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后宫具体发生的事情,苏梁浅自是不得而知,不过她心里清楚,今日后,各方对她的态度,较之之前,必然会有所不同。
苏府距离皇宫不近,苏梁浅回到家中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苏府所在的街道,静悄悄的,都能听到马车的车轱辘碾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一下下的,很是清晰。
苏府大门口挂着的红灯明亮,苏梁浅马车刚停下,就有下人回府告知苏克明萧燕,苏梁浅和苏倾楣回来一事。
历年来的朝春宴,这是苏府的小姐,第一次参加,而且是破例参加,对苏倾楣寄予了厚望的苏克明和萧燕,在她没回来前,自然是睡不着的。
苏梁浅微低着身子,刚下马车,就见有门房的人,跑进了府,秋灵也看到了,撇了撇嘴,苏梁浅则勾起了嘴角。
今夜,府里会有许多人睡不着了。
府里沉寂了这么些日子,也该热闹起来了。
苏梁浅没走两步,苏倾楣跟着就到了,马车堪堪停住,她就下了马车,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姐姐!”
苏倾楣见苏梁浅已经上了台阶,走到了门口,叫了声,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苏梁浅停了下来,转身就看到苏倾楣稍提着裙摆,身上的衣裳,因她的情绪还有环境的变化,又变了颜色,仿佛换了身衣裳似的。
苏梁浅微挑了挑眉,她素日给人的感觉,就是高人一等的贵人,现在隔了台阶站在高处,更让苏倾楣觉得自己被俯视,低人一等,脚步更快。
就这样,苏梁浅也懒得等她,转身抬脚进了苏府。
苏倾楣本来因为萧凭望和沈琦善的事,心情多少舒缓了些,但因为在城门口,苏梁浅那带着挑衅的拒绝,还有她现在对自己的无视,火气又开始燃烧,蹭蹭蹭的往上冒。
苏梁浅这种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态度,仿佛她这辈子,都会被她死死的压着,苏倾楣不能接受。
苏倾楣脚步更急,在苏梁浅进苏府后没多久,将人追上。
“姐姐没听到我叫你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倾楣看出来了,就算她低声下气的,苏梁浅也只会觉得她是虚情假意是伪装,并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
苏梁浅早已看穿了她的真实面目,苏倾楣也懒得装。
苏倾楣见苏梁浅不为所动,直接拦在了苏梁浅的身前,苏梁浅被迫停了下来。
“妹妹的声音那么大,我又不是聋子,哪里有听不到的道理?我刚刚不是就停下来了吗?你又不说什么事,这一大早起来,妹妹折腾到现在,不累啊?”
苏倾楣总觉得苏梁浅是充满讥诮的,嘲笑她折腾了一整日,一无所获,还沦为笑柄谈资。
“你故意的,对不对?故意打扮成这寒碜的样子,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就认出我这衣裳来了,你一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
苏梁浅直接嗤笑出声,“苏倾楣,你觉得自己这样,和盗窃者质问被盗窃的人,你明知道我是偷的你的东西,别人也知道这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不阻拦我,有什么不同?比起质问我,你更应该好好问问自己,明知道是偷来的东西,哪来那么大的脸,为了出风头,招摇过市!”
“你——”
苏倾楣气的,脸涨得通红。
她明明不是不善言辞的人,但每次碰上苏梁浅,都能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秋灵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苏倾楣,附和着苏梁浅的话道:“是,奴婢听说,刚偷东西的小偷,忐忑的都不会敢出门,就算是惯犯,也会心虚,将东西当了卖了,再不济,也是藏在家中,偷偷欣赏的,就怕被人发现,这样不要脸的小偷,奴婢也是第一次见。”
苏倾楣愤愤的瞪向秋灵,本来,苏梁浅就已经够牙尖嘴利让人讨厌了,苏梁浅身边的丫鬟,也一个比一个讨厌。
“什么叫你的东西?”
苏倾楣有些尖锐的质问。
话落,苏倾楣心里也烦躁的紧。
同样的事情,若是面对其他人,她必然不会这样失控。
这样的话,苏倾楣未经理智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她看来,沈清的那些东西,根本就已经不是苏梁浅的了。
“不是我的?保管着保管着,保管成你们了是吧?你既然这样理直气壮,今日当着太后等人的面,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说都已经这么多年了,那些东西,早成你们的了,我没资格拿回去!”
“父亲不会同意的!”
苏梁浅轻呵了声,“太后的懿旨,他不同意,有用?”
焦灼的苏倾楣,瞬间变的颓丧,苏梁浅脸上冰冷的讥诮未减,“苏倾楣,你现在一定很心痛气恼吧,夫人整理了这么久,你关心了这么久的东西,最后,没一样是你的!”
闻言的苏倾楣,看向苏梁浅的眼睛瞪大,仿佛是震惊苏梁浅是从何得知的。
苏倾楣让萧燕办这件事,萧燕并不打算让苏克明知道,一直都是很小心甚至是秘密的进行,苏克明都不知道,但苏梁浅却得知了。
苏梁浅说的不错,苏倾楣确实心痛,简直是心痛至极。
她以前只知道沈清的嫁妆丰厚,仿佛取之不尽,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这次看萧燕整理出来的单子,都是些她听都没听说的稀罕玩意,简直惊诧,就在她对沈清的这笔嫁妆有憧憬安排的时候,苏梁浅强势拿回,苏倾楣何止心痛,她还极度的不敢恼火。
“苏梁浅,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一定要这样过分吗?”
面对苏倾楣不要脸的逼问,苏梁浅脸上的浅笑,半分未减,意态悠闲,“故意的怎样?不是故意的又如何?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妹妹你,要不是妹妹你这番惊艳亮相,给我提供机会,我又怎么能如此顺利呢?你有这个时间心思在这里质问我,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向父亲交代吧?”
“哦,还有,被你母亲用掉的那些嫁妆,我舅妈明天就会将嫁妆清单送来,你们有五天的时间,将那些东西要回来,或者赎回来,不然的话,太后若是怪罪,恐怕会牵连到无辜的你。”
苏倾楣单想到苏梁浅提醒的那些事,就觉得心惶惶的,“苏梁浅,姐妹一场,你一定要将事情做绝吗?”
苏倾楣咬着嘴唇,眼中满是纠结,她想低头,软着声请求苏梁浅,出口的话,还是不受控制的变成了恼火的质问。
“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在妹妹这里,就成了将事情做绝了?妹妹放心,我不会将事情做绝的,这百色缎制成衣裳穿在妹妹身上极美,可谓是相得益彰,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就不要妹妹赔了,毕竟这样的东西,你也赔不出,就送给妹妹了,也给妹妹留个纪念。”
苏梁浅看着气的红了眼,仿佛都要哭出来的苏倾楣,用手背将她推开,然后从她先前站着拦住她的位置,经过离开。
“苏梁浅!”
苏倾楣气不过,转身,看着苏梁浅的背影大叫,她觉得苏梁浅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侮辱。
苏梁浅缓缓停下,扭头,“妹妹一定要谨记今日的教训,虚荣心人人都有,但不要为了一时的风光想要出风头,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追悔莫及,这完全就是苏倾楣此刻的心情。
苏梁浅回头收回目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刚好瞟到苏克明和萧燕往这边的方向走来,步子又大又急,很是期盼的模样。
“父亲和夫人来了,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说事了。”
苏梁浅这话说的讥诮,随后对身侧的秋灵吩咐道:“秋灵,你留下来,若是二小姐不便对父亲和夫人启齿的话,就由你来说,别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明日舅母的嫁妆清单送来了,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苏倾楣听苏梁浅再次提起嫁妆清单,恍然初醒,“苏梁浅,嫁妆清单,你是哪来的?”
在回来的路上,苏倾楣一个人在马车,反复斟酌,已经有了应对苏克明的说辞,但是她很清楚,这次的这个事情,她的说辞再完美,都不可能将自己彻底摘清,同时也必然会引起苏克明的震怒,尤其,和苏梁浅这一吵,她将之前已经想好的话都忘了。
正因为此,苏倾楣简直不知道如何向苏克明交代,她听说苏克明萧燕来了,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特意往苏梁浅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还压低了问她话的声音。
苏梁浅转过身,“二姨娘给的。”
苏倾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姨娘给的?”
尖锐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抖。
苏梁浅看着并不愿意接受的苏倾楣,点头,继续火上浇油,“想不到吧?你将苏如锦害成那个样子,作为母亲,她怎么可能不做点什么呢?苏倾楣,要是你做人善良些,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你说,这是不是你害自己妹妹的报应?”
苏梁浅不愿意和苏克明纠缠,给秋灵使了个眼色,径直离开。
苏梁浅的琉浅苑和苏克明萧燕过来的方向并不在同一侧,苏梁浅看到了苏克明萧燕,萧燕苏克明也看到她了,他们关心的就只有苏倾楣的情况,并不知道今日在朝春宴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见苏梁浅离开,没一个将她叫住。
苏倾楣看着朝她方向走过来的苏克明萧燕,心里犯难乱的很。
萧燕在苏克明前,发现了苏倾楣的异常,脸上的笑容隐去,心头浮出极其不好的预感。
苏倾楣踟蹰在原地,秋灵已经走到了苏克明和萧燕的身前,向他们请安。
“恭喜老爷夫人,这次朝春宴上,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拿了名次。”
秋灵一双眼睛明亮,脸上也是讨人喜欢的讨巧笑容。
苏克明和萧燕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了笑。
苏克明大感面上有光,大感自己有了吹嘘的资本,骄傲的笑出了声。
“不愧是我苏克明教导出的女儿。”
萧燕问道:“什么名次?谁拿了魁首?”
秋灵漂亮的眼眸忽闪,“自然是我家小姐拿了魁首,二小姐第二名,名副其实。”
苏克明和萧燕脸上的笑,变的僵硬,萧燕很快就沉下了脸,尤其是秋灵的那句名副其实,就好像苏倾楣就应该被苏梁浅压着似的,让她心里头不快的很。
萧燕以为苏倾楣的不对劲是因为拿了第二名,并没有多想,对苏梁浅的不满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苏克明脸上很快也没了笑,哼哼了两声,不满道:“作为长姐,半点也不知道谦让妹妹,就她爱出风头。”
虽然第一名和第二名,中间只差了一个名词,但是每年出尽风头,被人议论记住的都是第一名,而第二名,往往很快就会被遗忘。
本来,苏倾楣能得第二名,对苏克明来说,都已经是意外之喜,但因为得第一名是苏梁浅而不是其他,苏克明的心情,就变的很复杂,极其的不痛快。
如果不是苏梁浅,摘得魁首的就是楣儿了。
秋灵不消问,看苏克明那不爽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提醒道:“就算没有大小姐,二小姐也当不了第一,她注定是老二。”
苏克明瞪圆着眼,萧燕因这话更加的不快,秋灵却不是个会害怕不经吓的主,“这事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楚,反正吧,没有小姐,肯定也不会是二小姐的。”
要叶安阳不作死去挑衅苏梁浅,出了那么大的丑,以她的身份和精心准备,这魁首应该会是她的。
“还有件事,老爷和夫人将小姐母亲的嫁妆整理一下,过几日全部交还给小姐。”
苏克明闻言,脸都绿了,萧燕更是尖声问道:“你说什么?”
苏克明被萧燕尖锐的声音震的回过神来,用近乎吼的声音呵斥道:“什么交还,那些东西,和苏梁浅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想要可以,拿出嫁妆清单来!”
苏倾楣听到嫁妆清单四个字,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
秋灵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嫁妆清单啊,明日的话,沈家的舅夫人会送过来,这是太后的懿旨。有没有关系,不是老爷说了算的,您最好还是清点一下,五日后是要按嫁妆清单清点的,若少了一样的东西,那就是违抗太后的懿旨,惹得太后不快,对老爷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秋灵口气轻快,双眸明眸,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而她的话,对苏克明和萧燕来说,就好像是平地的惊雷,将两人炸的外焦里爆的。
“太后的懿旨,那个孽女又做了什么?”
苏克明仿佛气急,声音不但大,比萧燕还要尖锐。
萧燕心慌慌的,脸色都变了,走到苏倾楣身边,着急问道:“楣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神色惶恐的,仿佛天已经塌陷下来了,随时都能将她压扁。
秋灵看苏克明气急败坏的,没有半分害怕,无辜的耸了耸肩,“小姐没做什么啊,小姐素来是最孝顺的,她能做什么?本来,太后的口谕是明天就让沈家舅妈上门来核对的,小姐担心太过匆忙,老爷不能有所准备,还请求太后多宽限了几日呢。”
秋灵话落,似想到什么,惊叫了声,“还有季夫人,她也会来,老爷也知道,先夫人嫁妆丰厚,估计清点都要费些时日,季夫人主动请缨,说她能提供人,像算账的先生,还有真迹赝品的鉴定,这——”
“放屁!”
苏克明打断秋灵的话,他那个气的,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直接爆粗口。
“苏梁浅到底做了什么?这个孽女,我真该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将她掐死了,这个孽女,这个孽女……”
苏克明涨红着的脸狰狞异常,气的不住的跺脚骂苏梁浅。
“我,我找她去!”
苏克明垂着的手握成了很紧的拳头,他有些后悔,刚刚没在看到苏梁浅的第一时间就将她叫住,转身要去找苏梁浅。
秋灵眼疾手快,反应灵敏,挡在了他的身前。
苏克明满腔怒气,正不知道怎么发泄呢,尤其是对苏梁浅身边的人,他见秋灵挡在他身前,伸手就去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那手甩在人身上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秋灵却好像没感知似的,哼都没哼一声,神色也没变,直视苏克明,干净透亮,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眸,燃着熊熊的怒火。
这要平时,苏克明肯定就怂了,但现在他在气头上,一颗心都焦死了,根本就顾不上害怕,他更大力的推秋灵,秋灵纹丝不动,反而将苏克明震的往后退了几步。
苏克明甩了甩被震的发麻的手,手指着秋灵,张口还没说话,就被秋灵抢了先,“小姐累了一日,已经累了,老爷就不要去打扰了,还有,将小姐一生出来就掐死,这样的话,老爷之前就说过,那也要你敢啊,那时候沈家风光,老爷你跪舔都来不及,你敢对小姐下手吗?你敢吗?你要对小姐下了手,也不能活到现在!”
被苏梁浅气就算了,现在还被苏梁浅身边的丫鬟气,苏克明气的,哼哼的鼻孔,都要冒烟了,“反了反了!”
苏克明的声音听着,整个人仿佛都要炸了一般。
“我们小姐,最是讨长辈欢喜,太后可是很喜欢小姐呢,亲自给小姐插上了先皇送给她的定情凤簪,还让小姐经常进宫陪她聊天呢,老爷也不想太后问小姐朝春宴回去后有没有好好休息这样的问题时,小姐说您因为先夫人的嫁妆大发雷霆,在她睡下的时候,找她狠狠的大吵了一架,导致她没睡好这样的话吧。”
秋灵本就牙尖嘴利,跟了苏梁浅这段时间,更是得到她怼人的真传,更不要说,她还那么讨厌苏克明,对火上浇油气他一事,可谓是信手拈来。
另外一边,萧燕问了苏倾楣半天,苏倾楣一个字也没说,萧燕就知道情况不妙,她见苏克明这火冒三丈的样子,心里就更慌了,上前帮着他指着秋灵,“你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和老爷这样说话!”
秋灵也不客气,直接将萧燕指着她的手打掉,“我当然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下人嘛,但我呢,每月拿的是小姐给的俸银,是小姐的下人,你们可不算我主子!”
秋灵本来是打算说完事情就走的,但看苏克明和萧燕这样生气,心里高兴,反而不急着回院了。
“二小姐这衣裳,是先夫人嫁妆里面的东西吧,这可是太后亲自赏给先夫人的稀罕玩意儿,太后一眼就认出来了,明知道自己是个偷,还敢这般招摇,活该!”
秋灵得意的做了个鬼脸,见苏克明恼怒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萧燕,“今日二小姐可是大出风头,老爷和夫人有什么疑惑就去问她吧,如果不着急,就等明天的,今年朝春宴这般热闹,可谓是精彩纷呈,肯定会传的人尽皆知的。”
秋灵说完,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苏克明的怒斥声,“你这个贱人!”
伴随着这怒斥,还有清脆的巴掌声。
秋灵回头,就见苏克明扬手给了萧燕一巴掌,还抬脚踹她。
他是使了大力的,萧燕狠狠的摔在地上,捂着被踹的肚子,痛的哎呦哎呦的叫,半天爬不起来,那张才好没几天的脸,又添了新伤,脸上的手指印,在朦胧略有些昏暗的光下,十分清晰明显,嘴角有血流了出来,盘着的发髻也散开了。
萧燕那狼狈的样子,看着着实有几分可怜,秋灵却一点也不同情,心道了声活该,当然,她也不意外,苏克明就是个一遇上点不顺心就打人的暴力分子。
苏克明满心的火气,见萧燕这样子,半点也没心软,往前两步,还想要补两脚,被萧燕大力的抱住了抬起的腿。
“松开,你给我松开!”
苏克明大声命令呵斥,萧燕哪敢松开,哭着摇头。
苏克明抬起另外一条腿,对着萧燕贴在她小腿一侧的脸,就要踹过去,被从外面回来的苏泽恺看到。
“父亲,您做什么!”
苏克明边跑进来边惊声问道。
因为朝春宴一事,苏克明近来的心思都在苏倾楣身上,根本就没关注其他,并不知道苏泽恺赌博一事,只是知道苏泽恺经常不着家,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忙些什么。
苏克明听到苏泽恺的声音,动作滞了滞,见苏泽恺下巴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裳也都是褶皱,完全没有仪表可言,简直给他丢人,根本就不像做什么正事,一下更加气恼,继续就要往萧燕的身上踹去,苏泽恺加快步子,将苏克明的脚要落在萧燕的脸上时,将他推开。
苏克明猝不及防,他的一条腿还被萧燕抱着呢,身体严重不平衡,屁股重重着地,向后倒去,都能听到骨头咯咯的声响。
苏克明张大嘴巴,惨叫声,大半个苏府都能听得到。
他倒下去的时候,被萧燕抱住的那条腿脚尖向上,踢到了萧燕的下巴,萧燕也是痛的尖叫,两人的惨叫声交杂。
苏克明本来就在气头上,苏泽恺这一推,无异于在暴怒的老虎身上拔须。
“逆子,你这个逆子!”
苏克明手指着苏泽恺,想要起来打苏泽恺,但手撑着地,根本就站不起来,就只能用那双仿佛吃人似的眼睛盯着苏泽恺,一副要将他撕碎吞入腹中的仇恨。
诚如苏克明所想,苏泽恺这段时间在外干的确实不是正事,他日日都在赌博,而且是一日比一日的大。
他这次回来,是因为连滚带利,他欠赌坊的银两太多,已经到了将他都吓住的地步。
当然,赌坊那边,他们借还是肯借的,但数额太大,再加上利息惊人,苏泽恺准备从萧燕这里拿银子先还了,因为他实在是有些怕了。
苏泽恺要问萧燕拿银子,见苏克明对她动手,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她,他推苏克明,完全就是情急下冲动,和上次对苏克明动手一样,都不是故意的,见苏克明倒地就后悔了,再看他这样子,心里更是毛毛的。
被踢中下巴的萧燕直接吐了口血,苏泽恺不敢看苏克明,走到萧燕身侧,将她扶了起来,“母亲,您没事吧?”
萧燕摇了摇头,嘴巴一圈殷红的血迹,衬的她脸色更加苍白,简直就是惨白,头发也是乱乱的,看着简直狼狈至极。
“母亲,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以前,家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苏泽恺都会知道,但他现在沉迷赌博,根本就不管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对苏克明突然暴怒的原因,完全一无所知。
萧燕虚弱的靠在苏泽恺怀里,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苏泽恺神色惶然焦灼,还消瘦了一圈,眼睛都是乌青的,看着像是熬了几天的夜,颓丧的很,那样子,萧燕看的心疼,再先到苏泽恺的经历,一下越发的怜惜。
她怕苏克明将所有的愤怒迁移到苏泽恺身上,到时候又将苏泽恺打的半死,看着苏克明开口道:“我知道老爷生气,妾身现在也生气心慌的很,但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还是先让楣儿将事情说清楚,把事情理清来,我们也能有应对之策。”
苏倾楣看着这乱到不行的局面,咬了咬唇,看着四周围观的下人,冷着脸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老爷夫人扶回院子!”
苏克明现在对苏倾楣也没好脸色好心情,“扶回院子?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睡得着吗?你和我一起,还有你,我们将账好好算清楚!”
苏克明那口气恶狠狠的,让刚刚担忧苏泽恺的萧燕,又忍不住担心起自己和苏倾楣来。
苏克明倒地那一下,屁股摔的痛极了,由下人搀扶着,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很是费劲。
萧燕由苏泽恺搀扶着,跟在苏克明的身后,身旁就是苏倾楣。
“你今日不是去参加朝春宴吗?是表现不好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被苏克明暴揍了一顿的萧燕,人是比较虚,但腿并没有问题,能自己走路,就是比较慢。
苏泽恺心头也是不安的很,松开萧燕的手,走到苏倾楣身侧,压低声音,很是小声的问道。
苏倾楣心情不好,看苏泽恺更是不顺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用同样冰冷的声音道:“管好你自己吧,别再拖累我和母亲。”
苏泽恺自讨了没趣,听了苏倾楣这话,忍不住就想到自己欠的那笔赌债,心虚的脸色都变了,见苏倾楣盯着他看,哼了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说完,再次走到了萧燕的一侧,但这次是到了另一侧,中间隔开萧燕,和苏倾楣保持距离。
萧燕看着昔日最让自己骄傲的一对儿女,如今落魄狼狈的样子,而且也不复往日的和睦。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苏梁浅回来后才改变的,萧燕那个恨的,杀了她和她同归于尽的想法都有。
萧燕虚弱,走的比一瘸一拐的苏克明还慢些,搀扶着她的苏泽恺在勤鸿院门口就停下了,为难的看着萧燕道:“母亲,我就不进去了。”
萧燕想到苏克明刚刚看向苏泽恺时那仿佛要将他吃掉的样子,点了点头,她随后想到什么,问苏泽恺,“你这次回来做什么?”
苏泽恺想提银子的事,但看萧燕这样子,实在不好张口。
他这段时间吃住都在赌坊,若是赢了出手极其大方,和赌坊的人可以说是打成了一片,苏泽恺觉得他们并不是很难说话的样子,他们现在也没催赌债,苏泽恺想着,自己回去后,和他们好好商量商量,不要再算利息了,就现在的赌债,宽限几日,他到时候一并还了。
苏泽恺想到那么多的银子,生出了害怕收手的想法,也怕萧燕现在接受不了,拿出太大的动静,被苏克明知道,到时候自己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摇了摇头。
萧燕自然是不相信苏泽恺什么事都没有,看他这样子,忍不住想到从前,简直想要落泪,她叹了口气,凑近苏泽恺小声道:“恺儿,母亲知道你受挫心情不好,需要发泄,但这么久,也该够了,你再出事,母亲没那么多银子给你还赌债添窟窿了,你懂事一些,不要再赌了。”
萧燕的声音是无奈的请求,苏泽恺本来就阴郁的心情,因消炎的这番话,更加的萎靡低落。
“出什么事了?”
萧燕摇头,将手上的一个玉镯褪下来给苏泽恺,“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你不想进去就别进去,免得惹你父亲生气。”
萧燕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进了勤鸿院,她担心苏克明要等久的话,脾气会更大更暴躁,自己也会更倒霉。
萧燕郁闷又害怕,烦躁不安,想着萧镇海要是在家的话就好了,有他在护着自己,苏克明多少会有所忌惮,至少挨打是不用的。
想到苏克明,萧燕觉得自己浑身都痛,腿都是发软的。
苏泽恺看着萧燕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她给自己的玉镯,有些迟疑,但想到苏克明那样,还是没勇气进去,转身离开了。
苏倾楣也没有进屋,而是在苏克明的房门口等萧燕,她见萧燕过来了,往回跑了几步,扶住她。
“楣儿。”
萧燕看着苏倾楣,面露关切,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倾楣现在的心情是极度的不好,对她也不若从前的耐烦,“母亲还是想想等会怎么向父亲交差吧。”
苏倾楣这话,还有这话的口气,更让萧燕觉得情况严重,心里害怕起来,却还是对苏倾楣道:“等会你父亲若是生气对你动手,你就躲在母亲身后,再不济,母亲会护着你的。”
苏倾楣看了萧燕一眼,面对萧燕这样的关切,她的眼睛依旧是冰冰冷冷的,甚至还掺杂着怨怪的情绪。
勤鸿院内,廊下点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冷寂。
苏倾楣扶着萧燕进了苏克明的房间。
苏克明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屋子里极是安静,安静的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仿佛是点着的火,烧的人越发心慌慌的。
“父亲。”
“老爷。”
萧燕是迟疑的,见苏倾楣开了口,跟在她身后叫了声。
苏克明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很紧的拳头,竖着放在上面,看着像是在克制情绪和打人的冲动。
萧燕怕挨打,呼吸都不敢大声。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克明的手,放在桌上锤了锤,瞪大着眼睛,问苏倾楣。
那样子,可谓是虎虎生威。
刚刚苏克明和萧燕在争闹的时候,苏倾楣已经将自己紊乱的思绪理清了,将在朝春宴上发生的事情,相对详实的告诉了苏克明。
苏倾楣也知道,今日朝春宴上的事情闹的大,明天的话,肯定会传出去,胡编乱造,这样的蠢事,她自然是不会做的,但避重就轻,挑拣对自己有利的,不着痕迹的将苏克明的怒火往苏梁浅的身上引,苏倾楣是信手拈来。
苏倾楣将大体的事情说完后,往前走了两步,在苏克明的身前跪下,“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为了一时风光,想要出风头,就用先夫人嫁妆里面的料子做衣裳,还被太后和沈家大夫人认出来,太后对姐姐确实是格外的偏爱,姐姐那样得罪郡主,她都还护着。”
苏倾楣在马车的时候,认真将事情理了一遍,她觉得自己今天最大可以说是唯一的错误,那就是穿了不该穿的衣裳,给太后和沈家大夫人发难的机会,但这并不能说是什么错,因为这是苏克明默许甚至是支持的。
苏倾楣慌,与其说是因为苏克明的责罚,更多的是心痛,心痛那笔丰厚的却和她擦肩而过的嫁妆,还有就是苏梁浅得太后高看的嫉妒。
苏倾楣直着身子跪着,将事情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认错的态度极好。
苏克明本来就是指着苏倾楣的,苏倾楣这个样子,苏克明一时三刻的反而不知道拿她如何了,尤其苏倾楣犯错的那衣裳,当时他还是极其满意的。
他盼着苏倾楣出风头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她自己的少,当时还赞不绝口来着。
“那个孽女还将郡主长公主也得罪了?”
苏克明的声音,忍不住变的尖锐,颤抖依旧,带着几分害怕惶然。
“是。”
苏倾楣低垂着眉眼点头,“郡主和姐姐同台,姐姐更厉害些,直接将郡主逼着掉进了太清池,还屡屡戏弄郡主,郡主和长公主都气坏了,扬言要让姐姐好看,要不是有太后护着,姐姐恐怕凶多吉少,但郡主和长公主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萧燕见苏克明气苏梁浅,继续火上浇油道:“大小姐有太后护着,郡主和长公主不能奈何她,但我们没有啊,大小姐和老爷还有我们又都不是一条心,她肯定是不会在太后面前帮老爷您说话的,这万一长公主和郡主找老爷的麻烦,在背后给您使绊子的话——”
苏倾楣和萧燕一搭一唱,说的苏克明心肝儿都是发颤的。
苏倾楣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斟酌的。
她太清楚,苏克明有多想往上走,而这个她叫着父亲多年的人,又有多怂。
苏府的这些小姐,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她苏倾楣,尤其是在这种得罪了权贵的情况下,惧怕惹祸上身的他,更需要有利用价值的她。
既然有所求,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他也不会对她如何,至少,不敢像对萧燕那样,拳打脚踢。
苏倾楣不想挨打,一是打在身上很痛,另外就是,心理上的屈辱。
在拿捏苏克明这件事情上,苏倾楣可谓是信手拈来,一招先发制人,将苏克明弄的是服服帖帖,至少,苏倾楣自己身上的危机是解除了。
“孽障,孽障啊,我苏克明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让我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苏克明捉狂,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萧燕看着像是疯了的困兽般的苏克明,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现在的怒火是针对苏梁浅的而有所放松,依旧是极度的忐忑不安,因为不管苏克明有多气苏梁浅,他这气,肯定是不能在她身上发泄出来的。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苏克明问地上跪着的苏倾楣,苏倾楣抿唇拧眉,一副替苏克明想办法的样子,苏克明反应却更快,“你刚说,太子和七皇子为了你争风吃醋,尤其是太子,苏梁浅针对你的时候,他还不顾太后皇后的态度维护你,长公主虽然是公主,但太子毕竟是太子,身份更高,长公主肯定得卖他的面子,你能不能说动太子出面,让他帮忙说情?”
“这——”
苏倾楣面露为难之色,心中对苏克明更加厌烦。
苏克明在朝为官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德行,让她请求太子说情,岂不是叫她羊入虎口?
苏克明见苏倾楣为难的样子,很快沉下了脸来,提心吊胆的萧燕一下更加紧张起来,就怕苏克明对苏倾楣也动手,忙道:“老爷,楣儿她是皇上赐给七皇子的侧妃,太子——我听说太子极是好色,他肯定是贪图楣儿的美色,若是让楣儿找他帮忙的话——”
和苏克明不一样,萧燕在听说苏倾楣舞后太子的态度,心里并不是那么高兴的。
在外人眼里,苏梁浅才是太子妃,若苏倾楣没有婚事便也就算了,太子看中她,想要攀龙附凤的人估计还会歆羡,但苏倾楣是有婚事的,而且还是七皇子,太子的弟弟,这对苏倾楣来说,就完全不是好事了,而且也能看出太子的人品有多糟糕。
萧燕是盼着自己的女儿高嫁,以前她就有李代桃僵,让苏倾楣顶替苏梁浅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的想法,但比起高嫁,经历了这许多事的萧燕更希望女儿能过的幸福,显然,混账的太子,绝对不会是好的选择,反而会让苏倾楣赔上一生。
“你懂什么?现在七皇子就是个闲散王爷,长公主未必会买他的账,难道你想我因此丢了官位吗?”
萧燕见苏克明半点也不为苏倾楣考虑着想,忍不住抬着脖子反驳道:“这是大小姐造成的,老爷要也应该去找大小姐,怎么能这样作践我的楣儿?”
萧燕说这话时,气愤,委屈,又难受,忍不住抹眼泪。
苏克明刚刚和苏倾楣在这里理朝春宴发生的事情,听说长公主会针对自己,心里害怕,没顾得上找萧燕算账。
萧燕这一张口反驳,苏克明很快就将所有的仇啊怨的都想起来了,他用力一拍桌子,桌子抖的,屋子仿佛都在颤,苏克明拍的手生疼,起身的时候,屁股抽到,他哎呦了声,脸都扭曲了,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更加气恼。
他手指着萧燕,“作践?那可是太子!你以前不就想将楣儿嫁给他吗?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你反而不愿意了?而且我说什么了吗?我就是让她在太子面前帮我说几句话,作为父亲,我生她养她,什么好的都给了她,这个要求过分了吗?”
“而且,什么叫作践,我若没个一官半职,楣儿就是平民的女儿,你觉得这样的身份,能够胜任的了七皇子的侧妃吗?就算有幸嫁给七皇子,无依无靠的,也会被人看不起,这才是作践!”
萧燕看苏克明这样子,心里更加怕怕的,紧抿着嘴唇,向后退了两步。
“要不是你将那缎子制成衣裳,让楣儿穿去参加朝春宴,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现在好了,还有,你当初是怎么和我保证的,说沈府的嫁妆清单早就被烧毁了,为什么还会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你给我说,给我解释清楚的!”
苏克明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扯出来的,因为太过激动,直接咳嗽了出来。
“楣儿今日的那一身打扮,不是经过你同意,你不也很满意的吗?太子都为她着迷了,还有其他公子肯定也是被她的风姿倾倒,所以才会将那一票投给她,现在出了事,怎么就怪我一个人?要不是大小姐,楣儿就是冠觉群芳,这都是大小姐的错,你有本事,去找大小姐的麻烦啊,在这里冲我和楣儿发火,算什么本事!”
萧燕也是气坏急坏了,心里也恼的很,这话,完全就没经过大脑,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捂着嘴巴,瞪大着眼睛,惊恐的看向苏克明。
“萧燕,我,我打死你!”
苏克明是极其大男子主义的,本来在苏梁浅面前,没有做父亲的威严,苏梁浅不臣服她,就让他够恼火的了,萧燕在这时候说这些,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火上浇油,苏克明哪里忍得住,在苏家的女眷面前,他更不是忍的人。
他说着,扬手朝萧燕冲过去,就要打她。
“住手!”
苏梁浅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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