!或许在第一次见到朱鄞祁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对朱鄞祁执迷不悟了。
尉妘妗于朱鄞祁,真的应了那句一眼万年!
尉妘妗见到朱鄞祁,并不是在大明宫,而是在丞相府!初见那年,朱鄞祁十岁,尉妘妗八岁。初次相遇,是个十分尴尬的场面。
尉妘妗虽然身出名门,是位不折不扣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可是八岁之前的尉妘妗却是长了一副男孩子的性格,有着一颗叛逆的心。她不若一般大家闺秀一样文静,非但不爱好女红绣花,反而喜欢骑马涉猎,并且一直梦想着自己成成为一代女中豪杰。并且活泼好动的尉妘妗时常趁朱娉婷不注意的时候爬高摸低,连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这种事,她都敢干。常常令朱娉婷头痛不已。
朱鄞祁去丞相府那天,是尉驰瀚老母亲的寿宴,十岁的朱鄞祁是奉了明德宗的命令,代表明德宗前来丞相府为尉老夫人贺寿的。
那一天,丞相府宾客如云,朱娉婷没有精力盯着尉妘妗,调皮的尉妘妗便趁着朱娉婷不注意偷偷爬到了丞相府后花园的大榕树上看刚孵出的小黄鸟,结果下树的时候,尉妘妗的裙子却不幸被树枝勾住了,尉妘妗上下不得,狼狈不已。
就在尉妘妗左右为难,正准备解裙子脱困的时候,百无聊赖的朱鄞祁却闲逛到了此处。
正在树上挣扎着解裙子的尉妘妗远远见到有人闯入,心慌得不得了,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回到树枝上,将自己隐藏起来。
十岁的朱鄞祁已然脱去了孩童的稚气,长成了一个挺拔的少年。一身杏黄色长袍的朱鄞祁缓步而来,他是出来透气的。今日的丞相府人头攒动,每一位宾客看到朱鄞祁都要上来寒暄一番。年少的朱鄞祁疲于应对,便找了个借口偷溜了出来。
朱鄞祁在尉妘妗隐藏的大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并拿出随身携带的书籍,打算小憩一会儿。
看到朱鄞祁坐下,并且悠哉悠哉看起书来,尉妘妗苦恼不已。尉妘妗虽然没见过朱鄞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也知道,出现在这的不速之客,必然是前来贺寿的某家达官显贵的公子。
午宴快开始了,尉妘妗本来等着赶紧回房换衣服,然后去给祖母送寿礼的,可是却意外被树枝困住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眼下朱鄞祁的出现,更是让她变成了一头困兽。
怎么办呢?她再不出现,恐怕朱娉婷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的,这万一被她母亲发现她又爬树来了,怕是又要罚她抄经书了。就在尉妘妗苦恼不已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
尉妘妗惊慌不已,赶紧手忙脚乱地再次抱出树干,结果人是没掉下去,脚上的绣花鞋却是不小心掉了下来,直直摔到了朱鄞祁面前,只差一点点就能砸中朱鄞祁的脑袋了。
朱鄞祁被从天而降的绣花鞋惊到,一抬头便看到了像只受惊的无尾熊一样紧紧抱着树枝的尉妘妗。
“你……这是在做什么?”尉妘妗的狼狈模样,令朱鄞祁觉得有些好笑。察觉到尉妘妗的恐慌,他放柔了语气问到。
“看风景!”见朱鄞祁没有责怪自己,也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尉妘妗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故作镇定地回答。
“上面的风景很美么?瞧你如此陶醉的模样。”朱鄞祁知道尉妘妗没有说实话,也不打算揭穿她,只是开口打趣。
“你想知道,自己上来看呗!”尉妘妗高傲地一扬脑袋。
朱鄞祁抬头望着尉妘妗摇头失笑,“我不去。万一跟你一样被困住下不来怎么办?”
从朱鄞祁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尉妘妗被树枝紧紧缠住的裙角,以及她脱了一半的裙子。朱鄞祁微微有些脸红,尉妘妗粉色的衬裤晃得人眼晕,朱鄞祁不自在地撇开了眼睛。
尉妘妗有些暗火,“喂,你是存心来看热闹的吗?”知道她是被困住了,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说风凉话!
面对尉妘妗的恶言恶语,朱鄞祁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朱鄞祁这是要帮忙的意思?尉妘妗先是一呆,而后闪过狂喜。“我裙子被勾住了,你快上来帮我把裙子解开吧!”
上树?!朱鄞祁抬头望了下粗壮的树干,为难了。“我不会爬树。”朱鄞祁从小身子羸弱,不能做剧烈运动,别说上树了,多跑两圈都能上气不接下气。
“爬树都不会!你是不是男人啊!”尉妘妗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了。她又窝火又泄气,“靠人不如靠己!你给我走,走走走走走,有多远走多远!帮不上忙就别瞎添乱。”既然朱鄞祁帮不上忙,那尉妘妗现在只希望他赶紧离开,不要再妨碍她自救了。
“不如,我叫人来帮你吧!”朱鄞祁望了一眼尉妘妗褪了一半的裙子,对于脱裙子这样有伤风化的举动,表示无法苟同。
“你是存心想害死我么?”听到朱鄞祁的建议,尉妘妗气不打一处来。能叫人帮忙的话,她早就大声呼救了,还需要等朱鄞祁鸡婆么?她就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在树上,这才落到这么狼狈的地步。
“没有,我是真心想帮忙。”朱鄞祁说得诚恳。
“我拜托你,你走远点,别妨碍我就是帮我的大忙了!”尉妘妗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又埋头开始与裙子做斗争。
树枝随着尉妘妗大幅度的动作,震颤不已,树叶纷纷掉落,朱鄞祁看得心惊胆颤,“你小心一点。”
“你怎么还没走啊?”好不容易将裙子褪到脚踝的尉妘妗,听到朱鄞祁善意的提醒,却是越发怒火中烧了。这人怎么回事,叫他走怎么还不走!
尉妘妗一低头看到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裙子看的朱鄞祁,顿时又羞又气,“喂,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你……你不知道我在脱裙子么?你……你还看!你……你可真是恬不知耻!”
尉妘妗涨红着脸责备了朱鄞祁几句,手忙脚乱地伸手想去遮掩,结果脚下又是一滑。尉妘妗哀嚎一声,这一次她没那么好运了,掉下来的不再是鞋子,而是她这个人。
朱鄞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不过朱鄞祁接了个空,尉妘妗却也没有摔到地上,缠住树枝上的裙子,勾住了尉妘妗的脚踝,避免了她摔成狗吃屎。
朱鄞祁与倒挂在树上的尉妘妗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二人眼里的情绪同时落到对方的眼里,而尉妘妗的唇正好落到朱鄞祁的鼻尖。那一刻,尉妘妗那么清晰地在朱鄞祁如墨玉一般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惊慌失措,也看到朱鄞祁眼底的担忧。
尉妘妗心跳如雷。这是尉妘妗第一次与自己的父兄意外的男子这么接近。哪怕眼前的朱鄞祁不过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却也足够让尉妘妗的心底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直到多年以后,再次在大明皇宫见到朱鄞祁,尉妘妗才知道,那种令人呼吸困难的怪异感觉,叫做情窦初开!
朱鄞祁很快回过神来,他尴尬地收回手臂,退开两步避开了尉妘妗的唇,“你没事吧?”
“有事,当然有事!从那么高摔下来,怎么会没事?都怪你!我差一点都要摔成肉饼了!”回过神的尉妘妗用一脸的嚣张跋扈,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年少的朱鄞祁格外的温柔耐心。“还是我帮你下来吧!”
最后在朱鄞祁的帮助下,尉妘妗终于脱离了困境,抱着破损的裙子落荒而逃。而直到在宴会上再次见到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朱鄞祁,尉妘妗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便是传说中的病弱太子。
尉妘妗对朱鄞祁的执迷不悟,或许就是从那一个不算吻的亲密接触,和那一瞬间的对视中开始的吧!
朱娉婷听到尉妘妗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妗儿,你该知道,朱鄞祁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自以为是的执迷不悟!”
朱娉婷从来不知道尉妘妗对朱鄞祁竟然早已情根深种了。朱娉婷会将尉妘妗嫁给朱鄞祁,完全是看在他东宫太子的身份上。她将尉妘妗嫁给朱鄞祁,也不是让尉妘妗来卖弄深情的,她的本意只是让尉妘妗成为一国之母,甚至是未来皇帝的母后。可是……
朱娉婷望着尉妘妗。“妗儿,朱鄞祁从来不是值得你爱的人,这一点,母亲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不是吗?”将尉妘妗举荐给姬皇后之前,朱娉婷就对尉妘妗说过,不要入戏太深,不要爱得太真。可是……
“母亲,说错了,是女儿不配去爱殿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尉妘妗眼里的忧伤蔓延。让朱鄞祁娶她,完全是朱娉婷的意愿而已,也不过是为了满足朱娉婷的一己私欲而已。
尉妘妗心中很清楚,朱鄞祁不肯爱她,甚至不肯接受她的爱,除了姬文华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来自于她的母亲朱娉婷。当年朱鄞祁拒婚,朱娉婷用无比强势的姿态逼迫明德宗施压,姬皇后诱哄。多方压力,让朱鄞祁这才不得已娶了她。
大婚当日,尉妘妗没等到朱鄞祁挑盖头,没等到朱鄞祁的交杯酒,甚至没有等到朱鄞祁的洞房花烛夜。尉妘妗伤心不已,对朱鄞祁却没有半点怨言。她知道朱鄞祁娶自己为妃,忍受了无数委屈。她曾以为,她是可以用她的温柔多情打动朱鄞祁的心的。差一点,差一点,她真的就要成功了。可是……
龙儿……再次念到自己无辜丧命的亡儿,尉妘妗心痛的同时还多了许多讥诮。她原先一直在想,如果她的龙儿没有意外夭折,那么也许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也能过得其乐融融了。尉妘妗一直是这样遗憾的。
可是现在,尉妘妗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心情去悼念她的亡儿了。虽然心痛,但尉妘妗现在已经知道了,龙儿的早夭反而是件好事。倘若龙儿依旧在世,那么现在,恐怕因龙儿这个所谓的嫡皇孙带来的麻烦和隐患会更加多。
“你有什么配不上他的!这么多年来,他让你受的罪吃得苦还不够多吗?”朱娉婷对朱鄞祁从来都是不满的,虽然她让尉妘妗嫁给朱鄞祁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可她总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美满的。
但凡朱鄞祁对尉妘妗又那么一点半点的真心疼惜,那朱鄞祁也不会落到被他们弹劾的地步了!但凡朱鄞祁对尉妘妗好一点,那么朱娉婷拼了命也会帮助朱鄞祁一帆风顺地坐上龙椅的!
朱娉婷现在会和朱鄞褶合作,最大的原因,是被朱鄞褶对尉妘妗的痴恋打动。朱鄞褶或许有许多差强人意的地方,但至少,他爱尉妘妗的心是真的,并且朱鄞褶也已经承诺,只要他为帝,就必然会立尉妘妗为后,更会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想到尉妘妗小产的孩子,朱娉婷心中也十分不好受。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失去也是一个意外。要是知道尉妘妗怀孕了,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行动弹劾朱鄞祁的,必然会等尉妘妗安然产下龙嗣再做打算的。
“母亲,女儿这些年受的苦,到底是谁给的?”尉妘妗讥诮地望着朱娉婷,对于她将一切过错推到朱鄞祁身上表示十分不满。“母亲,若不是托母亲您的福,女儿的人生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呢?”
朱娉婷的心猛然一颤,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尉妘妗,“你这是在怪我?”
尉妘妗撇开眼睛不回答。是的,她是在怪朱娉婷,她怪她母亲竟然联合朱鄞褶陷害自己,让她变成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让她无言面对朱鄞祁,甚至无言面对她那两个死去的孩儿。
不过,尉妘妗最恨的人是朱鄞褶!都是因为他,才让她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朱娉婷感动于朱鄞褶对尉妘妗的痴恋,可在尉妘妗看来,朱鄞褶那种变态的畸恋却令她感到无比恶心!
朱鄞褶喜欢自己,这一点,尉妘妗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年,朱鄞祁拒绝娶她的时候,朱鄞褶就对尉妘妗说过,请她考虑嫁给他。尉妘妗拒绝了。
后来,龙儿夭折,朱鄞祁对尉妘妗的态度变得比以往更加冷漠,尉妘妗痛不欲生。朱鄞褶再次对尉妘妗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带她远走高飞,重新给她一个新的人生,给她一个新的孩子。尉妘妗将朱鄞褶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鄞褶后来驻守番族,十几年不回,其中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被尉妘妗骂走的。那个时候,尉妘妗对朱鄞褶说,“没有你,我的人生每一天都是新的!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尉妘妗至今记得朱鄞褶当时的眼神有多么绝望,多么冰冷。
朱鄞褶伤心远走他乡,尉妘妗曾经一度,也对朱鄞褶产生过些许内疚,可是现在……
对朱鄞褶内疚?尉妘妗自嘲地笑了,要是早知道朱鄞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么,她绝对不会逼走朱鄞褶了,而是会亲手杀了他!
尉妘妗眼里迸发出一种深深的恨意!她要杀了朱鄞褶!她要亲手杀了朱鄞褶!
“母亲,我要见殿下!”尉妘妗再次提出这个要求。她要见朱鄞祁,知道龙儿和那个小产的孩子的真实身世后,尉妘妗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想要见朱鄞祁一面。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你趁早死心吧!”朱娉婷气得浑身发颤,对于这个死脑筋的女儿,她恨不能劈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我已经跟皇后说了,让你和朱鄞祁和离!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办好的!你也早点清醒过来吧!”
和离?!尉妘妗浑身一颤,“母亲,我不会和殿下和离的!我即便是死,也是殿下的妻子!”
“此事由不得你!”朱娉婷摆出了一贯强势的态度,再让尉妘妗胡闹下去,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为了尉妘妗,也为了尉家,必须要斩断尉妘妗对朱鄞祁的情丝,也必须要尽快让明德宗废了朱鄞祁这个太子才行!
“母亲,你这是要逼死女儿吗?”尉妘妗眼里再次浮上泪花,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朱娉婷。
“你反正本来就不打算活了!”朱娉婷望了一眼被打翻在地的药汁。“妗儿,你不该用自残来威胁我的!你该知道,我最不吃的就是威胁!我奉劝你一句,你要是想让朱鄞祁保命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乖乖配合治疗。不然,我保证,你一旦断了气,那么朱鄞祁也绝对活不到天明!”
尉妘妗眼里的泪花如大雨落下,她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了。“母亲,你这是在威胁女儿吗?”用她的命来威胁朱鄞祁的命!
“没错!”朱娉婷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你这么爱朱鄞祁,你若是死了,那么母亲必然会让他上黄泉陪你的!就当是母亲成全你的心意了!”朱娉婷冷冷地放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朱娉婷本来不想对自己的女儿都这么强势,这么狠心的。可是尉妘妗的表现实在是太令她失望了。想到尉妘妗对自己以死相逼,朱娉婷的心都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尉妘妗竟然为了朱鄞祁,而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这怎么能不让朱娉婷这个当母亲的心碎呢!
尉妘妗眸光纠结地望着朱娉婷远去的背影,用力握紧了双拳,连指甲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都没有知觉。朱娉婷是认真的!朱娉婷真的会让朱鄞祁给自己填命的!
殿下啊!我给你带来的痛苦似乎越来越多了!想到朱鄞祁,尉妘妗心痛得无法呼吸,眼泪如大雨磅礴。
好半响,尉妘妗才终于止住了眼泪,恢复到了惯有的平静。“来人呐,为本宫煎药!”
她不能死,她不会死的!在没见到朱鄞祁,没有亲口向他道歉之前,她一定不能死!
在没有见到朱鄞褶一败涂地之前,她一定不能死!
她要活着!她要好好活下去!她要为朱鄞祁报仇,为自己报仇,也为那两个不该来的短命孩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