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晋学子如何任命，各方势力必然经过了极其复杂的博弈，最后才能取得一个皆大欢喜的平衡，但这其中的过程秦震自然无从得知。
在结果出来之前，他只能继续在军中服役，甚至还带领部下协助扶风太守捉了几个毛贼。
直到一个半月之后的十一月初三，他才终于接到了朝廷的任命书。
任命书显然是手写而成，墨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书写者的功底，可惜秦震除了赞叹一声“好字”之外，也说不出什么溢美之词。
“致凉州金城秦震：
你以第七十届武考全国第六的成绩被朝廷正式录用为官，蒙圣心钦点，经兵、礼、吏三部共决，任命你为防务院城门司南城门军侯，品阶六品中，俸禄六百石，望你感念圣恩，尽心司职，精忠报国。
可凭此书与原地办理交接，并于次年正月二十一日前持此书正式就任，不得延误。
吏部、礼部、兵部（合印）
中华196年11月2日。”
“南城门军侯……难道是管南城门的？”罗小虎凑上前来，有些纳闷地问道，“这也是六品的官职？”
秦震没有理他，轻轻摩挲着手中这份任命书，心中有些感慨。
冯范皱着眉头想了想，一边打量着秦震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罗队长，你可莫要看轻了这份职务，这里可是京城长安，能替天子守国门，那是极其重要的职责啊。”
徐小虎附和道：“冯排长说得不错，这南城门军侯既要掌管南城三座城门的安全，也要协助其他部队维持城门附近的治安，手下可也有数百兵权，虽然品阶不高，但却是个无法忽视的官职。”
秦震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小徐倒是懂得不少。”他与徐小虎相处渐久，早已察觉这个小小的队长并非如同他档案里描写的那般简单，此时对他的言语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徐小虎也只是一笑：“就算在我们河东，一个小小的门长也能掌管许多豪贵大族的进出，一年来别人的孝敬可是不小。”
秦震点了点头，却觉得徐小虎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就如同科考之前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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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距离上任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但过年前后的近二十天里，各级官府连同部队都要例行休假，想要进行交接也只能提前去做。
于是秦震捧着一纸任命书去找四营营长郭怒。
得知秦震被任命为南城门军侯，郭怒连声道贺，反复叮嘱他日后常回军中走走，不要忘了他们这些老哥哥。
两位副营长楚军和羊宏之问询之后，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跑来向他道贺，这让给他们当了一年半小弟的秦震颇有些不大适应。
虽然三人对他极为亲热，但毕竟交情算不得太深，有些话题还是点到即止，秦震也没指望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关键的问题。
他转而去找拓跋烈，希望从这位前荆州防务院副院长儿子的口中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但是却扑了个空，拓跋烈带领着骑兵部队前往并州替兵部打探消息去了。
思来想去，他只能再次前往都察院院长阴晨的府邸。
这一次他没有空手而去，一大早便在长安的几家老店里为阴晨的两位儿女各买了一件礼物：送给阴如山的是一柄可以缠绕在腰间的三尺软剑，送给阴如英的则是一对纯金打造的镶玉珠花发簪，总共花费了一百枚金币，着实让吝啬的秦震心疼了一阵。
不过他旋即又有些释然：这些金币，可都是阴晨送给自己的……
阴晨一如既往的和蔼与亲切地招待了他，将他请入了自己的书房，亲手为他沏了杯滚烫的热茶，两个人未分主客，就那么面对面随意而坐。
“防务院的院长你认不认识？”阴晨眼中带着笑意。
秦震茫然摇头。
“官员任命，涉及极广，你刚刚踏入仕途，老夫也不会告诉你太多，”阴晨伸手敛须，“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任命书上的那句话不是随意写上的，当今皇帝确实对你颇为看重，因此才让你进了防务院。”他扬了扬嘴角，“长安可是帝国首都，一共十二座城门，其中三座由你掌管，你若不是他想要大力培养的人物，他岂会安排如此要职？”
秦震连连点头：“但是，小侄却不知道为何皇帝会看重我？毕竟我只是司隶区第三名，又不是什么名门公侯，而且……”他微微迟疑了一瞬，“小侄的姓名也和那位叛乱的金城公有些相似……”
“你有自知之明，我很欣慰，”阴晨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皇帝的心思，不是一般人可以揣度。老夫私下以为，殿试之时，他本来确实是因为你的姓名而对你有所关注，又因为你的两次回答而对你产生了兴趣，而之所以要重用你，恐怕正是因为你不是名门公侯。”
秦震微微一怔，却似乎有所了悟：“叔父的意思是……他有意重用寒门子弟？”
“不错，”阴晨颔首道，“太祖皇帝立国之时，极大地削弱了察举制度在选拔官员方面的作用，更新创了科举以网罗天下人才，但立国两百年，那些公侯世家仍然难以避免地渐渐把持了整个朝堂，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皇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这其中的道理，你或许还不太能懂。”
秦震确实不懂：纵然大臣如何厉害，又怎么可能在君权至上的封建王朝挑战皇帝的权威？要知道当今皇帝马盰可不是个弱智。
“当今朝堂之上，各部院的长官、副职几乎都被这些世族子弟所占据，出身于寒微的，你可知道有几人？”
秦震苦恼地摇头：“小侄连他们的姓名都说不上来，哪里能知道他们的出身……”
阴晨晃了晃胡须：“只有兵部尚书谢安、中书令岑谌与老夫三人而已。”
秦震张了张嘴巴：“这么多世族子弟？”
“呵呵，法院院长是桓氏子弟，在东汉时就是望族，副院长戏观海乃开国太祖的心腹戏志才的子孙；军事院院长贾谧其祖乃开国第一重臣贾诩，副院长孙思之祖则是孙坚；兵部侍郎出身颍川荀氏，吏部侍郎则是王烈子孙；礼部尚书经学传家三百余年……”阴晨一边将满朝重臣的出身如数家珍般一个个报出，一边微微冷笑，“朝廷五院七部一台的正副长官、外加十四大州州牧刺史，五十三名三品以上高官重臣中，也只有区区七名寒门子弟而已。”
秦震不禁为之黯然：这样的政治环境……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在振威军中最多只能做到营级，而在朝廷官场中，最多也就是个四品官员，只是牢笼稍大了一些罢了，又真有什么区别？
“所以，皇帝想要重用你，”阴晨看透了他心中消沉的情绪，悠然道，“就像他重用老夫一样，而且他不会只培养你一个人，他会用一群来自寒门的子弟，组建真正属于他的开国公侯。”
秦震霍然抬头，眼中迸发出了热切的光芒。
“你在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这一点，”阴晨缓缓说道，“你是皇帝钦点的人，城门军侯之位虽然算不得高官，却是个各方利益交汇之处，在关键时刻，你手下的这三道城门，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你明白吗？”
秦震微微一怔，他想自己明白阴晨在说什么。
“要站好自己的立场，否则你会立刻被老天爷抛弃，就像一条死狗。”阴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秦震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已经抱上了世间最强壮的一条大腿，他要成为一条爪牙锋利的猎犬，才能避免被人抛弃。
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第一卷【振威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