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尽头,就是解放西路广场喷泉,喷泉上有断线的风筝在飘,风筝飘在了天桥上,一个小男孩拿着风筝跑走了。左拐五十米便是舞厅。
有男男女女从楼梯上下来。
舞厅散场了。
我把烧饼吃完,买了瓶矿泉水,咕咚灌进肚,然后才上楼。看门的老头不知去哪了。
舞厅里传来袅袅的歌声: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
这是那天和刘娜在咖啡馆里听的歌:《勇气》。
推门进去,看到刘娜在独自跳舞,她一身黑色长裙,双臂张开,在歌声的水波里起伏,旋转,像湖上展翅欲飞的天鹅。
卡座里有人咳嗽了两声,我走了几步,看到卡座里是刘娜的舞伴江帆,他正喝着啤酒。
音乐嘎然而止。
“来了。”刘娜说。
“今天你有课?”我问。
“有啊,是华尔兹的大课。”刘娜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看样子,今天学生不来了。”
“就我一个学生,你这大课还上吗。”我说。
“一个学生也上啊。”
“好,那我就跟你学华尔兹。”
刘娜放了音乐,她在前面做热身活动,我在后面跟着学。
学了一会,她关上音乐。
“现在,你得学会站立,你还不会站。”刘娜说。
“啊?不会站?我不到一岁就会站了。”
“你站好了。”刘娜说,“挺直腰杆,把头拔起来。”
“头还能拔起来?”我觉得有点好笑。
“你的脖子立起来,头顶着天空。”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顶不到天空,这还有房檐呢。”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刘娜说,“你的腰歪了。”
“歪了?没有啊。”
“朝左边歪,很明显。”刘娜说。
“好,我站直。”我说。
“又朝右边歪了。”刘娜说。“你的脊椎是不是有问题?先天发育不良吗?我就重来没看到过你是站直的,不是一边歪着腰,就是像八十岁的老头一样塌着腰,你这脊梁是你的吗?”
刘娜说完,江帆在一边笑了起来。
刘娜瞪了他一眼。
“我腰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翻筋斗你也看过。”我说。
“刘向东,你的身体素质挺好,但你为什么就不能挺拔起来呢,像,像军人那样雄赳赳,气昂昂。”
“军人?明白了。”我挺起胸膛。“这简单啊,我给你走正步。”
“好,就像军人那样走路,我要看到你的脊梁。”刘娜说,“稍息,立正,向前走。”
我走到窗口,听着她的指令又走回来,她让我继续走。
再次走回到她面前,“老师,我这是学跳舞,不是要去当兵。”
“你跟我学跳舞,就得照我的方法来,你连站,和走路都走不好,还学什么跳舞?”刘娜说。“还有,你废话太多了,你能不能闭嘴?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你是老师。”
“好,记住了,以后学舞之前,先进行十分钟的军训。”刘娜说。“脖子竖起来,肩膀下沉,不是一个肩膀下沉,你右腿是不是瘸了?两个肩膀同时下沉,脖子向上。”
“老师,肩膀下沉,脖子还能向上?你是不是搞错了?这肩膀和脖子这不是要分离吗?这是两个方向。”我说。
“对,我就是要让你的肩膀和脖子分离,必须两个方向,一个向上去,一个向下拉。”
“老师啊,用电锯比较快。”我说。
我说完,江帆哈哈大笑。
“刘向东,你可以走了,你这个学生我教不了。”刘娜脸色很难看。“真的,我学识有限,你太优秀了,太完美了,我真的教不了。”
“你生气了?”
“不生气,走吧。”刘娜摆着手。“谢谢了。”
“老师,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说,“你别生气,还有,你不能这么快就把我放弃了?我听说,只有不好的老师,没有不好的学生。”
“你听谁说的?”
“鞋匠给我说的,我们鸟围村的鞋匠,他很有文化。”
我说完,江帆又在笑。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再给我废话,我永远不会教你了。”刘娜说。
“好吧,永远,我记住了。”
“沉肩,头顶着天空,腰立直了,双臂打开。”刘娜在前面伸出双臂,“像我一样打开,然后胳膊肘弯曲,膝盖弯曲后,做升降。”
我照她说的做了。
刘娜放了音乐,让我继续做这个动作,然后去一边抽烟。
一颗烟抽完后,她暂停了音乐,“下课。”
“这就下课了?”我说。
“对,已经45分钟了。”刘娜说。
“我明白了,你的学生为什么都不来学了。”
“你以后也可以不来。”刘娜说着去了更衣室。
江帆拿着酒瓶晃悠悠的过来,他站在我对面,上下打量着我。
“有事吗?看我不顺眼?”我说。
“她不想教你,真的。”江帆说。“你以后别来了。”
“我来不来关你屁事?”
“她糊弄你,你没看出来吗,她不是教你跳舞,她这是军训,一节课让你站半天,骗你钱的。”江帆说。“你要真想学跳舞,你可以跟我学。”
“你会跳舞?跟你学酒鬼舞?”
江帆笑了笑,“小子,不是谁都能跟我学跳舞的,我门槛可不是一般的高。”
“你什么门槛?”我问。
“钱,你得能缴起我学费。”
“多少钱一节课?”
“两千块一节课,一分都不能少。”江帆说。
“出门朝北,一直走,不要回头,左拐五十米,可以看到两只大石狮子,然后进大门,里面有的是钱,建议你买一个玩具手枪,仿真的效果更好。”
江帆哈哈大笑,“你小子太有意思了。”
我掏出烟,拿出一支,点上。
“我有个建议。”江帆说。
“什么建议?”
“如果你没钱的话,我劝你不要学跳舞。”江帆说。
“为什么?”
“瞎浪费时间。”江帆说。
“有钱就能学跳舞?”
“有钱你也别学跳舞。”江帆说。
“这又为什么?”
“跳舞可以让你倾家荡产,一无所有。”江帆说。“没有老婆,孩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情,面包,所有的一切统统都没有。”
“是吗?和吸du一样?”我问。
“比吸du还痛苦?”
“那你还跳舞?”
“我喜欢痛苦。”江帆说。
“你有病啊,脑子不好。”
“我是有病。”江帆说。“精神病,晚期的,如果你不听我的,去学跳舞,一旦沉迷了,就会和我一样。”
“我靠,你应该去精神病院,吃了药会好点。”
“精神病院也看不好我这病。”江帆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彩票,“这玩意就是我的药,福利彩票,还有这张六he彩,我给你说,这药好,一旦中奖,病就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可不是我这样天天喝酒,颓废的人生啊。”
“你还知道自己颓废?”我说。“一旦你有钱了呢,你就会振作精神吗?”我说,“刘老师就同意和你跳舞?”
“no,no,你不懂。”江帆说,“其实呢,我不需要钱。”
“你这人挺虚伪的。”我说。
“虚伪?”江帆喝了一口酒,唱道: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
江帆拿着酒瓶哼着歌出了大门。他唱歌的嗓子嘶哑,但吐词却很清楚。
我感觉有点累,坐在木地板上。
一道阳光从帷幕边上斜射过来,木地板上有一道道划痕,这些高跟鞋划下的痕迹,像无数条道路,有的蜿蜒,有的笔直,有的坑坑洼洼,有得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