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破,鬼门开。
天珺从封印中披着黑金色锦袍走出,关闭一千三百年的鬼界之门大开,无数鬼气自另一界涌入人界,大部分进入他的身体,修复并壮实他的身体。
他睁开了眼睛,墨色长发无风自动,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红色的眼睛在鬼气的滋养下渐渐加深,加深,加深,直至近乎变成墨色。
他的眉心有一道金色的花钿,并非曲千蝶一直见到的单一的黑色竖线,而是两条细线交缠成一个简单但又高贵的形状,金色,是鬼王才有资格用的颜色,也是他力量和地位的象征。在那之前,无论天珺还是唐清沨都不是完整的,因此他眉间的标志性花钿也不完整。
在天珺身前,一个人凭空出现,两个人凭空出现,三个人凭空出现,四个、五个、六个……转眼间,他面前的空地上已经多了几百个人,不,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鬼,来自鬼界的鬼。
这些鬼自打现身后并没有站着,而是齐刷刷整齐而有序的跪了一地,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恭迎鬼王——”所有鬼整齐划一的开口,洪亮的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们失去了一千三百年的鬼王,终于回来了,如何不叫他们激动?
天珺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下属们,视线在千里之外一个常人根本无法看见的人身上停留,他没有说话,握拳感受了一下久违的力量,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依然没说话,在众下属的目光中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眨眼间消失在面前。
千里之外,是一个正慌不择路逃窜的人——帝九章。
帝九章在最后关头突破失败,只因为和他有着深深牵涉的女人再无力量传输给他,他失败了,但也因为苏扶雪给了他很多保命的药物,他在失败后立刻服药,稳住了源力,力量并没有倒退,因此他如今还是九星术士,最接近圣者的巅峰术士。
但他同样心中有数,无论是否成为圣者,他都不可能是鬼王的对手。世界法则虽规定鬼界和人界互不干涉,可以说一般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典型,可一旦一方对另一方做出危险事情,对方还手则不受法则限制。也就是说,被封印一千三百年的鬼王想取他的性命,再名符其实不过。
帝九章已无法联系上苏扶雪,这种情况他猜测苏扶雪要么是身不由己,要么是知道大势已去,为求自身安全已经离开,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只有一个事实摆在他面前——不逃即死。
帝九章想去到另一片大陆,鬼王有鬼王的地域划分,也只有鬼王能和鬼王相争。
南隰大陆是天珺的地盘,如果他想活下去,或者死后能像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过完一世,必须离开天珺的地域范围,随便去哪个大陆都好,只要不是继续停留在南隰大陆!
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源力耗尽也在所不惜,可现实终究与想象相距甚远。
在过去他的眼中,九陵国着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和南隰大陆其他国家相比,只能用蕞尔小国形容,领土面积甚至不到邻国的一半,他若使出全力,不消一个小时,就能完成从东到西,由南至北的旅行。可事到如今,他却发现一个小时是那么漫长,即使从王城出发路途缩减一半,半个小时仍感觉无边无尽。
不仅仅是半个小时,就连一分钟他都觉得非常难熬。
帝九章飞着,飞着,突然“砰”一声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上并被弹飞,好在他反应之快,极为迅速的稳住了身形并落地。
双脚刚着地,正欲行走,却感觉有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垂眸一看,赫然是两只腐化的灰色手扣住了他的脚。
帝九章面色一变,从储物戒里拿出了苏扶雪给他的雷符,雷符可用来对付人鬼,以及这种受鬼气影响而“活”的行尸。
可他很快发现,雷符已经起不了作用,即使念咒也无用。
“该死!”帝九章低喝一声,快速用术趣÷阁在虚空中写术文,他已是九星术士,术文引雷并不是难事。
然而,两只腐尸还只是开始,真正难对付的还在后面。
地下有死去许久的腐尸,除了人,还有很多野兽凶兽,分明只有骨架,却一个个从地下刨开土钻出来;而地上也不太平,身体庞大的凶兽一步步靠近,鲜活的,呼吸着的,每走一步地面都有轻微的震裂感,震的人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而在凶兽之后,更危险的却是一只只有着血色双眸的魇兽。
帝九章这才发现自己落下的地方是泽兑城赫赫有名的凶兽林,传说中有进无出的死亡之林,这里有一个天然的连接鬼界和人界的通道,生活在这里的魇兽非常多,因此凶险无比。当初为了彻底断绝两界,他和苏扶雪也亲自来了一趟,那一次他就被魇兽重伤,苏扶雪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通道关闭。如今鬼界之门大开,大量鬼气回归人界,这些魇兽也有了力量之源,变得强大。
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今天是自己会死在这里。他又不禁后悔,后悔为什么离开王城,王城里他坐拥兵马百十万,再不济也能挡一挡,纵是天珺,也不会轻易杀掉那么多人。
正懊恼着,一只体型不大的魇兽跳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撕扯下一块肉。
帝九章顿时惨叫,魇兽不同于凶兽和野兽,魇兽咬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是魂魄,魂魄受伤,远比躯体受伤更疼,更痛。
这是另一个开始,血腥味刺激了魇兽,没错,是魇兽,而非凶兽,在魇兽们数量增多时,凶兽已经退出了包围圈,魇兽,尤其是体型小的魇兽,将他当成了一个玩具,一个供他们啃咬磨爪的玩具。
一声声惨叫在凶兽林中回荡,帝九章掏出了苏扶雪给他的所有防御攻击用品和药物,可很快他就发现,没用,没用,统统没用,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大傻瓜,一个被骗了一千三百年的大傻子!
“啊——”恼火之余,一只魇兽锋利的爪子抓破了他的腰,并毫不留情的扯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救命……谁来救救我……”帝九章再也招架不住,两只手被魇兽偷袭咬了下来,纵然还能再用源力,但魇兽的每一次攻击都让他魂魄剧颤,根本无法将源力凝实,好容易凝实却又在下一次遇袭时溃散。
他几欲崩溃。
他狼狈倒地,眼前一片血色。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修长的人,一个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王者,他似乎是站在地上,又似乎是悬浮于半空,神情淡漠的看着血肉模糊苟延残喘的自己。
“天……”他艰难的想要说出那两个字,可一个字音未出,一张巨口出现在他眼帘,腥臭味迅速沁入他的鼻腔令他作呕,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下半张脸传来的清晰的骨裂声,与骨裂声一道来的还有疼痛。
从帝九章的口中听到鬼王名讳,是一种玷污,魇兽虽是鬼界最低级的存在,但智商还挺高,尤其在一界之主的强大威压之下,臣服之余也要扫清垃圾。
帝九章疼的死去活来,可他是九星术士,还是触碰到圣者壁垒的九星术士,他的生命力很强,一时间竟也死不了,只能痛苦的承受。
他看着天珺的方向,想请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然而很快,他的眼前已经由血色变成了一片漆黑,他的眼睛看鬼王一眼,也是玷污。
天珺默然看着已经没了人形的帝九章,终于开启金口,说了一句话:“放心,这还只是开始。”
这一句话近乎穿透耳膜,直接刻入帝九章的脑海中,让已经半死不活的他硬生生又跳了起来,可也只是一瞬间的力气,下一秒,他又被压了下去,继续忍受着身体和魂魄的双层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曲千蝶做上了医护工作,不是她忽然变成了圣母,而是换做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受伤倒地起不来的老弱而无动于衷。
很多人都在流血,那些失去了王帝和王后庇佑的人或是选择投降,或是孤注一掷,想要在死亡前来一场最后的疯狂和屠杀。
对于那些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人,曲千蝶一点没客气,而在人口密集之地,真真是契约了凶兽的灵师的天下,真正疯起来的灵师比武者加术士还可怕。
曲千蝶也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但滥杀无辜也不能坐视不理。
敢用宠物作恶,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说不轻饶,决不轻饶。
她将五只凶兽级的灵兽都放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天珺留给她的那点力量起了作用,她只感觉自己体内源力充足的不得了,别说她只有有六个灵兽,就是再来六个她都能轻松驾驭。
她穿着长袍,用面纱遮住头脸,只余额头和眼睛在外,她带着碧蝶穿行在街道上,为那些无辜之人治疗。
当然,她身上草药基本可以忽略,但蛊虫中蝶衣蛊可治内伤,冰蚕蛊医治外伤,碧蝶能祛毒,治疗小伤口,还能补血,只要不是伤势重到无力回天的,她基本可以一试。
然而,她的治疗手段在外人看来却是一种神奇治疗术,不属于人类的治疗术,百姓们没有仙女的想法,但他们有女神的说法,一如曾经被敬重爱戴的苏扶雪,她曾一度是整个九陵国的女神。
曲千蝶在王城大街小巷走了七天,为不下五百人治疗过,却从头到尾没有露过真面目,而且她来无影去无踪,更是在她身上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其实她只是累了所以让应狐和祝鱼给她当人力车夫了,而恰好应狐和祝鱼是魇兽,可以隐身的那种。于是,误会就这么来了。
等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曲千蝶心血来潮和天珺同游人间,听到教室里老师给学生们上课的课本中有“女神”这篇文章时,越听内容越熟悉,才真正囧到不行。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曲千蝶给人治疗的七天,天珺没出现,唐清沨也没影,唐却邪、郁子濯、花无兮、林陌等等,一个个都不知所踪,问四个魇兽,结果依然没人能回答她。
她也没强求,要说没点担心也不可能,倒不是担心天珺或者谁出了什么事,毕竟应狐四个对鬼气的感应灵敏,等到鬼界积压千年之久的鬼气统统释放重回人界,两界很快就会恢复千年前的平衡。鬼气来到人界,自是说明鬼界之门已开,天珺应该已经回到鬼界。但要说她担心吧,担心的大概就一件事——唐清沨,或者说天珺把她给甩了。
第一次正经谈恋爱,谈的还是个精分怪,现在精分怪合二为一,也不知道究竟变成什么模样,她着实想象不来,但既然当初正儿八经和唐清沨谈,就已经有了接受和进一步磨合的准备。
至于被甩?
想想还是会有些心塞啊!
以及她还有一个蛋叉叔叔的糖葫芦盒子没给小可爱唐却邪呢,天珺回归,还有独立的唐却邪吗?
想着想着,她的脑壳就有些疼,而且连续七天没怎么好好休息,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正准备先睡上一觉养养精神时,周遭环境倏地一变,她原本所在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用以照明的是脸盆那么大的夜明珠。
曲千蝶:什么情况?
“宝贝儿,久等了……”略显陌生的声音但熟悉的语调出现在耳畔,一道出现的还有腰间多出的两只手。
曲千蝶条件反射几乎当下给他脚背来一脚再来个过肩摔,但她动作慢了一步,只一秒,意识已经清明,并且认出来手的主人。
“……唐清沨?”这语调,分明是唐清沨。
“宝贝儿还是喜欢我叫这个名字吗?”来人松开她,与她对视。
曲千蝶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轮廓五官和唐清沨有七八分相似,但又有些出入,具体哪里有出入说不上来,可给她的感觉却是陌生又熟悉。
“不认识了?”唐清沨,不,天珺问。
“不是……”曲千蝶下意识摇头,摇完头又点头,“还是有点……”她有些别扭,现在对着这个人,颇有种男朋友瞒着她去整容虽然整帅了但更容易被人惦记的感觉……
天珺认真问:“能适应吗?若不能适应,我还是以唐清沨的模样如何?”说着,他面上的微微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真的是非常细微的变化,可一下就回到了曲千蝶曾经熟悉的样子。
曲千蝶再看这张脸时就习惯多了,还上手摸了摸,疑惑问:“你这样会有影响吗?”
“有甚影响?”天珺笑问,“不管是唐清沨,还是郁子濯,花无兮,都是我。”
闻言曲千蝶的表情登时变得很奇怪,她语气古怪问:“你要是变换成楚亭,身体也会变成女人?”
天珺:“……”
他抬手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无奈道:“我投身成女人不过是闲着无聊体验不同人生,本体可是男人。”
曲千蝶小声嘀咕:“你要是女人我就不跟你搞对象了,我可不是百合。”
将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天珺:“……”
他就知道,她脑瓜子里想的东西太多,而且还很奇怪。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曲千蝶忽然想起这事来,她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地方,简直跟拍恐怖片似的。
“我的王宫。”天珺回答。
曲千蝶惊讶:“这里是鬼界?你怎么把我带鬼界来了?不是说活人不能进鬼界吗?”
天珺笑道:“普通活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你可是我即将迎娶的鬼后,我鬼界未来主人之一。”言语间带着些许骄傲。
曲千蝶撇嘴:“你回本体前明明说很快就回来,结果一连七天都没个影,连个交代都没,突然冒出来就想让我嫁你,想得倒挺美。”
天珺有些心虚的摸了下鼻尖,随后道:“我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求婚都没,还惊喜呢。”曲千蝶突然就矫情上了,不依不饶起来。
天珺抿了抿唇,自知理亏,但还是很宠溺道:“我只顾着布置婚礼了,三日后便是我的诞辰,我活了很多年,过了很多个诞辰,但从来没像人界鬼界的普通人鬼一样过一个诞辰,但对鬼王而言,诞辰这一日却有着特殊意义。”
“什么特殊意义?”曲千蝶嘴上这么问,其实有点心疼,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天珺,鬼王从出生到现在,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看淡不知多少生死人生,但最无聊的人生其实是他自己。
天珺额头前倾,与曲千蝶额头相贴,两人额上的花钿触碰到一起,热流从天珺额上流向曲千蝶,好似一条涓涓细流,却蕴藏着天珺某些记忆的片段。
却原来,鬼王的诞生日即鬼界成立之时,每一位鬼王都是应天运而生,最初他们无法离开自己所处的领域,一年中只有诞生日才能去人界走一走的,见一见人界一草一木。鬼王和鬼界诞生之初,鬼界一片黑暗,天珺一个人在黑暗的鬼界生活了无数年,唯独诞生的那一天,才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光明的日子,因此,他的诞生日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曲千蝶心里酸酸的,未经大脑思考就脱口道:“以后我给你过生日。”
天珺面上露出喜色,不过很快压下上翘的嘴角,握着她的手眼中略带期待说:“我只想在那一日的让你真正成为我的鬼后,千蝶,答应我好吗?”
曲千蝶:“……”
原来,坑还是在这里等她。
“千蝶?”天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分忐忑,眼睛里都差蓄点泪水了。
曲千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能演的走心一点吗?”这演的,她着实不忍直视了都。
天珺:“……”
鬼王大人不太开心,很想把这个小妖精拖上床惩罚一下,但又舍不得……想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来就没将哪个人放在心上过,现在倒好,把人放心上了,反而结个婚都让他抓耳挠腮,可他又奇异的不讨厌这种感觉,曾经那种一个人守着鬼界到天荒地老的寂寞被名为曲千蝶的人填满,即使再过多少年,他也不会厌烦。
曲千蝶终于笑够了,伸手捧住了天珺的脸,在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她声音轻柔含笑:“我答应你了,未来,还请鬼王大人多多指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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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能一直支持的仙女们,其实这个文原本的设定框架很大,但因为在女主游戏系统设定方面不太理想,走了一条误区,待扳回来时已经成了四不像,所以整个文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写作热情也基本消失,这一点深感抱歉。
再次感谢订阅了的仙女们,祝福你们永远健康开心,爱你们(╯3╰)