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杰和淑仪的婚后生活是幸福美满的，淑仪白天在小学上课，晚上回家后还要备课批改作业。世杰知道她辛苦，就默默地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洗衣烧饭是每天的必修课，连每周一次的打扫卫生，世杰也全都包揽了。当然，淑仪起初总是和世杰抢着干，可每次都拗不过世杰，除非淑仪明确说今天不用备课，作业在学校就批改好了，否则世杰连饭碗都不让淑仪洗一个。
家务活儿对于世杰来说，算不了什么，十六岁就开始当学徒工的世杰，已经习惯了任劳任怨于又脏又累的活儿。家，是自己的家，打扫卫生是为了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淑仪，是自己的爱人，烧饭做菜，是为了满足自己和爱人的食欲，是一件美差好不好。再说，两人世界，那点家务活根本不会累着世杰。
世杰对淑仪说，她是他娶回家的仙女，只要在家陪着他就足够了。淑仪回答世杰，即便她是仙女，也该像田螺姑娘那样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这是家庭主妇的职责啊。
这样和谐和睦的家庭，自然是幸福满满。
淑仪的母亲在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来给小两口吃，小夫妻俩也会经常回淑仪娘家蹭饭，临走时，还会带一篮子自留地里种的新鲜蔬菜回家。
世杰和淑仪有滋有味地过着俩人的小日子，已然忘了住在天平路的那一大家子，只要彼此不见面，倒也相安无事。世杰沉浸在新婚的幸福当中，没有半点打算联络一下父子感情的意思。
由于常去岳父岳母家，时常会碰见月棋姑妈，月棋总是劝世杰应该主动跟父亲鹤年联系才对，服个软，给父亲个台阶下，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也就翻篇了。可是世杰总是倔强地回答姑妈，父子矛盾的根源是他和淑仪的结合，既然他们的婚姻没有错，理亏的就是长辈那边，他是不会就此事服软的。
月棋是个热心肠，这头劝了侄子，那头又去劝哥哥，可惜哪头都不听她的。
春去冬来，淑仪在牛年的新春里，为世杰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张伟康。康康对于张鹤年来说，应该是意义非凡的，康康是张家的第一个孙子。然而，作为爷爷的鹤年，虽然心里很想去看看孙子，也想去抱抱孙子，可碍于面子，还是忍了下来。
淑仪的月子是娘家人帮忙做的，母亲和嫂子都是过来人，包揽了照顾母婴的一切事务，世杰下班回家后也抢着烧饭、洗尿布……淑仪在家里只休了56天的产假，就匆匆上班了，母亲帮着带康康。幸好镇中心小学离娘家不远，每天中午，淑仪都去娘家给康康喂奶。
康康出生的时候，是个小光头，头发很少，长到一周岁时，还只是毛茸茸的不足一厘米长的毛毛，淑仪带着康康到理发店，让剃头师傅为康康剃了个光头。好长时间，淑仪都担心康康长大了还会头发少，后来还是月棋说的，世杰小时候头发也很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张家的男子，到老了也没有谢顶的。
世杰和淑仪还没有从喜得儿子的忙碌中解脱出来，淑仪就又怀上了第二胎。看着身边小床上熟睡的儿子，淑仪小声问世杰：“世杰，你看我这次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世杰很满足地表情。
淑仪双手抚着肚子道：“我喜欢女孩儿，希望这次怀上的是个闺女，这样就两全其美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如果这回还是儿子，我们就接着再要老三呗！“
“哦，那哪里养得起？康康一个就那么多人围着他转了。”淑仪哭丧着脸，“我还担心这老二生下来后怎么办呢？”
“不是都说老大带老二吗？”世杰拍着淑仪的肩安慰着。
“这老二生下来时，康康还不到两岁，你让他带弟弟妹妹？”
“这倒也是，说来都是我不好，蛮好过几年再要老二的。”世杰一副自责的模样，这样子一下子把淑仪逗乐了。
“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咱们还是定个原则吧，你看两个好不好？不管老二是弟弟还是妹妹，我们都不再要老三了。”
“都听你的，我没意见。”世杰附和道。
“我娘家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自己都还要上班，两个孩子已经够我们忙的了，绝对不能要更多的孩子了。”淑仪分析着，“我们的工资收入都不高，孩子多了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我们得好好培养。”
“两个孩子都要上大学，只要他们考得上，我们省吃俭用也一定要供他们上大学。”世杰感慨着，“不能像我这样，早早地就当工人了。”
“工人挺好，没人敢看不起工人。”淑仪亲昵地把头靠到世杰的肩上。
世杰伸手搂着淑仪叹息道：“我不是看不起工人，只是我这种体格不适合干体力活，力气没有别人大。再说当年又不是读不上去，我真的很渴望读高中上大学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只要两个孩子。”
这年的金秋十月，淑仪生下了老二，又是一个大胖小子。
康康还未满两岁，刚会走路不久，围着弟弟的摇篮转来转去，可忙乎了。每次看到妈妈抱着弟弟，他就吵着嚷着也要妈妈抱，这时淑仪就会跟他说：“康康长大了，自己都会走路了，不能总让大人抱了，弟弟还小，不会走路呀。”依依呀呀说不清楚话的康康，还是抬头嚷着要抱，如果这时世杰在旁边，一定会抱起康康，然后告诉他：“康康当哥哥了，要乖，以后还要带弟弟呢。”
小弟弟降生快满月时，适逢当大伯的世豪来上海出差，忙完了正事，可以小住几天。一别快四年，世杰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爸爸了。世豪提出要给小侄子办满月酒。
世豪这次来上海，没有住在乡下老宅，也没有住到天平路。乡下老宅已和四年前不一样了，底楼已成了居委会办公室，楼上是世杰一家子，世豪住进去不方便；天平路住着父亲和继母一家子六口，平时没有预留多余的床铺，世豪要住只能打地铺。所以世豪住在哪里都不合适。幸好是出差，在部队的招待所可以免费居住，出行用车也很方便。
在平时的书信往来中，世豪就知道父亲和弟弟的僵持局面，他想趁这次来沪出差的机会，缓解一下父亲和弟弟的矛盾。世豪想借给世杰小儿子办满月酒的机会，让双方聚到一起来。
这满月酒办在哪儿呢？在家里显然是不行的，如果在天平路，世杰肯定不会去；如果在乡下老宅，淑仪刚出月子，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没人能腾出手来张罗。
世豪想起四年前探亲时，看到港口镇上有一家扬州人开的小饭店。“扬州三把刀”早在解放前就在上海很出名，扬州菜那是没的说的，只是这家小饭店没去吃过，不知厨艺如何。世豪在部队招待所拨通了世杰工厂车间的电话，世豪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跟父亲吵架已经三年过去了，世杰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他接受了哥哥的好意。关于那个扬州小饭店，世杰说在港口镇的口碑还是不错的，于是他俩就在电话里说定了地点和时间，由世杰下班后去预定宴席。
□□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相当节俭的，满月酒这类事情在当时不易过于张扬，所以世豪和世杰商量着既然是想借满月酒这个契机来缓和家庭矛盾，那不相干的外人就不请了。
星期天中午，世豪和世杰就早早地来到了扬州小饭店，在二楼摆上了两桌。月棋姑妈一家四口和淑仪兄嫂一家最先到了饭店；淑仪的父母先到了世杰家，然后抱着两个可爱的外孙和淑仪一起也来到了饭店；中午十一点整，鹤年和惠卿带着思兰、世轩、思梅和思筠也准时到达了饭店。
淑仪的父母没有和世杰的父母正式见过面，这次算是亲家聚会了。月棋在这场风波中，一直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为了预防冷场、调节气氛，月棋姑妈是必须到场的。
人都到齐了，世豪在父亲和弟弟的示意下，宣布开席。世豪寻找着各种话题活跃气氛，谁都没有提及三年来不愉快的往事，既然大家又坐在了一起吃饭，那就又是亲密的一家人。
不知是谁问起满月小宝宝的名字，世杰说：“最近忙得还没有来得及起呢！要不大家给出出主意？”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伟健”、“小康”、“跃进”、“跃华”……连思兰和世轩也挖空心思动起脑筋来。最后，世杰采纳了“卫东”，对，张卫东。这是世豪的提议，意思是“保卫□□”。世杰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就好在是哥哥世豪起的名字，至于含义是啥，只要是哥哥起得名字，那意思一定错不了。
大伙儿边吃边聊，气氛越来越好。一旦填饱了肚子，大家又抢着抱抱小卫东。思筠俨然当起小姑姑，手里拿着糖，哄着伟康叫她“姑姑”。惠卿抱着小卫东，对淑仪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淑仪有礼貌地笑着接过小儿子：“知道了，妈，以后少不得要请教您育儿的经验。”
男人们喝着绍兴花雕，你敬我我敬你的，话也多了；女人们交流着带孩子的经验；孩子们吃饱了，就离开了饭桌，在旁边打打闹闹开了……
这顿满月酒，达到了世豪的预期目的。其实一家人不该有隔夜仇的，更何况三年的时光还不能淡化所有的矛盾吗？化解父子间的矛盾，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世豪的这次上海出差，真是不虚此行啊。
世豪这次回家，被亲朋好友问得最多的就是：“你弟弟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你啥时候结婚呀？可有对象了？”世豪还是孑然一身，婚姻关乎下半辈子的幸福，凑合不得的。
哥哥的好，世杰是铭记在心的，他也想为哥哥做些什么。世杰常跟淑仪聊起给哥哥物色对象的事，可是哥哥人远在北京，鞭长莫及啊。
淑仪生了东东后，更是无暇照顾康康，只能一直把康康放在娘家。白天，世杰上班后，仍在家里休产假的淑仪，就会带着东东回娘家。这天淑仪刚到娘家，就恰巧碰上了初中的闺蜜李英姿来发结婚喜糖。
李英姿初中时和淑仪同班，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除了上课和睡觉，两人总是在一起，一起校园里背书、一起图书馆自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有时周末淑仪会随英姿回家玩，有时英姿会在寒暑假里到淑仪家住上几天。初中毕业后，淑仪进了师范学校，英姿升入高中。后来英姿进了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分配去了北京，两人才渐渐少了联系。
多年不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淑仪的母亲见状，带走了两个小外孙，把客厅留给了淑仪。
如今李英姿在北京协和医院工作，跟着著名专家林巧稚从事妇产科工作。这次回上海是结婚加探亲，新郎也是上海人，现在中央体育学院当老师。
淑仪在兴奋之余，忽然想起给哥哥世豪找对象的事，就说：“英姿，我有件要紧的事，想托付给你，你可千万别推辞。”
英姿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帮淑仪什么忙，打趣道：“你是不是还想生孩子，要我亲自帮你接生？好呀，你来北京生，包在我身上。”
“是不是姑娘家当了医生，就没羞没臊的呀？”淑仪的嘴巴也是不饶人的。
“你不过是生了两个孩子，就想教训我了呀！”英姿斗嘴的劲头也挺足，“我每天可要接生一打孩子呢！“
“了不起死了！我是没你本事大，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呢，就是老吃老做的接生婆了。”
“你生孩子不去医院啊？不要人帮忙接生啊？！”英姿急了，边说边伸手挠淑仪的痒痒。淑仪也不示弱，也还手反击。两人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咯咯”的笑声和打闹声惊动了淑仪的母亲，她过来对淑仪说：“轻点行不行？东东刚睡着。”
淑仪和英姿立马消停了下来，两人走到隔壁的卧室，看看东东在大床上熟睡的样子，相视一笑，又捂住了嘴，不再敢发出声音。
淑仪轻声问：“妈，康康呢？”
“放心吧，在你嫂子屋里玩呢。”淑仪的母亲笑着说，“你们难得见面，孩子就交给我们吧，你俩出去走走也无妨。”
回到客厅里，淑仪从茶几上抓了一大把瓜子给英姿，自己也抓了两把放在口袋了，轻轻地说：“这么好的天，咱们出去走走。”
三月底的上海，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处处春意盎然，万物生辉。走出村落就能看到油菜花开遍地黄。
英姿毕业后就分配去了北京，已经离开上海多年，虽然也回家探亲过几回，可是春天回到江南还是头一次。看惯了北方白杨树冬日里光秃秃的萧瑟，经受了多年北方春天的风沙，久违了的江南□□让她陶醉。那嫩绿的新叶、那黄色的油菜花、粉色的海棠……春天的滋润让江南大地色彩斑斓。
英姿本想抒情感慨一番，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江南的温润就是养人，淑仪你还是水嫩水嫩的，我的皮肤就不一样，快赶上北方的白杨树皮了。”
“有吗？让我看看，还好吧。”淑仪端详着英姿，“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真的，我一回到上海，就感觉好舒服，不像北京那么干燥，退休后说什么都得回来。”
“你的想法怎么和世杰的大哥一个样。”淑仪说，“他也在北京。”
“也许这是工作在北方的南方人的共同愿望。”
“世杰的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呢，你在北京能不能帮忙给介绍一个合适的？”淑仪镇重其事地说。
“那个大哥的个人情况咋样？”英姿问。
“他大哥是1934年生的，快三十周岁了，是在北京的空军部队里。”淑仪开始笔划开来，“个子比我老公世杰矮两公分，也挺高的，比世杰魁梧点，不像我老公那么瘦。”
“想找什么样的呀？”英姿又问。
“一定要南方女孩，他也想退休后回上海的。”淑仪看着英姿笑道，“怎么我前两年没有想到你，你倒是挺合适的。”
“就是呀，你怎么不早点想到我呀，如今等我都结婚了才事后诸葛亮。”
“这件事你一定得帮忙，世杰就这么一个亲兄弟，我不跟你开玩笑，知道吗！“
“我们一起分配到北京的同学倒是不少，不过单身的并不多。”英姿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解放军虽然好，最可爱的人嘛，工资收入也高，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嘛？”
“就是我的同学可都是大学毕业的，你老公的大哥一介武夫……”
“我这个大哥可不能列入一介武夫的行列哦。”淑仪认真道：“他也是咱们龙门中学高中毕业的高材生，当年抗美援朝集体参军的，是航空学校毕业的，学过修飞机呢！“
“哦，要是这样啊，我家那位体育学院的老师更像一介武夫，呵呵。”
“那你说这事交给你，可行？”淑仪问。
“我试试吧。”英姿又问道，“你大哥这样好的条件，难道自己就没有遇见过称心的吗？”
“大哥说，部队里本来女同事就少，又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要找个生活习惯相仿的南方人不容易。”淑仪娓娓道来，“要是在上海，我们也就不会拜托你了，我在北京没有其他朋友，只有你了，你一定得帮忙！“
“好吧，我一定尽力。不过，我可不敢打包票，婚姻这事，还得看缘份的。”
“那我等会儿给你写好姓名、地址、联系电话。”淑仪说，“再让世杰给他哥写封信，把这件事跟他说一下，再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英姿点头答应了。
“这事儿要是成了，我和世杰一定好好谢你！“
“咱俩谁跟谁呀？不用那么客气！包在我身上，我介绍到你大哥满意为止，怎么样？”
“好！拜托了。”淑仪又嘀咕了一句，“看来你手头上的资源还挺丰富嘛……”
英姿没有理会淑仪，一本正经伸手说：“你大哥的照片有没有？合影也行，让我先认识一下，否则怎么跟人家女孩儿介绍呀？”
“家里应该有，要不去我的新家看看？顺便认认门。”淑仪拉着英姿往港口镇走去，十来分钟就到了。淑仪拿出钥匙开了门，带着英姿穿过厨房，上了楼。
“这房子还不错嘛，两层楼。”英姿跟在淑仪后面，边上楼梯边唠叨。
到了楼上，淑仪在一个大抽屉里翻了一阵子，找出一张照片，是世杰和世豪两兄弟的合影。淑仪把照片递给英姿说：“这是我和世杰结婚前，他大哥回来探亲时照的。”
英姿接过照片，端详着说：“嗯，这是张世杰，还能认得出。”李英姿和张世杰也是初中同学。
淑仪指着世杰旁边的人说：“这就是世杰的大哥张世豪。”
“张世杰还是那么瘦啊，结婚后是不是胖点了？”英姿说。
“还是老样子，没怎么胖。”
“还是他大哥圆润点。”英姿指着照片说，“这穿军装的，就是不一样，神气啊。”
“你那边的女孩儿，怎么样，他大哥眼界不会低的，你得给介绍个般配点的啊，不能光有学问，样子也得好点的。”淑仪看到英姿满意的目光，开始提要求了。
“你说，咱们上海滩走出去的姑娘有难看的吗？”英姿扬着眉毛，一幅得意的神情，自问自答道，“没有，举手投足之间那个范儿，就和其他地方的女孩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淑仪斜着眼睛看着英姿。
“大城市的派头，洋气呗。”
“是吗？”
“淑仪你是不知道，在北京的大马路上，是哪里来的人，我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你是不是身为上海人，在北京挺有优越感啊？”
“心里是有的，但是言谈举止上可不敢显露出来。外地人也是很实在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我可不会因为他们举止土气就瞧不起他们。”这倒是英姿的心里话，“不过结婚对象，最好还是南方人找南方人更好些，不然生活习惯上差异太大，容易起冲突。”
“有这么严重吗？”淑仪不解。
“比方说，四川湖南一带的人，喜欢吃麻辣的，我们江南人就不行，别说吃，就是一个大厨房里人家在炒辣椒，我就被熏得受不了。再比如，东北人喜欢吃白菜猪肉炖粉条，一烧就是一大盆，吃上一个星期，你受得了吗？”英姿的话匣子关不上了，“北方人喜欢吃面食，我连包饺子做馒头都不会，要是嫁个北方人让他天天陪我吃米饭，他肯定不乐意。”
“难道就没有南北配的成功婚姻吗？”淑仪疑惑道。
“那倒不是绝对的没有，只是这种结合，需要夫妻双方多为对方着想，彼此都要学会改变自己的习惯，去适应对方。”
“原来是这样。”淑仪喃喃地说，“我们这种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真是体会不到。”
“是啊，所以你大哥的想法，我是很能理解的。”英姿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市里，下午还要去逛街，今天就是来发喜糖的。”
“那我这就把大哥的姓名地址写给你。”淑仪说，“要不午饭就到我娘家随便吃点吧。”
“不了，我跟我先生说好回去吃的，他们还在家等我呢。”
“干嘛不让他一起过来？让我也认识认识。”
“这不难得回上海一次嘛，他是个孝子，上午帮着家里买煤饼去了。”英姿边说边接过淑仪递过来的纸条，看了看，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那好，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周末我和世杰一起去你家看你们。”淑仪和英姿一起下楼出门。
来到公交车站，两人说好周末再见。把李英姿送上公交车后，淑仪朝着娘家走去，路上她还想着英姿的结婚礼物该送什么好。
傍晚，世杰照旧到丈母娘家吃晚饭，饭后和淑仪带着东东回家，康康留在了外婆家。回家路上，淑仪把今天托付李英姿给大哥介绍对象的事，跟世杰说了一遍，世杰表示赞同。回到家里，淑仪就翻箱倒柜，看看家里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英姿，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两条织锦缎被面上。这是世杰淑仪结婚时，月棋姑妈送的，簇簇新的，还没有用过，一条红色的是百子图，很是喜庆，一条绿色的是鸳鸯戏水图，也很应景，都是婚庆送礼佳品，淑仪估摸着英姿一定喜欢。
话说李英姿这个红娘当得并不是很顺利，才联系上张世豪，还没来得及约时间，世豪就被部队派往甘肃搞四清运动，于是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淑仪产假期满后，不得不去学校上班，东东也只得送到娘家，淑仪的母亲要带两个小外孙，很是辛苦。中午放学时，淑仪会赶回娘家给母亲搭把手，下午放学后，淑仪也到娘家帮着烧晚饭。
一天下午，淑仪像往常一样往娘家赶，还没进院门，就远远地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进了家门，看见母亲躺在地上，康康趴在外婆旁边哭，东东坐在小床上，双手扶着小床上的栏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外婆和哥哥。淑仪喊着母亲冲上前，俯下身想抱起母亲，可是母亲的身躯很重，淑仪没能抱起来，母亲闭着眼睛，双手冰凉、面色苍白、头上有冷汗，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淑仪忙起身冲到院外，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我妈摔倒了，快来救人啊！“
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纷纷跑来帮忙，有人帮着去苗圃叫来淑仪的父兄，有人借来了三轮车，有人请来了赤脚医生。大家把淑仪的母亲抬上三轮车，送往龙华医院。淑仪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月棋姑妈，自己和父亲、哥哥还有赤脚医生一起送母亲去医院。
医生诊断母亲是患了低血糖，如果当时能喝上一杯糖水，或者往嘴里滴上些蜂蜜，就会缓解病症。医生估计病人最近太劳累了，生活没了规律，没有按时进食。
淑仪想想也是，母亲带着两个外孙，还要负责烧饭，照顾一大家子的饮食，的确是够辛苦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为了让淑仪能够按时吃饭，母亲总是说自己不饿，先帮着给两个小外孙喂饭，自己吃饭的时间就乱了套了。
医生为母亲静脉推注了葡萄糖，母亲慢慢苏醒过来，神志也慢慢清醒。大家一问，果不其然，母亲没有吃午饭。
这天中午，淑仪吃饭的时候，母亲在给康康喂饭，后来又给东东喂粥。因为上午下课后有几个学生问问题，淑仪回家晚了些，为了下午上课不迟到，淑仪午饭后放下饭碗就回学校了，没有等母亲吃了饭再离开。
其实上述这类事情经常发生，只是淑仪从没有想到母亲会因此忽略了吃饭。现在看来，母亲的身体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健壮，带两个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是，现在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康康和东东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晚上，淑仪和父兄护送母亲回到了家后，就到月棋姑妈家去接儿子，两个儿子已经被世杰接走。淑仪谢过月棋后准备回家，月棋叫住了淑仪：“淑仪，其实我惠卿嫂子今年已经退休了，你要是愿意，可以让她帮着带一阵子。”
“这……要是她肯带当然好，只是……”淑仪不置可否地犹豫着。
“我惠卿嫂子带孩子肯定行，她自己的四个孩子不都是自己带大的嘛！”月棋总是很热心，“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去跟她联系。”
淑仪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吧，那谢谢您了。”
“跟我还客气？琳琳和小宝小的时候不也常麻烦你吗!”月棋是个爽朗的人。
回到家，东东和康康都已睡着，淑仪把刚才和月棋的对话告诉了世杰，世杰不无担心地说：“你怎么舍得把儿子交给天平路？”
“我当然不舍得，可是现在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淑仪分析着，“我妈最近几天肯定得好好休息，即便恢复了，也带不了两个孩子。我们两个都得上班，难得请个一天半天的假还凑合，天天在家带孩子总不行吧。”
“可是天平路那么远，我们每天送去再接回来吗？”世杰问。
“真的送去了，只能每周接回家一次了，跟送幼儿园全托一样。”淑仪看着世杰说，“世杰，我也舍不得的，再说那边还不一定答应帮忙带孩子呢!”
“你们学校的幼儿园，几岁能送进去呀？”
“得满三周岁才行，康康要明年九月份才能送。”
世杰搂着淑仪，一脸的无奈。
月棋第二天就给了淑仪世杰回音，说惠卿愿意帮忙。小夫妻俩无法过多地请事假，只能忍痛割爱，把两个孩子都送到了天平路。
惠卿带孩子自有一套窍门，再说思梅和思筠放学回家后，也喜欢带着两个小侄子玩。下班后的鹤年，看到两个孙子也是格外喜欢。惠卿倒也不觉得累。
世杰和淑仪一时间突然闲了下来，天天晚上都想儿子，心里空落落的，周六一下班就赶着去接儿子回家，可是周日的晚上又得依依不舍地把儿子送去，每次送走儿子后，淑仪都忍不住在回家路上抹眼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世杰和淑仪总感觉孩子瘦了，可是淑仪的母亲说，孩子长大了是会瘦的，尤其长个的时候。于是小夫妻俩也就没有再多言语。
这天世杰到总厂去开会，中午休会吃饭的时间足足有两个半小时，于是世杰就忍不住去天平路看望儿子了。
世杰来到楼道门口时，正好底楼的住户开门出来，世杰没有按门铃，直接进门上了楼梯。上到二楼时，世杰听到嘤嘤的低泣声，他不自觉地抬头循着哭声望去，是康康，小小的身躯坐在靠近三楼的台阶上，双手捂着脸在低声哭泣。
世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放下手中的拎包，双手抱起康康，心疼地柔声问道：“怎么了？康康。”
孩子揉着红肿的泪眼，一看是爸爸，伸过小手搂住了世杰的脖子，小脸也贴到了世杰的脸上：“爸……爸……”
孩子脸上的泪水沾湿了世杰的脸颊，世杰心中一阵心酸，康康到底受了多大委屈？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边给儿子擦眼泪边问：“告诉爸爸，康康为什么哭呀？”
“康康肚子饿，还没有吃饱，小姑姑很凶，把康康关到了门外。，呜……呜……”康康还在不停地哭着。
世杰这才注意到，三楼的房门是关着的，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他抱着康康来到三楼门口，重重地拍了两下门。门内传来声音，一听就是思梅的：“这个小鬼脾气倒蛮大，还敢敲门。”接着是思筠的声音：“不要理他，关在外面一会儿，看他还叫不叫饿。”
世杰再也按捺不住了，高声嚷道：“是我，开门！“
“谁呀？”思梅有些紧张地问道。
“好像是二哥哥的声音。”思筠说。
“你们两个闯祸了，我去开门吧。”世轩打开了门，一脸歉意地说，“二哥哥，她们在和康康闹着玩呢，你……不会见怪吧？”
“是谁把康康关在门外的？”世杰凶巴巴地盯着两个小妹妹。
“康康总说‘还要，还要’，他都吃了满满一碗饭了，比我吃的都多。”思筠回答道，思梅一脸怯怯的神情不敢作声。
“你们饭也不给孩子吃饱吗？”世杰的脸都涨红了。
这时，惠卿抱着东东从厨房走出来，和顺地说：“世杰，你来啦，别站着，先坐下消消气。”东东在惠卿的怀抱中向世杰伸出双手，世杰只能在餐桌旁坐下，把康康放在左腿上，让孩子的后背靠着餐桌，腾出双手接过东东，放在右腿上。两个儿子都把头靠进了世杰的怀里，世杰搂着两个宝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惠卿面对着世杰也坐在了椅子上，她柔声说：“这不，我刚在厨房给东东喂好饭，康康现在已经会自己吃饭了，进步得真快。”
“妈，我刚刚看见康康被关在门外哭，这怎么解释啊？”世杰的气还没有全消。
“那是你的两个小妹妹在逗康康玩呢！”惠卿笑着，又回头对着思筠思梅说，“你们喜欢小侄子，逗他玩，以后可得掌握好分寸啊。”
还没等思筠思梅回答，思兰从卧室里出来，说：“都不看看几点了，下午上学要迟到了，走了走了。”
世轩背起书包对世杰说：“二哥哥，你坐，我们上学去了，再见啊！”思筠和思梅也先后说了再见，上学走了。
世杰对着惠卿温和的脸，还是开口问了：“康康为什么说他饿，没有吃饱呢？是不是我们给的钱少，不够呀？要是不够，您尽管说，可是饭还是要让孩子吃饱的。”
“你要相信我的育儿经验，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是这样养大的，俗话说‘若让小儿安，七分饥来三分寒’。”惠卿还是和颜悦色地说。
世杰心里虽然认定孩子的确没有吃饱，但面对惠卿的说辞，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时此刻有什么办法呢，下午还要去厂里开会，即便不开会，就能逞一时之快，发一通脾气把儿子抱回家吗？不能，要是这样，明天孩子往哪儿放？今后又该怎么办呢？忍，忍下这口气。
想到这里，世杰对继母说：“妈，我不怀疑您的育儿经验，不过两个孩子过去都是放在他们外婆家的，外婆喂的比较多，胃给撑大了。东东小，不会说话，康康已经懂事，他要是说没有吃饱，您就再让他多吃两口饭吧。我和淑仪省着点，下次我多拿几斤粮票过来。”
“好吧，我自有分寸，你放心。”惠卿看着世杰焦虑的样子，没有多说。
话说到这里，世杰已经没有什么想多说的了。他亲了两下东东，又哄了康康几句，放下孩子准备离开。康康抱着世杰的腿不肯放手，世杰只能又蹲下来对康康说：“爸爸下午还要去厂里开会，康康乖，周末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们，好吗？”
康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康康听话，爸爸早点来接康康。”
世杰不能再停留，他怕自己也忍不住掉下眼泪，他把康康轻轻推到惠卿旁边，站起来出去，回身关上了门，一路小跑着下楼逃也似的离开。心里念叨着：东东康康呀，你们快点长大，能够进幼儿园就好了。
当晚，世杰就把中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淑仪描述了一遍，淑仪听得泣不成声，世杰胸前的衣襟也被淑仪的泪水浸透。
第二天下班回家，淑仪笑得像一朵花似的跟世杰说：“我已经都搞定了，明天是星期六，晚上我们去接孩子们，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带回来吧。”
“你的意思是……”世杰已经猜到了淑仪搞定了什么。
“对，下周儿子们就不用去天平路了。”淑仪兴奋地说，“今天我去学校的幼儿园，问园长康康已经满三周岁，能不能先放进来。园长说，按理应该今年九月份才能入园，不过自己学校教师的孩子可以例外照顾，满三周岁就先插班进来吧。”
“那东东呢？”
“我中午就去我妈那儿了，我妈愿意带孩子，听说外孙在他爷爷家受委屈，我妈怎么舍得!”淑仪心情超级好，“再说康康进了幼儿园，我妈带东东一个孩子，还是行的。”
世杰从背后环住淑仪，柔声地说：“昨天还山重水复疑无路，今天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昨晚我可是一宿没睡好，一直在想该怎么办，今天总算顺利，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淑仪一脸疲倦地微笑着。
“你说天平路的这个后妈，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怎么不给孩子吃饱呢？”
“你也别生气了，你看看你那些弟弟妹妹们，除了思兰，其他几个都是一副瘦弱的样子，也不能全都怪她，现在物资都是定量供应的，别说家家都不宽裕，即便有钱，买东西不也都凭票供应嘛。”淑仪劝慰着丈夫。
世杰不同意妻子的观点：“大人少吃一口不要紧，孩子怎么能饿着？！再说你妈怎么没有饿着外孙呢？”
“我亲妈能和你后妈相提并论吗？后妈做到不虐待孩子就不错了，哪能要求太高啊，像她那样的后妈已经算好的了。”淑仪不断开导着世杰，“再说，还是乡下好，我妈那里养几只鸡，每天就能生几只鸡蛋，自己有自留地，新鲜蔬菜总能敞开吃的，嘴馋了还能让我哥到河里摸点鱼虾，这点好处城里哪有啊？”
“你倒是挺能替恶人开脱罪名的，就不心疼儿子吗？”世杰的不满情绪还没有消退。
“不疼儿子，我能那么快速度搞定这事儿吗？我这么说，不是想替你后妈开脱，是不忍心看你为这事儿生气，气大伤身啊。”
“哦，好了好了，那我就不生气了。”
两个孩子从城里回到乡下后，晚上都由世杰和淑仪自己带，白天康康上幼儿园，东东到外婆家。下午淑仪和世杰下班后，接了康康，就去娘家烧晚饭，一大家子一起吃了晚饭后，小夫妻俩再带着两个儿子回家。这样忙碌，淑仪和世杰虽然辛苦些，但是不至于累着淑仪的母亲。
一天，淑仪从幼儿园接了康康去娘家，康康对着妈妈说：“老师和小朋友都说我的头发长了，像个小姑娘。”
“是吗？”淑仪端详着康康，“是有点像小女孩，不过小女孩不是挺好看的吗？”
“可是康康是男孩呀，不能留长头发的，小朋友要笑话我的。”康康稚气地说。
“今天没空，妈妈要赶去外婆家烧晚饭，星期天带你到理发店去剪头发，康康再熬两天行不行？”淑仪撸了撸儿子的头发。
“行的，其实小女孩也挺漂亮的，长头发可以扎小辫子。”康康用小手攥起自己一撮头发，笑看着妈妈。
“妈妈也喜欢小女孩，可惜生了康康和弟弟都是男孩，要不星期天咱们理发前，先去照相馆拍张照片好不好？”
“好。”康康很顺从地点点头。
于是，家里就有了康康留妹妹头的照片，淑仪还让照相馆放大并着色成了彩色照片。一年以后，东东也有了和康康一样的留长头发的照片。淑仪还把这两张照片压在了床头柜的玻璃板地下，以此来弥补没有生女孩的遗憾。
自此，凡是去过淑仪家看到过这两张照片的人，都知道淑仪喜欢女孩，可惜却生了两个儿子。乡下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像淑仪这般的真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